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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回:家國難全永相離(上)

2024-05-04 10:21:03 作者: 邱處機

  段明心已經安排眾人先上路,以免波斯人察覺,再來為難。李北殷則披著一件八棱星的披風,將身子和容貌掩埋在黑衣當中,隨著二使和六神王往海岸方向走去。他瞧著懸掛大食、拜占庭旗幟的船隻果真悄然遠離波斯船隻,東西永隔,如參商雙宿遙遙對峙。

  李北殷眾人登上大艦,守衛的兵馬瞧著此人形貌掩在黑色披風當中,見是密使神王帶回的人,也便不作猜疑,任由李北殷走上船去。八棱星向四周官兵吩咐了幾句,幾名軍官點了點頭,就此離開門前,船艙內只剩李北殷在過道中。李北殷推門而入,見他被安排所處的這件客艙倒極是寬敞,房中並未點燭火,月光淒迷映照房內。李北殷剛坐在椅上憂思苦嘆,呀的一聲,房門推開,進來一人,那人也是穿著一件披風斗笠,一頭秀髮隨著披風卸下而在腦後飄搖,正是涼弦月。

  李北殷從椅上站起,也將頭上披風卸下,瞧著她溫溫笑笑走來,腿腳卻還是一瘸一拐,不甚靈便,忙走上前去將她扶著。兩人一齊坐在房艙椅上,久久不語。涼弦月忽的抬起頭來,歉聲道:「我想神王們都和你說了。」李北殷心頭一酸,顫聲道:「大傢伙兒都知道了,我們還以為……大家都錯怪了你,師傅要我給你說聲抱歉,他心裡不舒服,也愧疚的很。」涼弦月柔柔一笑,說道:「哪裡有什麼抱歉云云,救大家就是就自己,也是救小妹。」

  李北殷心頭黯然,說道:「你在海底為了救我的命自己染了毒,本是大恩。可我瞧著你帶走了小妹,以為你……我這般猜疑你,我真是對你不起。」涼弦月搖頭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一樣會瞧著疑惑,這怪不得你。方才我怕你們和拜占庭的人起爭執,傷了小妹,才把她帶回船上。我和米哈簽了婚書,小妹哭著鬧著都要帶我回去找你,可我哪裡還有自由能離得開這艘船。我瞧著拜占庭的人已經把火炮撤了,才委託密使神王去送她回去,幫你們解圍。」

  忽的她舉手捂嘴,忍住哭聲,低聲嘆道:「我明天便要隨著米哈回到拜占庭了,以後住在深宮別院,只怕是再無機會回到中土,李教主,那個銀盒子你還留沒留著。」李北殷點點頭,從袖中暗格里將一方銀紋長盒,放在桌上,忽的心頭酸楚難當,眼眶一紅,說道:「你吃了這麼多苦,無非就是想回到中土去,真的就跟著拜占庭人離開了?」涼弦月忽的低頭垂淚,嘆道:「我終究是沒緣分,做一個中土姑娘,像尚方姑娘,像澹臺姑娘。我生在大食長在大食,我需要對很多人很多事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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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北殷將她手握住,凝眉道:「如果你不願意,我這便帶著你殺將出去,把那些波斯狗賊都殺光了。」涼弦月搖搖頭,摸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嘆道:「我已經答應了米哈,要隨他回拜占庭,又怎麼可以離開?小教皇還在波斯人手上,我們輕舉妄動,只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的。人的武功再高,打得過大炮嗎?」旋即她抬起眼睛,深深望去,說道:「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如果一個人克制不了自己的情慾,非但會害了自己,還會害了身邊的人。這片海灣是波斯和拜占庭交界處,我們能逃到哪裡去?段前輩他們怎麼辦?」李北殷用手抵著額頭,閉目搖頭,低聲道:「我只是很心疼你,我聽過你許多的事情,知道你一個女兒家真的不容易,你為了我們可以犧牲自己,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涼弦月忽的眼眸一柔,站起身來,走到他背後哭腔道:「李教主,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我從薩邁拉信仰宮走出來,就再沒哭過一次,可我們相處不過十日,我也不知為何會在你面這般無助。我從沒去過中土,也沒見過多少中土的人,我第一次見你,卻覺著很親切,大家各為其主,生死相搏,你卻不願意傷我,我便知你是個善良的人。我是個很不堪的人,我從沒渴望過別人能對我……」她欲言又止,忽的嗚咽出聲,摸了摸李北殷的頭髮哭道:「小妹她喜歡你的很,我聽她說,她最喜歡的事,便是替你每日束髮打理,好生的伺候你。你不知道,我聽著心裡有多羨慕她,我這麼不堪的人,不敢去愛一個人,就連為我心儀的男子束髮,都覺著是奢求。」李北殷猛然一驚,僵硬的脖頸回頭看去,驚道:「你……」涼弦月搖搖頭,始終沒把那句話說出口,低聲道:「你打開過那個銀盒子沒有。」

