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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抽刀斷水(三)

2024-09-10 20:13:05 作者: 郁都

  第76章 抽刀斷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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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宮雖在蓬萊,卻是獨獨開闢出的一處地界,四季更替仍與外間相同。

  春深風暖時,也是學宮弟子們結業大考的時候。

  木蘭長船遠渡溟海,泊在岸邊,無數仙門中人從船中走下,在主事們的接引之下進入學宮。

  除去天下的少年英才齊聚而來,為了進入學宮的名額而接受試煉,這學宮的結業大考就是最熱鬧的時候了。

  學宮的聲名在外,歷年曆代弟子中不乏大能修士,自行開宗立派的也不在少數。

  是以歷屆弟子結業大考時,各大仙門都會派人前來,是招攬才能的意思,也是帶著自己門中小輩見見世面,起個激勵他們的意思。

  何況許多學宮弟子原本就是仙門出身,終於學成結業,門中自然會遣人來賀。

  如此,學宮的客舍中便住滿了人,其中不乏各大仙門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譬如崑崙山,是掌門鄭道年的師弟張道朴率領門下弟子前來。

  而無極宮那邊,則是宮主葉沛之親自來了。

  華歆從前總是覺得葉沛之威嚴,雖是長輩,卻不太敢跟他親近。

  但三年不見,她似是思家情切,親親熱熱地湊上去,嘴甜地叫著「掌門師伯」,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不知道遮遮掩掩地在找什麼,口中卻道自己在學宮這三年過得很好,學到了不少東西。

  葉沛之仍是那副冷麵冷心的樣子,過不多時便離開此地去拜會楊觀。

  倒是華歆的師父、葉沛之的師弟范青看到她這副情態,直視華歆,仿佛意有所指,說道:「天羽仍在冰海之中閉關,這次就沒有帶他來。他雖沒有進入學宮,但這些年裡進益也很大。」

  華歆臉上不覺一紅,輕聲道:「誰問他了?」

  范青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華歆又挽住師父的手臂,帶他去看自己的住所。

  鬼臉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如一道影子一般。

  當年學宮試煉中有魔息出現,試煉尚未到三日之期便不得不結束,所以這一屆弟子不過十二三人。

  其中倒有一多半出身仙門世家。

  木蘭長船將他們的師門親眷渡來,三年不見,再相見時自然覺得十分親厚。

  又是結業前夕,展望此後仙途,只覺躊躇滿志,暢快難言。門中又有不少師弟師妹也想來學宮參選,不住問東問西,他們自是知無不言。

  如此,這學宮清淨地,也不得不喧囂起來了。

  叢靖雪和雲靖青亦被崑崙門人圍住,在這喧囂中還留有一絲安靜的,反而是賀蘭月和謝蘇。

  賀蘭月是野路子出身,沒有師門的。

  據他說來,少年時偶然遇到貴人,看出他根骨奇佳,便傳了功法給他修煉。

  不過那人似乎也是個黯然失意之人,說自己不算是賀蘭月的師父,傳了他功法便獨自離開了。

  後來賀蘭月聽人說起學宮,連來學宮的路費都是山匪劫道,他笑眯眯地束手就擒,反手將那批山匪給劫了,這才湊足的。

  不過他天性愛熱鬧,跟什麼人都能聊到一起去,學宮乍然間變得這麼熱鬧,賀蘭月混跡在人堆裡面,好像也是如魚得水。

  謝蘇就與他不同了。

  他蓬萊山首徒的身份在這裡擱著,沒有任何仙門敢露出招攬之意。他們似乎都覺得,以謝蘇這樣的身份和資質,天下各處無不可去,但他終歸是蓬萊的人。

  換句話說,是明無應的人。

  不過假使他們相邀,謝蘇也是不會去的。

  外界喧囂似乎完全影響不到他,謝蘇每日甚至還能抽出時間去藏書閣待一會兒。

  這裡的萬卷藏書,他不敢說都能倒背如流,三年下來,卻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藏書閣建在極高處,從這裡的窗口望去,學宮中到處都是仙門中人,遠處溟海碧色波濤起伏,木蘭長船靜靜泊在岸邊。

