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石中魚(十)
2024-09-10 20:11:39
作者: 郁都
第26章 石中魚(十)
一彎蛾眉月高懸天際,淡淡光輝之下樹影婆娑。
畫衣仙的幻境消失之後,春掌柜查看了那些水中的死屍,共計十五具。
他做過酆都的走無常,看出那些死屍都魂魄缺失,想來是早就被游衣仙吞食了。
建昌城中因青螭喪命的百姓,不到一兩天的時間都有浮屍現世,另有十幾個人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或許就是誤入了畫衣仙的幻境,最終死在這裡。
眾人又對此處的秘境做了一番探查。
水潭深處那團光華流轉的白霧就是這個秘境的出入口,將建昌城與秘境連接在一起,青螭可以從這裡游入城中作亂,卻無跡可尋。
畫衣仙則在這個秘境之中又設了一個幻境,引誘生人進入。
跟現世的建昌城相比,這個秘境是一個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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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畫衣仙的幻境則是在這個虛境之上造就的新的虛境,既像是寄生在秘境之中,又像是一種附隨,所以跟青螭互不相犯。
春掌柜親自從潭底那個通道走過一次,將逐花樓那些傷勢較重的夥計接引到了商船之上,服用藥物,好生休息。
此外,常小四、飛雲和劉家三兄弟倒是留了下來。
飛雲是慣用刀的,那些死屍之中似乎有幾個人生前是修士,隨身帶有刀劍武器,他便挑了一把死人刀,拿在手中揮了揮,似乎頗為滿意,就此收用。
常小四發現青螭鱗片的位置就在那個洞穴的入口,更兼有一大片樹木草植凌亂倒伏下去,料想是青螭進入洞中時壓斷的。
那洞穴入口闊大,暗河奔騰湧入,發出轟隆水聲,裡面則是一片漆黑,形如一張巨大的獸口。
春掌柜立在暗河岸上,正在打量洞口,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從袖中拿出一張符咒。
那符咒不需要靈力催動,似乎在微微震顫,立時發出白色光芒,片刻後騰空給旋轉擴大,好似一道門一般。
從門中走出來一個模樣古怪的人形,身形瘦長遠超常人,身上衣衫極闊,寬袍大袖底下露出來的手臂脖頸卻全都是木頭製成的。
這木人顯然是個傀儡,嘴巴一張一合,傳出來的竟然是逐花樓主的聲音,只說了一句話,傀儡身上的靈力似乎就耗盡了,縮成巴掌大小,自行燃燒起來。
謝蘇就在近前,他本來無意去聽逐花樓主借傀儡之口說了什麼,但實在離得近了些,還是聽到逐花樓似乎失竊了,丟的還是謝蘇在樓中見過的那副乾坤畫卷。
逐花樓主深感此事不同尋常,因此發出命令要所有在外的夥計注意市面上是否有乾坤畫卷的消息。
春掌柜見謝蘇似乎聽到了,解釋道:「從沒有人能在逐花樓里將東西盜走,這也算是開天闢地的頭一遭了。」
他話說到一半,想起謝蘇也曾試圖在逐花樓中盜走承影劍,不禁有些尷尬,自己將這個話頭牽過去了。
逐花樓主的消息是直接傳給所有在外的商隊管事的,這個消息馬上就會傳出去,所有跟逐花樓有交情的商鋪也會得知此事。
雖說是家醜不可外揚,但樓主的意思,怕是要震懾一下那個盜賊,乾坤畫卷他偷得走,可沒有地方敢讓他銷贓,逐花樓的商隊是要追他到天涯海角的。
春掌柜看了看地上已經燒成灰燼的傀儡木人,又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物事,展開掌心,是一枚外殼光亮的核桃。
常小四笑嘻嘻地湊上來,道:「師父,你怎麼知道我想吃核桃了。」
他作勢伸手去拿,被春掌柜在手背上敲了一記。
春掌柜道:「你把這核桃吃了,我們可就只能順著暗河游進去了。」
他低頭看著那枚核桃,掌心之間聚起靈力,竟使得袍袖盈起。
那核桃受他靈力牽動,立刻一分兩半,內里竟然精雕成小舟的樣子,船舷之上甚至還有小小一個海棠花印記。
春掌柜揚手將核舟丟入水中,只見水花破碎間,核舟化為一隻中等大小的木船浮在水上,無需人力,可在水中自行進退轉向。
木船之上又有一道淡淡的瑩白色光芒亮起熄滅,是一個頗為強力的護持術法。
這等術法會消耗施術人的不少靈力,春掌柜本就在畫衣仙的幻境中折損小半靈力,此時施術之後呼吸略略急促,向謝蘇道:「見笑了。其實我們四個掌柜之中,我的修為並不是最高的。」
青螭距離化龍也不過只隔一線,斷不是尋常修士能夠應付的。
春掌柜的修為面對畫衣仙或可自保,但說要獨力擒住青螭是絕不可能。
飛雲雖然刀法不錯,但畢竟年紀尚幼。常小四等幾個夥計更差一些,只是跟其他夥計相比,幾乎沒有受什麼內傷。
逐花樓想借明無應之手捉到青螭是明擺著的事,但春掌柜於做事一道上卻很有心得,此刻就在造船隨行這樣的小事上出足了力。
談及靈力高低,春掌柜忽然想起一事。
畫衣仙以修士的修為為食,只要修士進入她的幻境中,自身修為就會在不知不覺之間被消耗殆盡,夥計們受的內傷皆是來源於此。
春掌柜自己也著了道,折損了不少靈力,一度十分虛弱。
好在他的修為比其他人要深厚不少,後面又自己著意調息,不至於被畫衣仙吞噬太多修為。