  李北殷心頭一顫,搖了搖頭,將銀盒子拿在手裡,說道:「這是你要葬在法蒂徹墓前的東西,我從沒有看過。」他想到其人明日便要東西永隔,心頭苦楚,溫聲道:「你希望我打開嗎?」涼弦月笑了笑,點了點頭,臉上微微發紅。李北殷嘆了口氣,將手上銀盒子緩緩揭開來看,裡面躺著一塊碧玉,李北殷看著材質,顯是中土工藝,涼弦月低聲道:「我自居是中土姑娘,全是因為娘從小就這般教導我。這塊玉是中土第一代聖女的遺物,她死去之後,這玉就在家族旁支里向下一代代傳。我家中人代代為女子,都持漢禮,給男子贈玉傳情,幸運的是祖輩們所愛的人,都最後能和他們相守一生,這玉才得以在我家繼續傳下去。傳到了我手裡的時候,我們一系人已經到了大食旅居。你們中土的姑娘都講究知禮守身,潔身自好,我娘也從小這般教導我。可我……我註定做不到,在信仰宮的時候,我的童貞就被掠奪走了,自那以後,我這不知任由多少人糟蹋過,也不知殺過多少人。這塊玉純潔無瑕,可我這樣身子不乾淨又不堪的人,實在不配擁有它。我想過把玉葬到我娘的墓前,但我從信仰宮出來的時候,才知道我娘已經不在了,我爹受了很重的毒掌,我娘不肯離開,終日陪在他身邊,後來她自己卻也患了毒,死的時候被海葬,連墳墓都沒有。在大食除了我娘,我再無至親,才想著要你幫我葬在小妹娘親的墓下。」

  李北殷聽著她將心事娓娓道來,才知她贈玉的用意,心道:「活神仙原來一絲都沒猜錯,她……」他忽的幽嘆一聲,不由得心生憐惜,低聲說道:「若是你不說,我怕是一生都領悟不到你要我葬玉的意思。」說罷他將她雙手緊握,牽著她緩緩坐在自己身前椅上,說道:「我一點沒覺著你哪裡有不堪,你是大食國的女英雄,為了國家和王室犧牲了一切。人一出生就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這麼大的磨難,不是人人都能咬著牙堅強活下來。沒有人會瞧你不起,只是你自己相加的壓力太大了。」他低頭嘆息,說道:「其實我何嘗不希望你回到中土,在一個沒有人認得你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忽的抬起雙目,淚眼道:「我註定回不去了,李教主,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小妹。」李北殷點點頭,幽嘆道:「我會的。」涼弦月抿著嘴唇,將他雙手反握,凝望道:「李教主,我們相處時日不長,你身邊有許許多多純潔美麗的姑娘,你會不會就此便忘了我。」李北殷抬起頭凝望,眼神慌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她看著李北殷神色有異,遲遲不言,苦笑道:「我以前不明白,我為什麼我娘明知我爹最愛的人是小妹的娘親,卻沒有一點怨言;為什麼我爹患了那麼重的腐毒,她還是不顧性命的,願意繼續守護在他身邊,哪怕自己會染毒身死。我現在終於明白了。」說罷便將他雙手鬆開,泫然涕淚,搖頭不語。

