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影中之劍(十)
2024-09-10 20:12:32
作者: 郁都
第55章 影中之劍(十)
那布片之下的木頭,竟是一隻木頭雕的小鷹。
小鷹只巴掌大小,雕功卻十分了得,昂頭振翅,欲飛不飛。鷹喙彎彎的向下鉤著,連身上的羽毛都十分逼真。
這隻小鷹顯然還沒有雕刻完,雙腳處還未從木頭中脫胎雛形,可是那姿態卻是活靈活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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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歆握住木頭小鷹,神色極是震驚,又伸手去匣中翻動,抓起了那把鏽跡斑斑的短刀,舉到眼前仔細查看。
在如此水氣濕重之地,短刀早已腐朽不堪,脆得好似徒手便可將刀刃折斷。
華歆抹去刀刃上的鏽跡,只見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有兩處小小的標記。
正面是彎彎幾道溪水,反面是一朵白雲。
華歆忽然「啊」地大叫一聲,謝蘇只當她觸碰了什麼機關,回首望來,卻看到華歆呆呆地站在石台上,雙眼中不住流下淚來。
謝蘇掠過水麵,走上石台,華歆好似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了,一手拿著木頭小鷹,一手握著短刀,神色很是悲戚。
「你怎麼了?」
華歆本是個明媚動人的少女,養尊處優,很有氣派,可是此時不住大哭,那雙眼中竟似包不住這許多眼淚,便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謝蘇原本天性中極少被他人情緒觸動,此時望著華歆,卻從她的眼淚中看到許多複雜的東西。
華歆將雙手中的物事舉到他身前,抽噎道:「這是,這是我大師兄的遺物。你看這刀上……一面刻著白雲,一面刻著溪水,那是我大師兄戴雲溪的名字……這隻木頭小鷹,是他說要雕刻了送給我的。」
她說話時斷斷續續,憶起往事十分傷懷,顯然與口中的大師兄感情極其深厚,見謝蘇相詢,驟然之間難以自持,便將往事一一道來。
戴雲溪便是葉沛之的大弟子,天資聰穎,性情卻是爛漫瀟灑,好友知己極多。
無極宮地處苦寒之地,靈氣也不似其他仙山那般充盈,修煉之時便要付出格外的努力,是以門人之中多性情堅忍之輩。
只戴雲溪是個例外,因為性情瀟灑,又愛交遊天下,常常要惹出一些事端,總是要挨葉沛之的罰。他又很是喜歡各種雜學,常常分心,為葉沛之所不喜。
可戴雲溪的天資卻又很高,縱使只是將一半心思用在修煉上,也已經是無極宮這一輩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
葉沛之對門中弟子一視同仁,一樣的嚴苛,就是對年幼的葉天羽和華歆也從不例外。
孩童貪玩乃是天性,有時二人完不成葉沛之的要求,便要受罰,被關在冰洞之中靜思己過。
戴雲溪卻總有辦法調開冰洞外的守衛,將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給他們送進來,或是在他們闖禍之時,自己出面承擔。
便是對著葉沛之一張鐵面,戴雲溪這邊受了罰,那邊也要對著華歆偷偷地做個鬼臉。
仙門弟子學成之後,多要在外行走,既是磨練自己,也是為了揚名。戴雲溪也是如此,但他每次回到無極宮,都會將外面新鮮好玩的事兒講給華歆,對她依舊很是回護。
在華歆眼中,戴雲溪便是這世界上最好玩最有趣最無所不能的一個人。
「有一次,我新得了一條珍珠鏈子,卻不小心將它掉進了冰湖裡,那是南海里的珍珠,無極宮在極北,是沒有這樣的東西的。我看著它滑下去,伸手去抓,卻已經遲了。那時我還很是不懂事,為了這條珍珠鏈子大哭大鬧,誰來哄我也沒有用。」
「大師兄看見了我,笑話我沒出息,丟了一條手鍊,也值得哭成這樣。可是第二天我醒來,那珍珠鏈子就擱在我的枕頭邊。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大師兄潛進冰湖,把珍珠撈了上來。」
「那冰湖中的寒氣非同小可,大師兄的經脈被寒氣浸染,極是煎熬,可他卻從沒有向我提起。」
「而那條珍珠鏈子,唉,我戴著它,不過一個月便不再那麼喜歡了,隨手扔在首飾盒中,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華歆說到這裡,淚光閃爍。
「掌門師伯要大師兄來學宮參選,可大師兄其實對修煉得道沒有什麼興趣,一心要遍覽世間山川美景,做個快活自由的人,但他最終還是來了,只是再也沒有回去。」
謝蘇的手放在匣上,微微一動。
「他死在了秘境試煉中,」華歆低頭望著手中那隻木頭小鷹,「大師兄的手很巧,從前修煉之餘,他會隨手雕一些小東西送給我們,我跟天羽小的時候,常常為了大師兄互相吃醋。來學宮之前,他說要雕一隻小鷹給我。」
華歆的手指慢慢撫摸著木頭小鷹。
「喏,你看,他確實給我雕了,只是還沒有雕完……」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一滴眼淚落下,滲入小鷹的翎羽之中。
