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敢決佛俠古玉林(上)
2024-05-04 10:22:07
作者: 邱處機
古明正、古虛兄弟二人離開長安閔相府之後,便四處雲遊,想著獲能尋到段明心的足跡,供其驅馳,以報當日點撥之恩。只是一來二去數月辰光從指尖淺淺流轉,兄弟二人未能尋到他一絲一毫的蹤影。佛家講究「緣生則聚,緣滅則散」,兄弟二人見似是命中與段明心再無緣分,便不再強求,行走於青山綠水間,深得感悟。青衫磊落,踏歌而行,古氏兄弟早年得戒玄神僧傳授一身少林伏龍功,也算是武功卓絕之輩,所到之處匡扶濟世,一路行俠,古氏二俠之名也在四處聲名鵲起。
二人皆是誠心禮佛之人,無論寺內寺外,無論是否依舊為僧,都崇信「心念有佛,何處不修行」,依舊持齋受戒。只是頭頂已然長出飄長黑髮,身材高大而俊美,論外相已是不像和尚僧人。他二人一路從洛陽一帶往南方走去,這日正是途經荊楚與陝秦交界之地。
荊南之地,香草橫生,落英繽紛,層林盡染,懸泉瀑布飛漱其間。秋風白水,涼意陣陣,兩兄弟早年遭逢大難,歷經坎坷,能兄弟相逢,攜手共游,已是倍感快慰,率性而行。
兩兄弟路上有說有笑,古明正看著遠端青山遠黛,似秀女之娥眉,浮想聯翩,不禁嘆道:「也不知相女和李教主二人現在人在何處,當日李教主搶婚而走,後來又在峨眉金頂大殺四方,也不知他待相女好是不好。」古虛笑道:「哥哥多慮,我瞧著李教主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當日相女率我等往龍門祖庭,對北宗龍門派祖師沈真人算是極大不敬,可李教主卻是始終以德報怨,想來也是對相女情義深重。他二人皆是紅塵中人,如今當如神仙眷侶一般,羨煞旁人。」古明正點點頭,笑道:「是啊,咱們兩兄弟受閔相府恩惠太多,雖是再不能給相爺相女辦事,但需得日日為他們祈福。」古虛笑道:「哥哥說的不錯,其實虛弟是覺著如今能雲遊四海,弘揚佛法,卻是平生一大快事。咱們兄弟雖是做得不得和尚,卻是因禍得福,能在江湖上行走,平息干戈,算得上功德一件。」
兄弟二人正說著,忽的遠端青光閃動,劍聲凜凜作響,兄弟二人微微一怔,古明正低聲道:「有江湖人出沒動武,不知多少人血流成河。罪過罪過,惡行由人做,從己心頭生,惡業摧愚者,如金剛切石,我們且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古虛點點頭,道:「與哥哥週遊多時,四處平息干戈,算得上無上功德,勝造七級浮屠。恩師傳授伏龍功,能用來匡扶濟世,化武止戈,才算是學的其所。」
兄弟二人往前悄然走步,收斂全身真氣光華,躲在一顆合抱古樹下往前看去。見遠端竟是人聲鼎沸,竟是幾百名江湖武人在此集會,似是什麼事情沒談的攏,便是大發雷霆,刀兵相見。古虛凝眉道:「哥哥,世人不尊佛祖,不解佛法,戾氣實在太重,如同無腦一般,一言不合便要殺人動武,實難開化。」古明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虛弟說的不錯,我等想要人心向佛,卻無佛祖一般的胸襟智慧,更無那般能威伏群魔的本領。這夥人絕不簡單,咱們勢單力薄,還是得守著江湖規矩,靜觀其變。」古虛點點頭,與古明正一同往前看去。