  李北殷定定看向她,低聲道:「我李北殷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遙遠的大食國,曾有一個姑娘在我生命里出現過。我們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她對我情深義重,為了救我甚至不惜自己染毒身亡。她在我生命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我怎麼會忘了她?可惜我空有一身蠻力,卻為她做不了任何事。」涼弦月搖了搖頭,哭道:「沒有,李教主待我已經很好。你能來看我,聽我把我心裡的話都告訴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李北殷心頭酸楚,他如何不知道涼弦月想再見他一面的含義,只是她現在已經有了婚書,即將嫁為人婦,他無論如何不能破壞她和米哈的因緣。他雖是不能相信短短几日的相處,她便對自己這般在乎,最後一個想見的人是他,但情義真摯,哪裡有半點假話。他伸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嘆道:「不夠,不夠。我們即將分離,我再難相報於你。」

  涼弦月心頭一暖,燦然笑著點了點頭,柔聲道:「李教主,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可我又怕你會嫌棄我,嫌棄我是個不乾淨的人。」李北殷搖頭笑道:「我怎麼會嫌棄你,你說吧,別說是一件,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照辦。」涼弦月臉上一紅,凝望道:「能不能,親我一下。」

  李北殷眼眶一紅,眼中滴出一滴淚來,心酸至極,涼弦月一生孤苦,飽受苦難,她剛尋到自己心儀之人,卻不能不與他如天際參商般永隔兩岸。旋即他抬頭溫笑,將她手牽著站起身來,坐到自己膝上,抱在懷裡,輕輕吻在她冰涼的唇上,吻了許久,她唇上帶著淚水,又是甜膩又是苦澀。涼弦月沒有很快離開他身上,李北殷也便由著她依偎在臂彎間,溫存許久,她緩緩睜開眼來,柔聲哭道:「我會記得一生一世,我心儀的人,也曾有那麼一刻愛過我。」說罷她站起身來,在李北殷身後伸出手去,幫他頭髮束好,牽著他手起身,低聲說道:「我們該走了。」李北殷點點頭,將碧玉握在手中,心頭黯然。

  兩人各自幫對方將披風披上,悄悄推開門去,牽著手走在無人的船艙走廊里。走到門前,緩緩將手分開,涼弦月淡淡說道:「李教主,我們就此別過了。我人在他鄉,但會一直替小妹和教主向天尊祈福,也祝願教主自此多福多壽,早日覓得良配。」說著說著,聲音已經嗚咽,泣不成聲。李北殷瞧著四周無人看來,便伸出手去,在雙肩眉心行了天方教的禮節,最後深吻在她眉心間,替她禱告。緩緩走下船梯,黑色的披風緩緩在黑夜深處消失,他忽的心頭酸楚,眼眶濕紅,又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看去,涼弦月站船頭前看他許久,不肯離去,悽然一笑,舉手作別。李北殷不知該如何是好,呆立片刻眼神悽然,隨後再不回頭的離去。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廣,終於李北殷的身影徹底隱沒,再也尋不到分毫,海夜淒蒙冷寒,長風掠帆,猶帶嗚咽之聲。

  一聲黑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李北殷雙目無神,幽嘆不止,腳步不曾停頓,心卻不斷問自己,這世上是否真有這樣的感情。短短時日,不需要太多交流相處,便傾情相許,縱使從此東西永隔如參商,也要在殘留的最後一刻與他相見。他想著想著,猛然心驚:「其實何嘗不是如此?我與澹臺只是小時候匆匆一面,就此天各一方,彼此十年不曾相忘;尚方與我相識不過短短歲月,卻願意就此跟著我浪跡天涯;小妹之前從未見過我,可卻願意毫無保留的信任我。」他走著走著卻心頭越發沉悶,腳步忽的頓住,心道:「此番離去,我二人怕是再難有相見之日,岑元秀的婚禮我已經錯過了,再難喝這位朋友一杯喜酒,涼弦月呢?她人還沒走,我是否該為她備上一份厚禮。」