謝蘇不知道此刻是否該安慰華歆,又覺得華歆仿佛並不需要他說什麼。她說這些話,只是因為她自己想說。
換了別人,而不是謝蘇在這裡,她一樣是要說的。
所以,他此時只安靜聽著,不要出聲就好。
過得片刻,華歆擡起頭來,臉上淚痕宛然,只是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謝蘇將石台上的匣子合起,推至華歆手邊。
華歆輕聲道謝,卻是將那柄短刀和木頭小鷹貼身放好,又伸手拿起了匣子。
洞頂漏下來的天光已經所剩無幾,想來外面快要入夜,洞中愈加昏暗。
華歆拿出一張引火符,一片昏昧中,忽然發覺背後有一道寒氣逼近。
她來不及轉身,只聽「錚」的一聲,一道雪亮劍光向著她襲來。
華歆微微一怔,立刻矮身下去,腿上傷口痛楚鑽心,頓時失去力氣,掉下了石台。
謝蘇出劍如此之快,那鋒銳劍氣幾乎貼著她的面頰而過,跟那道寒氣相接。
最後一絲天光也落了下去,洞中陷入一片純然的黑暗,華歆只能通過聲音分辨謝蘇此時的方位。
風聲驟起,是謝蘇的身形太快。接著是幾道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像是用指甲刮過鐵片。
黑暗中炸開一道金鐵斷裂的異響,又像是有東西落入水中。
華歆自懷中拿出引火符,指尖釋放靈力。
一道火焰燃燒出光影,將大半個山洞照亮。
謝蘇側身對著她,手中的長劍竟然已經斷了,斷裂處數道森然的指痕,觸目驚心。
被折斷的另一半劍刃落入水中,火光映亮水面,恰好能看到那劍刃緩緩沉入水下,再深處,就看不到了。
華歆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驚魂未定道:「剛才那是什麼東西?那……那是個人嗎?」
她看向謝蘇,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你,你受傷了!」
謝蘇的白衣之上有星點紅痕,他轉過臉來的時候,令華歆心頭一震。
謝蘇的眉上被劃出一道又長又薄的傷口,鮮血沁出,緩緩流過他的面頰。
方才在黑暗之中,那道寒氣之中裹挾了什麼物事,竟以銳利手爪直接將他手中長劍折斷。
謝蘇只覺額上一涼又一熱,尚未來得及感受到疼痛,卻先血流遮眼。
他伸手拭去面上的血,聽到華歆的聲音都好似變調。
「無妨。」
謝蘇的神色淡淡,聲音都很淡,只是專注地感受周邊氣息的流動變化,握著短劍的手腕微微鬆弛下來,卻是為了再次出劍的時候能夠更快。
到底只是一柄普通的長劍,能擋住那怪物一擊,已經十分不易。
華歆驚魂未定,環顧四周,又引燃了一隻引火符,將山洞之內照得亮如白晝。
水面上平靜無波,華歆握緊了手中的長鞭,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唯恐哪塊嶙峋怪石之後會突然撲出來一個影子。
「方才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你看清楚了嗎?」
謝蘇緩緩搖頭,寒氣襲來的瞬間,山洞恰好陷入黑暗,之後揮出的那一劍,是憑藉直覺多些。
華歆心中大駭,謝蘇的修為如何,早在數月之前,她就已經見識過了。
瞬息之間就能折斷他的劍,又在他額上留下傷口的,該是何等恐怖的怪物?
而一擊之後,那怪物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更是詭異非常,或許此時此刻,那怪物就隱藏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靜靜窺伺。
「洞中有亮光,那怪物再來襲擊,便很容易被我們察覺到。」
華歆本已經驚駭至極,但聽著謝蘇聲音平穩,也慢慢鎮定下來,當即就要再燃燒兩枚引火符,卻被謝蘇制止,讓她省著點用。
華歆看著謝蘇手中的斷劍,忽然想到石洞那邊還有一柄劍。
此時危急,華歆腿上傷痛也只能強忍,帶著謝蘇走向於玉成的屍首。
「你還是先用這個人的劍吧。」
華歆心知二人之中,謝蘇才是更強的戰力,彎腰為他解下於玉成的長劍,卻見謝蘇接劍之後站在於玉成屍首一側,像是想要將他帶走。
華歆一愣,大聲道:「你要做什麼?」
謝蘇聲音平靜:「帶上他,先離開這。」
華歆幾乎有些被他弄糊塗了,問道:「洞中的玉簡你不要了?」
謝蘇不再答話,手下動作未停。
華歆有些猶豫,因為若是將於玉成的屍體留在這裡,就跟他們並不相干,出得秘境,只要他們不提起,誰也不會知道。可若是要將於玉成的屍體帶出去,就要花上許多口舌解釋。
引火符熊熊燃燒,洞中火光明滅。
華歆伸手想再拿出一張引火符,卻不經意觸到了那隻戴雲溪未雕完的小鷹。
想到大師兄被秘境困死,這許多年後,自己才機緣巧合找到他的遺物,華歆終是不忍,拿出了一隻干坤袋,將於玉成的屍骨裝了進去。
她腿腳不便,干坤袋又是認主的,謝蘇無法操縱,仍需她施展靈力擴開袋口。
於玉成蒼白的臉就在她的面前,華歆不由閉了閉眼,只覺周圍光亮一瞬間暗淡下來,心道不好,她竟忘了續上新一張引火符。
火光顫抖了一下,便即熄滅,四周重回黑暗之中。
華歆又是害怕,又是慌亂,摸出了引火符,只是手上顫抖,連長鞭也幾乎要脫手而去。
手中的引火符卻被人穩穩接過,華歆知是謝蘇,心下稍定。
火光再次亮起的時刻,從洞頂的缺口處一前一後掉下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