兄弟二人所在之處,不似別地,正是荊楚古玉林,此地為早年江湖上赫赫威名的明玉派遺址。卻見那幾百餘人眾圍在古玉林入口處,怒罵痛喝聲不絕於耳,為首的幾派首領已是一言不合,便動氣武來。
圍在此處的足有六派人馬,一是「成都蜀中派」,為首之人自然是唐家公子「唐玉楓」;二是「巨闕幫」,幫主「尉遲路」顯是又與這毒公子混在一團;三是「蒼山派」,掌門為「尉遲雲」,此人便是巨闕幫幫主尉遲路的哥哥;四為「輔極南宗」,掌門為「張鈺北」,這一派北宗龍門派關係匪淺,太玄派崩潰後有一支人遠離北方陝秦古地,於荊楚成立輔極南宗,與北宗南北呼應,但聲譽名望卻是遠遠比不得北宗;五為「嶺南山莊」,莊主為「謝政君」,身後跟著的便是他四位授業蕃僧師傅;六為「江南快劍門」,門主便是當如與燕齊眉、李北殷等人在襄陽城中斗酒的「平川一字快劍王平」。古虛、古明正定眼一看,卻見群群百人之眾中竟是圍在一個一絲不掛的少女身側,已然昏厥在地,不省人事。那少女生的極是秀麗動人,身材亦是玲瓏剔透,豐腴如山巒起伏,香艷至極,肩上卻如同被生生拽下一塊肉般,血肉模糊。
古明正、古虛兄弟二人向來持齋守戒,離開佛門後也一直以佛門子弟自居,平生相識女子也不過尚方含丹、令狐小妹和閔相府中幾位婢女,平時與女子多少說兩句話,已是羞愧臉紅,倍感親近女色,玷污心中佛土淨地。如今卻瞧見一個赤裸昏厥的美艷女子,兄弟二人當即低聲驚呼,紛紛地下頭雙手合十,念叨著:「罪過罪過,色如聚沫,痛如浮泡,想如野馬,行如芭蕉,識為幻法,最勝所說。」
輔極南宗掌門張鈺北穿著一身紫色道袍,長相卻是極為仙逸,白髮白須,頭戴八卦玉冠,顯得慈眉善目,活如一位老仙,忽的浮塵一抖,冷冷喝道:「諸位遠道而來我荊楚一代,到底所為何事。此地古玉林為我輔極南宗管轄之域,容不得各派英雄胡來。」唐玉楓長扇一展,冷冷邪笑道:「輔極南宗?江湖上聽都沒聽過這名字,玉瑋道藏洋洋灑灑千百萬字,非要學著北宗威名自稱南宗,莫非是攀龍附鳳,驢蒙虎皮。」張鈺北紫袍一抖,冷冷說道:「南宗北宗往事前塵,太過久遠,亦不可追,但曾同為一派。我輔極南宗世代守護古玉林,卻是祖宗前人遺訓。」
尉遲路鐵冠一凜,走上前來,捻著鬚鬍,指著地上赤裸昏厥的女子說道:「老道長說古玉林進不得,也就罷了。可這女子卻是與你輔極南宗毫無關聯,莫非江湖恩怨貴派也要插上一腳?」張鈺北浮塵一抖,盪起塵茫,冷冷喝道:「呵,此女是從古玉林中走出,與本派和古玉林均是息息相關,老道自然有心救。」尉遲路等人往前看去,卻見古玉林層林入口處雲霧瀰漫,仿佛海市蜃樓,卻依稀可見,裡面是一方並不平整的土丘,土質鮮艷潮濕,先是被人翻新過。
蒼山派掌門「尉遲雲」排眾而出,冷冷道:「你輔極南宗的人可知道這女子是何人?就敢私自扣留?」張鈺北一陣打量,瞧著尉遲雲和尉遲路兄弟二人幾乎生的一般無二,一陣凝眉,抖塵抱胸,冷冷道:「老道管不得她何人,但既然是從古玉林走出的,便是與本派祖訓關聯莫大。」尉遲雲冷喝道:「臭牛鼻子老道!我看你他娘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這是咱們幽豐宮三大菩提子之一的圓通尊,你識相滾邊去念你的經,修你的道。」張鈺北聞言凜然一驚,心道是這女子來頭竟然如此之大,竟是兩廣幽豐宮之人。張鈺北冷冷笑道:「尉遲掌門,我聽聞你蒼山派在雲貴一帶也算是一介名門,怎麼傳到你手上,卻是給幽豐宮做起了走狗。敗壞了你祖宗的名聲。」尉遲雲臉上一陣青白,顯是氣極,冷冷喝道:「臭老道,我瞧著你真是活膩歪了!幽豐宮的事你都敢管?!」