  李北殷思來想去,也不知自己身上什麼玩意兒名貴,討得她歡喜,一陣躊躇,旋即忽的腦中冷光一閃,從腰間拿出兩把黑金神火令,腳踩神行折返而去。

  一道金光在黑夜中緩緩隱沒,李北殷將氣息淡淡收斂,身化無形沖入海中,施展閉氣神功潛在海底,向深處游去,游到波斯主艦船尾處,李北殷手起十成擒龍功,兩手間黑金神火令轟然砍向船底,登時將船底砍出兩個大洞。李北殷見黑金神火令如斯鋒利,當即心中大喜,繼續以鐵令攪戳,將一處大洞越鑿越大,一艘大船忽的在海邊遠端開始傾斜,船上士兵發現異常,卻是為時已晚,大船開始向右側海面傾倒,四周驚叫連天,士兵墜海慘叫聲不絕於耳,李北殷人在海下,埋伏許久,忽的從船底大洞中竄入,正正竄到大船底艙內。

  海夜之中升起無數火把,四周船隻上的波斯士兵開始蜂擁而來,心知海下必定有人搞鬼,一邊高呼求援,一邊紛紛下海去尋人。李北殷忽的從船艙露水的大窟窿爬上船內,手提兩桿黑金神火令獨闖龍潭。李北殷一腳將艙門踹開,卻見艙內只剩大船傾斜,船上士兵亂作一團,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奇襲沖船而來,均是大驚失色,震怒滔天,手提砍刀衝上前來。李北殷掃射四周,尋找小教皇蹤跡,一邊身體猛然旋轉,以黑金神火令背後奇鈍一面轟擊傷人,金色旋風所經之處,龍吟滾滾,烈風大作,處處慘叫連連,被襲者胸骨塌陷,口鼻溢血,傾翻下海。波斯船艦上沒了火炮,塔希爾遭李北殷今晨重創,十二經師被段明心殺的只剩三人,一艘大船之上再難有人攔得住他。

  李北殷從船底房艙沖向甲板而去,一躍而上,手中兩桿黑金神火令閃爍出沾沾寒芒,大聖、常勝、勤修三大經師從正艙重出,見李北殷到來均是驚疑至極。原是大食國八人相救中土教之時,波斯天方教船上眾人尚未得知,也便無從防備。三大經師暴怒無邊,紛紛低頭抽兵準備衝上前去,李北殷嘿嘿冷笑,腳踩擒龍神行衝上前去,兩桿神火令收入腰間,凌空直墜在三人之間。這三人今晨剛被段明心一套玄經屠龍刀法打的七葷八素,尚未緩過神來,哪裡料到拜占庭已經倒戈相向,李北殷等人有膽反攻而來。

  李北殷手中團起兩團水波,龍吟初起,於寒夜間悲嘯震天,一招「擒龍拿蛟」旋身而出兩條水龍,猛然襲在三人身上,快如閃電,剛猛至極,轟然襲在三人胸腹出,三人慘叫一聲,口吐鮮血,栽進水裡,連兵器都沒來得及拔出。李北殷飛出一道太羲神劍掌,一掌將艙門打穿,飛身而入。艙內已是一片黑暗,大船即將傾翻,船艙眾人均忙著逃離,亂作一團,有的見李北殷襲來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然被神劍掌拍翻在地。李北殷在正艙內穿梭如龍,金光在黑袍中若隱若現,抬掌間虎嘯龍吟,霸秦無雙,四下飄搖,金影所向無人能擋。

  李北殷衝到正艙密門前,正欲正欲起掌轟門,豈知門內之人卻是率先起掌,滾滾神雷熾烈無比,快極無倫,李北殷卻是沒料到門內之人率先起掌,破門襲來,胸口正正挨了一擊,當即被神雷炸的全身酥麻刺痛,端是他體內啟天真氣已是恢復有五成,反彈神功勃然而發,將神雷擋去,心道:「化極神雷?塔希爾這老傢伙又使了什麼法子,竟然將擒龍分金指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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