但在幻境之中,春掌柜卻發覺謝蘇身上的靈力並沒有什麼損耗。
以他在鬼市碼頭上第一次見到謝蘇的感覺來說,他身上的靈力並不是很高,那日在逐花樓中能夠力抗秋掌柜,多半還是借著承影劍之利。
但謝蘇在畫衣仙的幻境中,周身靈力卻幾乎沒有折損,流轉之時意隨心動,若拋開靈力高低,只論境界,要遠超春掌柜見過的許多高手。
但春掌柜雖然好奇,此時卻不能去問。
因為他已經大略猜出謝蘇身份,蓬萊主在此,春掌柜生怕自己言多必失。
他只道死而復生已經是駭人聽聞,若謝蘇身上的靈力真有異常之處,同他復生這件事相比,實在也算不得異常了。
只是春掌柜心裡轉過這些念頭,也不自覺地往謝蘇身上看了幾眼。
這人眼覆白綾,卻好似敏銳得很,自己看了他幾眼,立時便被他發覺。
謝蘇清淺一笑:「怎麼?」
春掌柜哪敢再看,以術法將木船牽引過來,笑道:「若是休息好了,就請上船吧。」
他們八人上了木船,春掌柜伸手在船舷一拍,木船便順水漂流。
進入那獸口一般的漆黑洞穴時,明無應站在船頭,衣角被風揚起,幾縷流光自他袖間散出,化為六盞燈懸在船上。
四盞在船兩側,船頭船尾各一盞。
這燈的光芒分外柔和,一點也不刺目,卻能照亮大片漆黑河水和周圍岩壁。
暗河流入洞口的那一段驟然收窄,因此水流極快。
木船被術法牽引,雖然不陷入亂流打旋,卻也不免有些晃蕩,濺起不少水花,只是因為船身四周有術法護持,水花並不會濺到眾人身上。
進入洞穴之後,河道依然狹窄,漆黑河水被船上明燈照亮。
轉過一道石壁,借著船上的燈光,看得見洞穴之中千奇百怪的石柱石筍,大的似乎比城門還要高,小的似乎只有手掌大小。
那些石柱石筍林立洞中,高低錯落,形態各異,有的像梁木,有的像皮鼓,還有一些竟像是人側立著,又有一些似魚、似犬、似馬、似鶴,不一而足。更多的則是莫可名狀,似是而非,卻令人目不暇接。
側耳細聽,洞中不少地方都有沙沙的滴水聲,極是幽靜寂寥。
飛雲同那劉家三兄弟雖然經常跟著逐花樓的商隊四處行走,卻也沒見過這樣的景象,臉上都是驚嘆之色。
只有常小四縮在船中,面色青白,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船邊。
謝蘇輕聲道:「你是怕黑?還是怕水?」
常小四搖搖頭,小聲道:「我是怕這裡這麼黑,會不會有蝙蝠,我怕蝙蝠……」
春掌柜看到自己的徒弟擔心得臉色都變了,不由得笑了笑:「這裡是不會有蝙蝠的。」
劉福的目光戀戀不捨地從那些石筍上移開,問道:「為什麼?」
劉祿臉上也是同樣的疑問神情,只有劉壽像是個機警的,已經想明白了為什麼,只是沒有說話。
「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飛雲道,「這洞裡有什麼?」
常小四道:「有青螭啊。」
飛雲道:「這不就是了,有青螭在這個洞裡,還有什麼活物敢進來?是不要命了嗎?」
常小四恍然大悟,又道:「那我們……我們現在不就進……」
他話說了一半,但眾人都已經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有青螭盤踞的洞穴,敢進來的活物都是不要命的,他們這船順暗河駛進洞穴,巧得很,一船人也都是不要命了。
飛雲擡手就想往常小四腦袋上蓋一巴掌,連青螭都沒見到就滅自己的士氣。
可他剛要動作,前面暗河水流驟然出現一個急彎,木船猛地晃了一下,飛雲險些跌入水中,急忙撐住了船壁穩定自己的身形。
春掌柜回頭看向他們二人,教訓道:「都給我老實些。」
他們已在洞穴之中航行許久,寒意越來越濃,也就說明這暗河向下越流越深,盡頭在何處,更是誰也不知道。
春掌柜面上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經十分警惕,生怕木船轉過一個彎,青螭會乍然從水中躍出。
木船又航行一刻,洞中的石柱石筍由密變疏,連暗河河道也變得寬闊起來,水流漸緩。
這裡已經是地下極深處,寒意逼人,眾人說話時口鼻中竟然已有白氣呼出。
剛轉過一段水道,飛雲眼力好,立刻指著前方叫道:「前面沒路了!」
只見暗河水波蕩漾,前方一面岩壁堵死水道,卻並非無路可走,而是岩壁太低,幾乎壓到水上。
若想通過這裡,船上的人非得仰倒躺平不可。
大家各自放好手腳,躺平不動。
這木船的空間並不算十分富裕,春掌柜躺在船中,不得不枕著飛雲的小腿,同時常小四的膝蓋也頂在他胸前。
可明無應卻依然倚坐在船頭,倜儻灑脫。
眼看木船就要到岩壁之前,春掌柜出聲提醒道:「蓬萊主……」
他話音未落,只見船頭明無應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下一瞬,木船已經到了岩壁之下,這裡極是逼仄,船上的人甚至無法坐起,伸手就能摸到上方的粗糙岩壁。
那六盞懸燈亦低低伏在水面上,將漆黑河水照得如同墨玉一般。
駛過這一段之後,春掌柜自船中坐起,看到明無應依然坐在船頭,仿佛剛才只是他的幻覺一般。
只聽明無應漫不經心道:「到了。」
轉過最後一處曲折水道,水流驟緩,春掌柜擡頭,見到了自己此生從未見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