張鈺北冷冷睥睨,並不答話,看向一側俊美英武,腰挎丹青劍的謝政君,笑道:「敢問這位公子又是哪門哪派,來我輔極南宗荊楚古玉林,所為何事?」謝政君手握丹青劍,在四大蕃僧的簇擁下走上前去,冷笑道:「嶺南無名山莊莊主謝政君,拜會鈺北真人。」張鈺北一番打量,嘆道:「貴山莊與本派毫無瓜葛,還請公子不要隨世人一般隨波逐流,打古玉林的主意。」旋即他轉身衝著眾人冷冷道:「諸位,貧道一番好意還請諸位心領,古玉林藏著的東西,不是諸位的品行德行和武學修為可以接觸到的,若是硬闖,只會自尋死路。」
王平排眾而出,拱手說道:「鈺北真人,咱們信得過道長所言,在下這便放下追殺幽豐魔人執念,與道長一道守衛古玉林。」張鈺北朗然一笑,撫須道:「那便有勞王門主,老道感激不盡。」唐玉楓長扇一甩,冷冷道:「臭老道!咱們沒工夫和你廢話連篇,就知會你一句,蜀中派今日必要進這名傳久已的明玉派遺蹟中瞧個究竟,你讓是不讓。」張鈺北冷哼一聲,仙目冷睨,單手負背說道:「輔極南宗自祖師創派開始,便立下世代守護古玉林的密文,容不得世間任何人進入古玉林。何況以唐公子的資質,進入古玉林不出半刻,便會因林中氤氳靈氣太盛,爆體而亡,你進不得。」唐玉楓俊容一凜,怒喝道:「臭老道,你後半句話是什麼意思!」張鈺北慈祥淡笑,撫須笑道:「唐公子連如此粗淺之語都聽不出端倪,還是不進的好。」
唐玉楓冷喝一聲,手中已然團起一抔五毒腐骨散,黑紫毒煙潦潦,尉遲路見識不妙,緊忙將其一只手臂扼住,說道:「唐公子,這老道有恃無恐,想必非等閒之輩,不可貿然動手。」唐玉楓回頭看了看地上門人死屍,儘是這老道方才彈指出劍所為,心道是這老道似是不受殺戒一般,誰敢邁入古玉林入口半步,便一劍橫穿咽喉。聽尉遲路所言,強壓火氣,冷哼一聲,將毒掌收起。
尉遲雲走上前來,說道:「老道士!咱們沒工夫和你說三道四,東拉西扯,咱們幽豐蒼山派已經把話說得再清楚不過,這女娃是幽豐宮三大菩提子之一,與你輔極南宗毫無關聯。咱們要把她帶回幽豐宮交差,你可有異議?」說著便將腰間一口「宵煉」抽出,凜凜威懾。張鈺北目光冷睨,浮塵微微一抖,一團青光閃過,一擊將其腰間宵煉打回劍鞘,冷冷道:「唉,老道幾日以來已經多次開殺戒,萬不想再動手來傷及旁人。尉遲掌門,請自重吧。」
話語剛落,卻見一口黑青鋼劍倏地刺出,指向在張鈺北左肩,使劍少年正是謝政君。他所使的劍招,乃是嶺南山莊世代相傳的「劍心秘典」,極為神妙,紛繁而出,張鈺北身影飄搖,腳踩一套仿佛世間最為神妙的步法,四下躲閃。謝政君心道這老道士有恃無恐,絕不會輕易傷到,心裡卻是早有準備,不等招用老,腕抖劍斜,撩圈斬抹,劍鋒已削張鈺北右頸。張鈺北冷冷一笑,一邊揮著一把浮塵格擋,一邊說道:「謝公子這套劍法玄妙至極,可惜你還沒練到家,差的太遠,古玉林你也進不得。」說罷白眉一抖,全身清光暴走,烈風大作,仿佛列子乘風,錚的一聲巨響,丹青劍與浮塵相擊,嗡嗡作聲,震聲未絕,劍光霍霍,浮塵抖亂,已拆了三招,謝政君長劍猛地擊落,直砍張鈺北頂門百匯穴位而去,這是一招劍心秘典中的「玉神劍」,為一招灌頂殺招,至於為何以明玉派鎮派名劍「玉神」為名,則是不得而知。