  學宮主事見謝蘇這時還能來藏書閣安靜看書,眼中頗有讚賞之意。

  而謝蘇在書架之間穿行,手指隨著目光掠過,拿走的卻都是關於天門陣的典籍。

  學宮結業大考那日,日光清盛,山風和暢。

  弟子們在校場邊緣列隊站好,說是大考,其實是習練表演的性質多些,在於展示三年教習所得。

  學宮傳承千年,這大考的規矩便也延續至今。

  校場之下人頭攢動,全是前來觀看的仙門中人。

  雖然大考場合莊嚴,數位主事又一力約束,但畢竟人多,那些交談私語之聲融在一起,也實在算不上安靜。

  高台之上,楊觀與學宮的夫子、各仙門中的大能修士先後落座。

  楊觀似乎心情甚好,聽著其他仙門的恭維,春風滿面。

  楊觀身為學宮祭酒,這結業大考,照例是由他主持,片刻之後,場下稍靜,他便起身說話,那聲音經過術法放大,在學宮各處都能聽到。

  賀蘭月等得百無聊賴,微微側過身子,對謝蘇輕聲說道:「這大考什麼破規矩,人間有些街市上耍猴戲的你看過嗎,也就和我們現在差不多了。」

  半晌不見謝蘇答話,賀蘭月轉臉看去,見謝蘇目光遙遙望向高台之上,楊觀身邊的那一個空位。

  賀蘭月問道:「你師尊不來麼?」

  謝蘇收回目光,卻沒有說話。

  校場之下,姚黃來得太晚,被擠到了人群之外,他擡頭將目光投向校場,看到謝蘇,不由一笑。

  他本是花妖,自身氣息與天地靈氣甚為相合,捏個術法,大可無聲無息地穿到人群最前面,卻又想到自己身後的人,一張臉瞬間就苦了下來。

  明無應就站在他身後,這位蓬萊之主不去坐那高台之上給他留好的位置,反而遠遠地站在人群背後,還把自己周身氣息斂去了。

  以他的修為,若是有心隱藏,天下間恐怕沒有人能識破。

  姚黃只是不明白,明無應為什麼一定要這麼的……彆扭。

  明無應時常不在蓬萊,有時偶爾回來,姚黃也不一定能見到他,倒還不怎麼覺得。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無應回到蓬萊,一連許多時日沒有離開,倒是讓姚黃覺得,他好像跟以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就拿這次謝蘇的結業大考來說,明無應的種種舉動,就讓姚黃覺得很是奇怪。

  就連謝蘇也越來越讓姚黃看不懂了。

  蓬萊山中的許多事情都是姚黃操持,他一天天忙得腳不沾地,能來學宮看謝蘇的機會不多。

  也不知道是否學宮的課業太重,每次見到謝蘇,雖然總是姚黃一個人絮絮叨叨的時候居多,但他總覺得謝蘇一貫的沉靜之下,像是有了什麼說不出來的變化。

  這一對師徒都古怪非常,姚黃只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有時他想,難道是那一次謝蘇下山,被明無應捉住,兩人之間起了什麼矛盾不成?

  但他既沒有膽子去問明無應,又甚少有機會見到謝蘇,因此這設想也就終歸只是一個設想罷了。

  平日裡事務繁多,但今日是謝蘇從學宮結業的日子,在姚黃看來,明無應理應到場。

  但他數日前就開始念叨這件事,明無應卻好像是充耳不聞,險些惹得姚黃髮了一場脾氣,大怒道:「謝蘇究竟是你的徒弟,還是我的徒弟?」

  明無應只是淡淡地看來一眼:「你教得出來?」

  姚黃不覺氣短,卻無力反駁,一邊覺得明無應說的是真話,自己決計教不出謝蘇這樣的徒弟,一邊暗自腹誹,明無應常年不在蓬萊,也不見他教過謝蘇什麼。

  但姚黃心中也清楚得很,學宮的結業大考上,各家仙門都會有人到場,明無應一向不喜歡楊觀,也懶得跟學宮扯上任何關係,更是對各家仙門的示好從來視而不見。

  他不出現在學宮的結業大考上,反而更像是明無應會做出來的事。

  姚黃便就此以為,今日結業大考,明無應是不會來的了。

  但他晨起處理完案上文書,準備往學宮來的時候,卻看到明無應的身影在自己窗外一閃而過。

  姚黃心中覺得好笑,但是不敢展露出來,只是放高了聲音道:「主人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對他這般揶揄,明無應也沒有理會,只是板著臉丟下一句:「囉嗦。」

