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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水軟山溫誰相送(上)

2024-05-04 10:20:37 作者: 邱處機

  李北殷知她向來聰穎機敏,忙問道:「尚方,你若是猜到什麼,不妨說出來聽聽。」釋譯琮慌忙道:「尚方姑娘,我們少林人把清譽看得比什麼都重!我們三人跑下來山,也都是為了能保住性命洗清冤屈,你若是知道什麼,不妨直言,不妨直言吶!」尚方含丹一陣思索,只覺得所有的事都串聯在一起,只需要一根線索,便可以連鎖成一事。她一陣沉思,釋譯琮所有的話在她腦子裡不斷濾過,一邊想一邊說道:「我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來,但是時間都太湊巧了,都是十年前。李教主的父親十年前被冤身死,大食國第八代教皇十年前被人暗下狠手,偷了黑石,少室山十年前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這些事情定然有聯絡,但這根線被人打得粉碎,實在是……」

  旋即她回過頭來,說道:「釋先生,我們也都和古氏兄弟有過交情,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們定然是被冤枉的。」李北殷點點頭,說道:「不錯,古氏兄弟雖然都是不善言辭,但貴在心地純正,他們會做這種事,我也不信。」釋譯琮極是感激的點點頭,嘆道:「感謝兩位這般待我們師兄們三人,這事我在占波多年,也是日思夜想,但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蛛絲馬跡。」

  尚方含丹一陣凝眉,踱著步子說道:「這事情極是蹊蹺。先是古氏兄弟二人被陷害一事,通知他們去後山參加演武的是定耳師傅,發現他們偷盜易筋經的也是他,這也太巧了,再者,古氏兄弟的武功得戒玄神僧傳授少林伏龍功,這武功比之易筋經還要珍稀些,完全沒必要去為了一本易筋經鋌而走險。」旋即她問道:「釋先生,定耳僧人可是定玄神僧門下弟子。」釋譯琮點點頭,說道:「不錯,定玄神僧為北少林羅漢堂首座,定耳是其門下第二弟子,論輩分是古氏兄弟的師兄,我的師弟。」尚方含丹眼神一眯,冷笑道:「這事或是太急了,定玄神僧的活兒也做的太糙了,如果是我,我會暗傳一名別院弟子去陷害古氏兄弟,而不是自家弟子。」

  李北殷與釋譯琮都是一驚,釋譯琮驚道:「尚方姑娘,你……你這麼說可有憑證。」尚方含丹搖搖頭,低聲道:「我雖然還無憑證,但這事顯然和定玄神僧脫不了干係。你們想想,為何那日是古氏兄弟二人在清晨發現二十具被割了腦袋的俗家弟子,而不是別人。」李北殷驚道:「是有了人改了時間?!」尚方含丹點頭道:「對!一定是有人在時間上做了手腳,古氏兄弟二人自幼跟著戒玄神僧學武,少林弟子都有極強的戒律觀念,這一點古氏兄弟更甚。他們二人不可能晚到提前到,一定是準時到達後山。但如果有人告知他們的時間比別人早了許多,就必然是他們二人發現二十具屍體。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修改了通知二人會武的時間,但就釋先生所言,通傳消息的定耳師傅怕是嫌疑最大。而他又是定玄神僧的徒弟,你說這事和定玄神僧脫得了關係嗎?」

  李北殷一陣凝眉,思索道:「定玄神僧他……釋先生,請恕我直言,我是覺著定玄神僧他身上的戾氣太重了,從他動手要殺古先生兄弟,到後來率領少林弟子圍攻曲靖,到峨眉稱尊,並不像一個出家人該有的模樣。」釋譯琮驚道:「還有這種事。」李北殷嘆道:「釋先生遠離中土多年,近年發生不少怪事。」旋即他將當初十二派圍攻曲靖,四派神門在中土大做文章,互稱至尊之事說了一遍,釋譯琮聽著眉頭越皺越緊,隨後嘆道:「這確實是……如果不是李教主講來,我怕是不敢相信的。北少林向來是清修之地,三位神僧都是修佛之人,稱至尊這事卻是如何談起北少林向來不曾有這種想法。」