張鈺北見這劍訣似曾相識,避向右側,左手指劍一引,一桿青光凝華劍已然疾刺謝政君大腿,這兩人劍法迅捷,謝政君顯是拆了五招,就要敗下陣來,且那鈺北真人顯是尚未動真格,飄搖寫意,似是在揮灑武藝,震懾群雄,勸他們速速離去:「諸位武藝不如老道,如何能進入古玉林拜訪仙蹤。快快散了吧,何苦造成無辜傷亡。」
兩人正拆招之間,唐玉楓與尉遲路對視一眼,鐵青著臉,嘴唇微動,一陣耳語,唐玉楓點頭稱是,微微轉動眼珠,示意門下弟子趁機將那赤身裸體的圓通尊悄悄帶走。十名巨闕幫、蜀中派的弟子不動聲色的靠近圓通尊身軀而去,但見這女子面容淒楚姣美,一頭血發雖是可怖卻也勾人攝魄,她身上竟然一絲不掛,胴體高聳如同軟波,兩枚櫻桃點綴其上仿佛待放花蕾,兩條玉腿纖長滑膩,一雙小腳更是仿佛玉質,簡直惑人至極。再往下更是面紅耳赤,引得人淫心大起。她腰腹間點著一枚守宮砂,竟還是如玉處子之身。巨闕幫、蜀中派的門人端是平日放淫,見過的女子也不在少數,端是從見過如斯美艷的嬌女,登時立在原地一陣遲疑,殊不知這女子已是年近三十,卻生的如十六七的及笄、碧玉之年。
尉遲雲端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者,資歷甚老,切是擔心有宵小趁機帶走圓通尊,冷笑一聲:「怎麼,路弟、唐公子與我幽豐宮也有仇怨,要奪人不成。」此言一出,群群蒼山派弟子紛紛向後遁去,手持長劍,圍在圓通尊身後,將其餘各派弟子擋在其外。尉遲路、唐玉楓對視一眼,邪笑道:「兄長可真是不知廉恥,端是將咱們蒼山派名頭上加上幽豐二字,簡直辱沒了蒼雲老祖的美命!」
尉遲雲看穿尉遲路、唐玉楓詭計,本是右手捻著長須,神情甚是得意,忽的聽聞尉遲路這般一說,當即冷喝一聲:「你這被父親逐出本派的奸賊!也敢再提蒼雲老祖的聲名!呸!」兩人言語交惡,相距一丈有餘,身後快速圍來五十餘名門人子弟,分庭禮抗,先是要趁謝政君動手纏住鈺北真人之際,將圓通尊奪走。西邊便是嶺南山莊四大蕃僧,以及門下精英子弟,他們似是不願捲入這兩派混戰當中,都集注於場中鈺北真人、謝政君二人的角斗,旦增眼神陰鶩,用梵語冷冷說道:「稍後公子若有敗跡,我和米拉巴日便出手轟殺這牛鼻子老道!你們其他人,且讓這群草包打個夠,中土話叫做以逸待勞,坐收漁利。」佛母與波野智點點頭,邪笑森然,從腰間提出兩口龍牙,正是北海屠龍時,古明正代尚方含丹贈給二人的寶器。
古明正、古虛定睛一看,紛紛吃了一驚,古明正凝眉道:「虛弟,這四個蕃僧狼子野心,幾度霍亂我中土武林,可以說是罪大惡極。十年前崑崙凌飛派覆滅,便是那吐蕃國師與這四大蕃僧所為。當日相女率天下群豪出海屠龍,為百姓謀福,這四個蕃僧被段前輩所制,反是恩將仇報,若非李教主和段前輩當場救下相女和澹臺姑娘,她二人早已葬身龍口。」古虛年紀尚輕,比之古明正要剛烈太多,怒道:「既是曾對相女行惡,便是咱們兄弟的大仇人!」古明正點點頭,說道:「這倒不假,可咱們到底是佛門子弟,可不得妄動殺孽。必要的時候出手把那姑娘救走的好,這樣一來各派見目標消失,便也不會再造殺孽。」古虛點點頭,說道:「就聽哥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