  姚黃不由得暗笑,繃著一張臉不令自己笑出來,這便往學宮來了。

  在姚黃看來,明無應雖然行事隨心所欲到了極點,他的心思旁人也難摸得准,但卻從來跟「喜怒無常」這四個字沾不上邊。

  但不知道他跟謝蘇之間出了什麼事才會這樣,姚黃覺得,以他對這兩人性情的了解,不大可能是謝蘇做了什麼錯事,而是明無應自己犯毛病。

  此刻看明無應斂去周身氣息,似乎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目光卻似有若無飄過台上,姚黃就更覺得,自己想得沒錯。

  他心情頗為複雜,暗自想道:「主人斂去氣息,謝蘇也看不見他,這樣也算是求和?」

  姚黃搖搖頭,自將目光投向台上。

  第一個上場的便是華歆,她擅於幻境織造,此時在台上也是以術法造就一個幻境,卻是她們無極宮所在極北永夜之地的無邊冰海。

  校場上下,一時之間好像都身在冰海之上,眼前無數冰川起落,茫茫大海一望無際,那寒冷的感覺更是無比真實,連呼出去的氣都成了白色。

  如此逼真的幻境,令場下不少人看直了眼睛,直到華歆收回幻術,低頭行禮,才「轟」的一聲讚嘆起來。

  學宮弟子們各擅勝場,有的長於術法,有的精擅符籙,有善用陣法者如叢靖雪,也有一柄短劍凌厲至極的雲靖青,當真是各有千秋。

  到謝蘇上場的時候,姚黃目光熠熠,不由得激動起來。

  謝蘇穿著學宮一式的月白色衣衫,烏黑如流水的長髮用織銀的髮帶豎起。

  那刺繡腰帶勒在腰間,更顯得他肩寬腰細,雙腿極長。

  謝蘇生得好看,姚黃早就知道,但他少年時是人如美玉,如今長大了,更顯出一種青年男子的俊美挺拔。

  他在台上低頭行禮,姚黃便看到台下許多年輕女子微微紅了臉,看向謝蘇的目光也閃躲起來。

  姚黃心中更是得意,又看向台上。

  謝蘇手中的承影劍色如霜雪,寒光如秋水在天。

  姚黃見他起手一式,肩平背直,身姿說不出的好看,唇邊露出一個笑意。

  下一刻,姚黃就睜大了眼睛。

  劍術可以取人性命,但謝蘇身上的劍意卻寧靜沉凝,仿佛天地清濁,萬物造化,其中有一真意穿連不斷,行雲流水,皆從承影劍的劍尖流淌而出。

  校場之上憑空現出巨大的劍影,竟是謝蘇的劍意凝實至此,化形而出。

  高台之上,便是楊觀也愣住了。

  三年前明無應一劍斬碎秘境,亦是有巨大劍影,似乎能將天地日月也一併斬開,那熾烈的光華,渾然的劍意,竟然在今天,讓他從謝蘇身上看到。

  劍風過處,眾人只聽到極遠處有無數細細簌簌的聲音傳來,不由擡頭四顧。

  是山中無數的落花,被劍風激盪而起,隨著天地間的靈氣匯聚於此。

  一人一劍,千里落花,天地失色。

  姚黃怔怔回頭,輕聲問道:「主人,你看到了嗎……」

  旁人察覺不到明無應在此,姚黃卻是看得到他的。

  明無應的目光似乎遠攝重山之外,看著那漫天飛花,嘴角勾了一下,旋即轉身離開了。

  大考結束,已經有不少來觀禮的人離開客舍,返回木蘭長船上住了。

  這船明日一早便要啟程離開。

  賀蘭月在自己的房間裡,最後清點了一遍行囊。來的時候他是孑然一身,離去的時候也沒有多出什麼東西。

  學宮一向不喜奢華之風,連楊觀的房間都簡樸得很,他們這些弟子的房間更是沒有多餘陳設,每間屋子都是一樣的。

  三年歲月,轉瞬即逝。

  賀蘭月的目光掃過這屋子的邊邊角角,直起身來,向謝蘇伸出了一隻手。

  謝蘇似乎不知道賀蘭月是何意,但仍是伸出手去,賀蘭月大笑起來,伸手過去與謝蘇擊掌。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賀蘭月認真說道,「謝蘇。」