  尚方含丹思索許久,再度說道:「定玄神僧的確可疑,但按理說他已是少林寺地位至高之人,為羅漢堂首座,還想怎麼樣。」她腦中冷光一閃,旋即問道:「釋先生,定玄神僧和其他兩位神僧關係如何?」釋譯琮說道:「關係親如兄弟,他們三人均是前代少林方丈親傳弟子,各自得方丈傳授武藝。慧玄神僧得方丈衣缽,得少林第一神功『六度萬行』;戒玄神僧得前代方丈欽定為戒律院首座,傳少林伏龍功;定玄神僧得少林易筋經、洗髓經,為慧玄方丈欽定的羅漢堂首座。他們之間既有師兄弟情分,又是同出一門,必不可能有什麼糾紛。」

  尚方含丹聽出端倪來,並不說破,只是問道:「釋先生,我聽你說戒律院首座為戒玄神僧,羅漢堂首座為定玄神僧,慧玄神僧為少林寺方丈,那麼達摩院首座是何人?」釋譯琮面露神思之狀,隨後說道:「其實這事到是奇怪,按理說歷任達摩院首座都應該是達摩院推舉而出,得方丈欽定後接任。但從慧玄神僧接任方丈開始,也一併兼任了達摩院首座,所以慧玄師傅既是少林寺方丈,也是達摩院首座。」

  尚方含丹又問道:「那六度萬行神功與降魔金剛杵也都是方丈之物,封在達摩院?」釋譯琮點點頭,示意她說的不錯。尚方含丹又問道:「釋先生可知道中土峨眉派有一把黃龍神刀?這根降魔金剛杵比之黃龍神刀如何?」釋譯琮笑道:「黃龍神刀為中土第一神兵,我自然聽說過。北少林至寶降魔杵亦是由白金混鐵加上天竺特有的金剛砂打磨而成,這兩件寶器孰強孰弱卻是不知了。」尚方含丹再度問道:「釋先生,如果我說李教主曾以黃龍神刀親手將貴寺的降魔金剛杵砍得粉碎,而且只是一刀,你信不信。」釋譯琮猛地抬頭,搖頭道:「這絕無可能,本派至寶就算不如黃龍神刀鋒銳,卻也是天下名器,絕無可能被一刀砍碎。」尚方含丹想起那日她昏迷中聽到的話,那定玄神僧如發了瘋一般想殺李北殷,也全都是因為李北殷一刀將金剛杵砍得稀爛,那神僧更怒喊道:「這不是降魔杵!這根本不是金剛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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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方含丹眼眸閃過一絲冷光,已然猜到些什麼,但也知道下面的話已經不得說給釋譯琮聽,於是嘆道:「釋先生,這事情複雜,你與古氏兄弟想洗清冤屈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機緣。」釋譯琮嘆道:「唉,我已經離開了北少林,也離開了中土,哪裡還敢再奢望什麼。如今我已在占波國成家立業,更是忙於幫著阮教主在占波國傳教,已是一名天方教信徒。只希望古氏兄弟能洗清冤屈,回到少林,我想這也是他們平生之志願。」

  旋即他幽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本黑皮古書,遞到李北殷手中,嘆道:「李教主,這便是北少林藏經老僧交給我的那本黑經,本是孔雀國文。我苦心孤詣多年,在占波將這本經書譯成占波文和漢文。這一本便是老僧交給我的原本,我在旁做了漢文批註,中土之人可以修習。希望李教主回到中土後,將這本經書交給古氏兄弟,我回不到中途去了,我們師兄弟之間怕是再難相見。這事到底是源自少林,如何處理,就全看他二人的意思了。」

  李北殷將黑皮經書接過,卻見其黝黑封皮上刻著燙金孔雀國文,一旁右下角刻著漢文【黑元經】,他抬頭問道:「釋先生,你真的不準備回到中土去了?」釋譯琮點點頭,嘆道:「我在占波已退出佛門,成家立業,回到中土便不免自歸為少林弟子,如何有顏面再……唉,李教主,這本黑元經實則便是古時孔雀王國流傳的鎮國至寶,『孔雀明王經』,只是這書太過稀有,若是直譯過來難免惹江湖人眼紅,會給古氏兄弟和少林祖庭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請李教主修煉完後,轉交古氏兄弟二人。」

  李北殷搖搖頭,說道:「既是少林武學,我如何敢越俎代庖,偷學絕書。釋先生放心,這書一定完本交給古氏兄弟二人。」釋譯琮感嘆道:「我們佛門有句話,心中有佛,何處不能修行?何況我們兄弟三人既然緣分已盡,何必再強求呢?一切隨緣吧。」說罷他悠悠轉身,闊步離去。

