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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撥雪尋春(五)

2024-09-10 20:11:56 作者: 郁都

  第33章 撥雪尋春(五)

  謝甦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姚黃。

  姚黃見他醒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坐在床邊,關懷道:「你總算是醒了。」

  謝蘇覺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異樣,坐了起來,問道:「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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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黃一襲淡黃色衣衫,似乎稍稍有些疲憊,又仿佛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仔細觀察著謝蘇的臉色,道:「你昏過去了。」

  他問謝蘇是不是要喝水,隨後又道:「都怪我。那些芍藥喜歡跟人親近,我本該告訴你的,沒想到它們喜歡你不假,卻又稀里糊塗地把你引到了楓鬼那裡。你昏了十幾個時辰,可把我急死了。」

  謝蘇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昏了這麼長時間,他自覺沒有受傷,見姚黃擔心,輕聲安慰道:「我沒事。」

  他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擡頭看向姚黃:「那裡有一把劍,我……」

  姚黃隨手指向床頭:「喏,你是說這把劍嗎?你昏過去的時候,可把它握得緊緊的呢。」

  謝蘇低頭看去,這才發覺床頭其實一直斜靠著一柄劍。

  看劍柄和護手的形狀,正是自己在芍藥園中見到的那一柄。

  長劍古意盎然,劍鞘是暗金色的。

  明明劍鋒已經收入鞘中,但謝蘇卻覺得那柄劍上似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

  他想起那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無盡玉階,當時這柄劍正負在他背上,仿佛一座山峰壓下來,他用盡全力也只不過能將這柄劍拔出一寸來。

  可姚黃又為什麼說,他昏倒之時將這柄劍緊緊握在手裡?

  那如夢似幻的景色在謝蘇心中一閃而過,他輕聲問道:「我……我沒有誤事吧?」

  姚黃聞言,偏頭看他一眼。

  謝蘇想起在芍藥園中,這柄劍斜斜切在那顆奇異的楓樹之上,那不知道是鮮血還是楓露的東西一滴滴落入小銀瓮中,顯然是珍貴之物。

  他見姚黃一語不發,面色微微發白,復問道:「是我弄壞什麼了嗎?」

  姚黃忽然歪頭看他,道:「原來你臉色不佳,是因為擔心這個?」

  他豪氣地一揮手:「你能弄壞什麼呀,就算你把天捅個窟窿,也有人能補上。」

  謝蘇稍稍覺得心安,終是好奇自己在芍藥園中幻夢一般的經歷,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姚黃望向謝蘇,索性從頭說起。

  那些芍藥花都是修煉尚淺的花靈,因此喜歡靠近修為高的靈物,也十分喜歡親近人,往日都是姚黃為它們澆水的。

  見到姚黃過來,芍藥們自然是七嘴八舌把遇到謝蘇的事情告訴了他。

  等姚黃聽到它們說起謝蘇莫名昏倒的時候,他自芍藥們分開的小徑一路奔過去,看到一片耀目的金色光華中,明無應已經站在謝蘇身邊。

  謝蘇倒在地上,手中還握著牧神劍。

  他身上並沒有傷痕,胸口亦緩慢起伏,顯然尚有平穩呼吸,姚黃稍稍放下心來,卻發覺明無應臉上的神情似乎頗有興味。

  牧神劍是明無應的佩劍,可是明無應低頭凝視謝蘇,並沒有召回牧神劍,不知道在想什麼。

  姚黃在自己手上出了這等紕漏,一時之間也不敢去打擾明無應,靜悄悄地站在那棵五重楓樹旁,伸手拿起了小銀瓮,裡面的楓露幾乎凝固,宛如一塊紅玉。

  楓樹樹幹上的人面額頭處被劈開,已不再有楓露流出,只是半朽之處有點點光華閃現,已經重現生機。

  這五重楓樹上生出的人面叫做楓鬼,是化妖途中出了岔子,未來得及修煉出完整人身,只能長久留在樹身之中。

  這顆楓鬼受魔氣沾染,已經枯死了一半,是受人請託才移栽在此。

  牧神劍斜劈在人面之上,將樹身中的魔氣都逼到了楓露里,如此楓露流盡,楓鬼也就逆轉了枯朽之勢。

  姚黃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謝蘇,心中只覺得十分歉疚,輕聲道:「他身上沒有靈力,就是個普通人……是我錯了,請主人責罰。」