  他生性豁達,此時離別在前,卻也沒有太多傷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有緣的人終能重逢。

  謝蘇望著賀蘭月離去的背影,唇邊微微露出一個淺淡笑意。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姚黃正在禁制之前等他。

  正因為天下間無處可去,所以天下間無不可去。

  很多年前,在那個破敗的明光祠中,謝蘇心中曾這樣想。

  但有些時候,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

  姚黃見他躑躅,臉上頓時生出疑問,說道:「你怎麼不過來?」

  謝蘇低聲道:「沒什麼。」

  他舉步向前,幾乎已經做好了會被明無應的禁制擋在外面的準備。

  可是下一瞬,他卻和姚黃一起從禁制中走出。

  眼前是蓬萊的重山秀水,林影如黛。

  謝蘇微微一怔。

  姚黃又道:「你是要去見主人嗎?那我把你的東西先帶回半月小湖。」

  他向謝蘇伸出手來,謝蘇眼睫垂下,卻是搖了搖頭。

  姚黃覺得謝蘇有些奇怪,但謝蘇留在學宮的東西是他幫著收拾的,並沒有多少,全裝在干坤袋中,占不了什麼地方,便也就沒再說話。

  在姚黃看來,謝蘇自學宮結業,當然是要回到蓬萊的。

  半月小湖無人居住,卻被姚黃打掃得一塵不染。

  他心中欣悅,聲音也不由得放鬆起來,說道:「湖邊的蘭草長得不好,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想換一種花來,你喜歡什麼?」

  謝蘇微笑道:「都好。」

  姚黃本也就是隨口一問,這百花之間如何搭配,謝蘇當然不如他所知甚多,當下歡天喜地地走了。

  謝蘇在原地站了片刻,去往鏡湖小築。

  從那一次下山去人間金陵城,一直到現在,這是謝蘇第一次踏足鏡湖小築。

  明無應為何對他避而不見,初時謝蘇想不明白,到得現在,早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這點原本就不該有的心思,也終於沒有在明無應面前藏住。

  鏡湖依舊水平如鏡,沒有一點風波。

  謝蘇登上小船,距湖心小築愈近,一顆心就跳得愈發劇烈。

  行在這無邊鏡湖之上,很難不覺得天地遼闊,而自己無比渺小。

  謝蘇早就知道這鏡湖是明無應的心境所化,此時望著水天一色處淡淡的煙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小船到岸,謝蘇慢慢行至陸上,見水邊芳草鮮美,遊廊之上緗色帷幔無風自動,一時間,心中有無數記憶湧出。

  他穿過遊廊,天色近晚,小庭院中那棵古樹枝繁葉茂,老而蒼勁,樹梢上掛著無數螢火聚成的小小燈盞,幽幽閃爍。

  讓謝蘇想起那一日的金陵城,水上河燈萬千,波光明滅。明河影下,明無應降下金色塵霧,當真是生平罕見的綺麗景致。

  明無應站在樹下,聽到聲響,轉身看向他。

  謝蘇呼吸輕輕一窒。

  他不由得心想,師尊是會繼續對他視而不見,還是當他作洪水猛獸?