  李北殷把黑元經收入袖中暗格,望著他背影心道:「其實我覺著,越是在北少林青燈苦佛禪修的一生的人,越是難以修成正果,他們沒有經歷過,又談何超脫。反倒是這三個北少林的棄徒,卻是參悟到了高深佛法,行止有度,心平氣和,方能容納萬物。經歷人生百態,悲喜無常,他們從滾滾紅塵中得出的人生感悟,遠比我手上這本黑元經要珍貴的多。」李北殷看著釋譯琮遠去的背影,似是不會再回頭,於是牽著尚方含丹的手一齊離去。

  李北殷見尚方含丹一路上深思不語,沉默寡言,不免覺著奇怪,回頭看去,卻見她清秀若玉的面容消瘦了許多,心道是她自從跟了自己之後,哪裡安安定定的養過時日。她從小生養在相府,玉圭金臬,何曾這般忙碌奔波。卻見她似是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神情大變,眉間眼角儘是笑意盈盈,說不盡的嬌媚可愛,月光下髮絲飄亂,使她輕輕眯眼,迷離落魄,惑人心神,不禁讓他看得有些痴了。

  尚方含丹回過神來,一陣凝眉撇嘴,嗔道:「大色鬼,眼睛都直了,我可要走了,免得李教主淫魔陰陽大法發作,我便是保不住清白了。」說著她俏臉飛紅,卻是毫無怒意,神采飛揚的轉過頭去,拉著他的手往前走。李北殷哼哼兩聲,旋即跟了上去,問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麼,方才顯是說了一半,你卻不肯往下說了。」尚方含丹嗯了一聲,說道:「剩下的話說給你聽還可以,但卻不得說給釋先生聽。我猜這事涉及到許多,有天方黑石,有黃龍神刀,有少林寺的權力鬥爭,其實這些事都是一根線,但這根線偏偏打斷了,散亂無比。我若是方才沒有證據一頓亂猜,釋先生三人這般維護佛門,我實在不忍傷他心。」

  李北殷奇道:「中土和大食國南北西東,天方教和少林寺也是不相往來,這些事怎麼會扯到一起。」尚方含丹抬頭凝望,說道:「都因為一個人,所有的事都穿成了線,看似雜亂不堪,但扯出一根線頭一切都能解開。」李北殷問道:「何人?」尚方含丹嘆了口氣,說道:「這個人與你有關,我若是直接說他名諱,你定會從此惱我,見著我也不歡喜,便會投入你那澹臺姑娘的懷抱,我才沒這麼傻。」李北殷哼哼一聲,啐道:「不就是我爹,還能有誰。這是我爹和天方教有關不假,但他和大食國和少林寺可是一點關聯都沒有,你可別亂猜。」

  尚方含丹嬌笑道:「我可沒說是你爹爹,你是自己胡亂瞎猜,怪不到我頭上。」李北殷笑了一聲,跟在她身後,笑道:「我腦筋比不得你,看來要將這事查的水落石出,還是需要尚方姑娘多幫忙了。」尚方含丹回過頭來,背身走路,笑道:「你這算是求我咯?那先答應我一件事。」李北殷想了想,心道:「尚方心計不比常人,我這個人又迂腐不堪,他要我答應什麼事,便是在我身上加上一道無形枷鎖,可得慎重,萬一她又要我歸順朝廷之類云云的如何。」於是說道:「俠骨和大義不可違。你先說,我聽聽。」尚方含丹一把跳到他懷裡,在他耳邊軟語道:「我曾聽你背過石毓英,以後你只能背我;我曾聽你親吻過澹臺儀,從今以後你也只能親吻我一個人;我曾聽你答應過小妹要替她辦一切她想辦的事,你需得也如此待我。」

  李北殷將她身子抱在懷裡,心裡甜到極點,嘴上卻笑道:「活神仙,你這哪裡是一件事,分明是三件事。三件也不太準確,是無數件,這買賣不划算。」尚方含丹親了親他臉頰,驕陽雙目中滿是濃情蜜意,望之一眼便甜到心裡,在他耳邊甜甜道:「我不信你還能離得開我。你應不應。」李北殷把頭埋在她黑長柔發當中,是第一次主動將她身軀緊緊抱在懷裡,緊閉雙眼,笑道:「如果這世上真有神仙也做不到的事,而我能做到,那我不是天大的榮幸天大的本領,我自然願意代勞。」