  明無應卻忽然笑了一笑。

  「你怎麼知道他身上沒有靈力?」

  姚黃微微一怔:「可我並沒有察覺到啊?」

  他是花妖,對於各種氣息的感應十分敏銳,可是在謝蘇身上確然感受不到半分靈力的存在。

  姚黃在鏡花水月境中見過謝太醫常年讓謝蘇試藥,只道就算謝蘇被那些丹藥灌出來一兩分淺薄根基,也全數被那謝太醫毀去了。

  他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明無應卻道:「不對。」

  淡淡的金色光華映亮明無應英俊無儔的側臉,他伸出手,點在謝蘇的眉心。

  謝蘇雙目緊閉,長睫之下彎出一弧陰影。金色光華之中,他眼下那粒胭脂色的小痣分外鮮明。

  明無應淡淡道:「無論是他吃下的那些丹藥,還是那個謝太醫毀去的,不過都是表面淺淺的一層,來來去去,沒什麼可在意的。」

  他低頭凝視謝蘇,微微一笑。

  「就像溟海上的一層霧,日出之後就散了。」

  姚黃想著明無應的話,心中著實有些驚訝。

  原本他看謝蘇,只是覺得謝蘇長得很好,很合他的眼緣,想到這毫無靈力根基的少年要去做明無應的徒弟,委實太艱難了些。

  此時聽明無應話里的意思,分明是說謝蘇這具身體裡潛藏著磅礴靈力。

  姚黃尚未來得及接受這件事,就聽到明無應似笑非笑道:「方才你說,想要我怎麼罰你來著?」

  「呃,」姚黃定了定神,很快小聲反駁道,「我沒說。」

  明無應道:「那就罰你每天看著他好了。」

  姚黃不解:「看著他做什麼?」

  「等他醒了,讓他每天走動時都背著牧神劍,什麼時候能自如行走,也就差不多了。到時候是想下山還是想留下來,都隨他去。」

  姚黃聽到前半句時,習慣使然,不由得微微點頭,一一記在心裡,可聽到「下山」兩個字,他瞪大了眼睛望向明無應:「我以為主人是想收他為徒。」

  明無應揚眉道:「不是你在我門縫裡塞了紙條,長篇大論說強求無甚趣味,一切貴在自然麼?」

  姚黃撓頭道:「我那說的不是……我覺得他跟蓬萊挺有緣分的。」

  明無應看他一眼,英俊的臉上終於微微現出讚賞之色。

  「就是這個道理啊,世上的因緣太多了,最終都是要看自己是不是想要。」

  姚黃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舉目望去,芍藥花叢低低向兩邊拂開,明無應的身影在其中一閃而逝,如流光掠過。

  此刻望著謝蘇,姚黃便將他昏倒之後自己所見講了出來。

  出乎他的意料,謝蘇並未聽到自己身體內潛藏靈力就喜出望外,那雙琉璃色的眸子波瀾不驚地望向靠在床頭的牧神劍。

  「要我走動之時,把這柄劍背在身上?」

  姚黃點頭道:「正是。主人說你身上似乎有個封印,需要用牧神劍的銳氣破開。」

  謝蘇一連昏了十幾個時辰,此時已經入夜,屋裡點了燈,柔和光芒之下,謝蘇微微低頭,側顏如玉。

  涼風入窗,外面的銷明草散發出螢火一般的流光,星星點點映在謝蘇的眼眸之後。

  他只道謝蘇是憂慮,便有意寬他的心,笑道:「牧神是主人的佩劍,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可引九天風雷,不管你身上有什麼封印,牧神劍必能破得開的。」

  謝蘇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我是誰呢?」

  他沒有父母,沒有來歷,甚至沒有進入謝府之前的記憶。

  自己身上為什麼會有靈力,那個所謂的封印又是誰下的,謝蘇全都不知道。

  這偌大天地,沒什麼是真正跟他有關係的。

  那雙琉璃色的眼睛裡似乎有種寂寥,好似秋意盡,長洲流水,蘭芷盡皆凋零,沙鷗遠去,霜天如寂。

  姚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謝蘇的話。

  他本就在猶豫,是不是要把明無應的話完整轉告給謝蘇,等他身上的印記破開了,有了靈力自可選擇下山。

  但此刻看著謝蘇,姚黃卻暗自決定,他要想辦法把謝蘇留下來。

  這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小的隱瞞,可絕對算不上欺騙。

  「先吃飯吧,睡了那麼久,難道你不餓嗎?」姚黃將謝蘇拉到桌邊坐下,自己也坐在旁邊,笑吟吟看著一桌菜餚,「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說。」

  翌日清晨有風,吹落桃花如雨。

  姚黃站在謝蘇窗外的觀景台上,將隨手拾來的小石子接連拋入半月形的小湖之中。

  清脆水聲之間,他伸手拍了拍謝蘇的窗欞:「雖然主人讓我每日看著你行動間都要將牧神劍背在身上,但是你若想偷懶,我倒是可以假裝看不見,一天中偶爾幾次,那也沒有什麼。」

  木門吱呀一聲輕響。

  姚黃先看到的卻是一隻手。

  謝蘇一手撐在木門之上,因為用力,手背上隱隱可見青色脈絡。

  他穿著一身白衣,牧神劍負在他的背上。

  這柄長劍握在手中時,未見得有多少重量,但此刻壓在背上,卻讓謝蘇連走路都十分困難。

  他幾乎用盡全力,這才剛剛走出房間。

  「這柄劍……好重。」

  「那是自然,」姚黃道,「管他天下間什麼樣的名劍,在牧神面前,都不過是螢火見日月。每時每刻,牧神劍都在化去你身上的封印,等有一日,你能背著牧神劍如負無物,那封印自然也就解開了。」

  謝蘇屏息,向著外面又走了一步。

  他也說不好這一步與一步之間,肩上牧神劍的壓力是否減輕了些。

  就算減輕了,那也是如同從群山上移走一片羽毛一般。

  只這麼兩步跨出,謝蘇的呼吸便有些亂。

  姚黃跟在他身邊,手搭涼棚望了望遠處,微笑道:「我看今日,走到桃林邊上就差不多了。」

  謝蘇只覺得平生從未有過這樣步履沉重的時候,腳下如同生根一般,仿佛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比之前更堅決的意志。

  他望著桃林的邊緣,又邁出了一步。

  風過處,桃花拂面,繾綣落在他衣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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