  明無應道:「過來。」

  謝蘇覺得眼睛一熱,喉嚨間有種生痛的感覺,用力地呼吸數次才平靜下來,向明無應走去。

  明無應笑了一下,又道:「學宮三年,楊觀那個糟老頭子倒是跟我誇了你許多次,被他誇獎,可算不上是什麼好事啊。」

  謝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只覺得明無應對他說話時的聲氣一如從前,甚至隱隱約約地,有種大人哄小孩子的感覺。

  他心中不知不覺泛起一點波瀾,師尊既然已經知道自己這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又為什麼還是這樣同他說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嗯。」謝蘇道。

  這一聲中似乎有濃厚鼻音,明無應卻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又道:「你是不是想下山?」

  謝蘇頓時愣在原地,只覺得自己在明無應面前好似透明的一般,任何一點微小的心思,都會被他察覺。

  可明無應的心思,他從來都是猜不透的。

  他小心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低聲道:「是。」

  明無應笑道:「那也不錯,學成了,本來就是該下山去看看的,我總不能一輩子把你拘在這蓬萊山上。」

  「師尊……」

  謝蘇擡起頭來,他心中好像忽然生出無盡的勇氣,也生出無盡的絕望,無數洶湧的情緒堵在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決堤。

  明無應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說的話,神情散漫,聲音中也帶著點笑意。

  「以後你還會見到很多人,什麼樣的人都有,見的人多了,你就知道自己喜歡的人該是什麼樣子……」

  「師尊。」

  謝蘇忽然擡起頭來,眼神清亮,如水一般,可那其中又像是有什麼極其堅決的東西,好像刀劍即將被折斷的時候一樣。

  明無應看著謝蘇泛紅的眼圈,頓了頓才道:「你想說什麼?」

  謝蘇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師尊跟我之間……是否永遠只能是師徒?」

  風聲寂寂,滿樹螢火閃爍。

  明無應許久沒有說話。

  正當謝蘇以為明無應不會再回答的時候,聽到他醇郁低沉的聲音響起。

  「是。」

  謝蘇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嗯,我知道了。」

  他撩起左手的袖子,右手按在那串白玉玲鐺之上,片刻之後,將它褪了下來,擱在一旁的石桌上。

  那石桌缺了一角,是當年他取得承影劍時,明無應試劍留下的痕跡。

  「既然要下山,這個東西,請師尊收回去吧。免得我在山下的時候不小心,讓師尊聽到鈴聲,覺得心煩。」

  明無應道:「我給出去的東西,從不會收回。」

  謝蘇恍若未聞,轉身就走。

  他離去之後不過片刻,蓬萊山西麓鳥雀驚飛,紅楓撕碎,碎山裂石之聲席捲一切,如無數道驚雷奔下,撼天動地。

  那道百丈飛瀑,被謝蘇一劍截斷。

  姚黃匆匆趕來鏡湖小築時,明無應還在庭院之中,一樹螢火熄滅,姚黃只能看到黑暗中明無應的身影一動不動。

  知道謝蘇要走,姚黃只覺得眼前一黑,什麼也顧不得了,大叫道:「明無應!你徒弟要下山走了,你知道不知道!」

  黑暗之中,姚黃看不清明無應的神情,只覺得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讓他走。」

  姚黃氣結:「你們兩個究竟是怎麼了!我一直不問,你們就當我不知道?謝蘇他——他一劍將西麓飛瀑砍斷,是什麼意思?」

  明無應不答,姚黃又是急又是氣,忽然想起從前明無應說過的一句笑言,什麼時候謝蘇能將那道飛瀑砍斷,就可以下山了。

  可那……那只是一句玩笑話呀!

  他發足狂奔至此,是知道天亮時木蘭長船就要離開蓬萊,此時上氣不接下氣,看到明無應好似無動於衷,更是怒火上頭。

  「明無應,你到底聽見我說話沒有!你徒弟要走了,要下山了!你再不去追他就追不上了!」姚黃大喊道,「你要是不管,我自己去追謝蘇!」

  「你敢,」明無應慍道,「他要走就由他去,別管他!」

  姚黃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卻忽然平靜下來。

  「好,我也走,你就留在蓬萊,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他拂袖而去,胸中怒氣熊熊燃燒,一時覺得謝蘇如此決絕,定然沒有回頭的餘地,一時又實在是生明無應的氣,連看也不想看見他。

  姚黃行至水邊,就要跳上小船,卻忽然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從未見過的一幕。

  那多少年裡風平浪靜的鏡湖,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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