  說著他將尚方含丹的臉捧在掌心裡,凝望道:「以前我只當你是大敵,都沒有好好待過你,你為了我做了那麼多,我也沒說過一句感謝。可今日你在那麼多人面前,維護我爹這個『惡人』,我卻是真覺得對你不起。」尚方含丹嘿嘿一笑,將他雙手在臉頰反握,嬌笑道:「你這算什麼?算感激?」李北殷微微一怔,低聲道:「你不明白?」尚方含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俏臉飛紅,唯恐他說出什麼讓人肉麻的話來,於是低聲問道:「你忘得了你的澹臺姑娘?」李北殷雙手猛地一僵,這才想起來自己已是有婚約在身,想起澹臺儀紅腫的淚眼,只覺得心疼至極,一時間無言以對。

  尚方含丹又笑了一聲,笑道:「你忘了你要照顧小妹一生一世?」李北殷猛地一抬頭,卻是心中駭然大驚,更是說不出話來。尚方含丹哼了一聲,笑道:「你忘了你給石姑娘說過,會記得『你喜歡她』這話一輩子?」李北殷忽然開始劇烈咳嗽,雙手卻仍捧著她的臉僵硬至極。尚方含丹看著他滑稽至極,又說道:「你可幫岑元秀畫過眉,這又是何種感情?」李北殷被她說的面紅耳赤,若是現在在船上,非一頭扎進海里不可。

  尚方含丹緩緩將他雙手取下,看著兩人緊握的雙手,低聲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只是心腸太軟,看不得別人委屈。我曾記得我和你說過,你待每個女子都很好,甚至都一樣好,可這偏偏是待誰都不好,只是你自己意識不到。就在方才,你又把那銀盒收下,又多了個為你牽腸掛肚的人。」李北殷搖搖頭,急道:「我不過是幫她去法蒂徹墓前埋葬銀盒,哪裡有……」尚方含丹笑道:「你如果有智慧能看的透涼弦月使的心思,也不會如今為這些一筆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債為難。她這銀盒明明可以自己或是要小妹去葬,為何偏偏要你?我也站在你身邊,她為何看都不看,眼裡只有你這個大食國總壇仇敵?那銀盒有甚麼意義我不知道,但她若是對你無情,何須大費周章。」

  李北殷聽著她說的絲絲不亂,但仍是覺著難以置信,嘆道:「或是你多心了,我和她僅僅數面,何況都是冷言相向,她是失心瘋了不成?再說了,人家可是有拜占庭的教主護花,哪裡看得起我。」尚方含丹哼了一聲,笑道:「可她一直以中土女子自居,未必會和那拜占庭人在一起。涼弦月自認是中土女子,若是回到中土何嘗不會尋個中土郎君嫁人?她又是天方教徒,有比中土天方教主更合適的夫婿呀?」

  李北殷聽得目瞪口呆,搖頭道:「我仍是覺著匪夷所思,你這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題。」尚方含丹淡然一笑,說道:「你這個淫賊到處拈花,圍在身邊的不是峨眉仙子就是天方聖女,其他花花草草更是數不勝數,我若是不給自己時刻敲響警鐘,說不定哪天你這個淫賊就禍害了哪個好姑娘。」李北殷失笑道:「你可是朝廷官員,這般關心一個反賊頭子作甚。」尚方含丹知他說笑,感慨道:「唉,既然是父母官,中土的好女子就都是我的兒女,我可不容淫徒禍害我們中土的好姑娘。」

  李北殷忽然板起臉來,唬笑道:「嘿!尚方含丹!你身為朝廷命官,卻和魔教教主廝混,該當何罪?」尚方含丹笑道:「嗯……反正淫徒武功蓋世,本官是無能為力,那就只好將功補過,犧牲自己把他牢牢拴住,免得他到處害人。」兩人相視大笑,緊緊相擁,在月下時而鬨笑時而靜謐凝望,最後亦不知誰撲到了誰身上,蜜吻相親,情愫瀰漫。

  過了許久才將雙唇分開,互牽著手朝著客棧方向走去,漫天明月被愁雲籠罩,在兩人一笑間消散不見,回到客棧後各自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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