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意惹情牽心喪亂(上)
2024-05-04 10:20:33
作者: 邱處機
瓦希克嘆道:「我一生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一個做了我的繼承人,其他人為了輔佐他,多做出了不同程度的犧牲。唯獨對我這個女兒,我真是對她不起,讓她承受了太多……」尚方含丹奇道:「教皇,你是說……涼弦月使,她竟然是你的女兒?可她模樣分明是如中土人相似,還以中土女子自居,又怎麼會……我一直以為,她是流落大食國的中土女子,卻沒想到她身份竟如此高貴……」瓦希克點點頭,嘆道:「我知道,她生的和小令狐、法蒂徹有些相像。這是因為中土第一代聖女教主本是大食國人,法蒂徹是她的後代。法蒂徹離開大食國以後,發生了很多事……」
瓦希克說道:「你們中土第一代聖女教主嫁給皇帝,後來因兩國開戰而死。但她們家族一脈的卻還留在中土,沒有回大食國去,且代代為女子,後來中土朝代更替,有一支人回到了大食國,已經有了中土人的血脈。法蒂徹回到大食國,卻沒有時間去見見她的……用你們中土話來說,叫遠方親戚,實際上涼弦月她是法蒂徹的親人,也是小令狐的親人,她身上有一半是中土人的血。法蒂徹離開大食國以後,我有段時間茶飯不思。有一天波斯天方教忽然來了一人,當時波斯與大食國關係已經很不友好,波斯人實在不聽話,我好幾次都想滅直接滅了波斯人,乾脆把他們屠族。這伙波斯分教的人倒是極為敏感,處處討好大食國,於是上大食國總壇來求見我。」
「那人便是現在波斯天方教教主塔希爾,他進貢了許多財富給我,向我坦誠波斯人會順從大食國的旨意。當時涼弦月才只有九歲,我每日忙於教務,卻很少有關心過她。她小時候調皮的很,就爬到椅子上找我玩,塔希爾卻瞧著她的樣子,驚道『生的真像法蒂徹』。我那時才第一次發現,第一次看出來,九歲的涼弦月,竟然與法蒂徹生的有五六分的相似,待她長大了,我怕她會和法蒂徹更相像。我當即便牽著她去後宮尋她娘親,詢問下才知,原來他們一族人往上看,盡然和法蒂徹是一脈血緣,她們這一族人不願意再跟『聖女』兩個字扯上半點關係,嫁給我的時候,隱瞞了許多。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她娘親一直教導涼弦月,說她是中土人,身上流著中土人的血,她便就此以中土人自居了。」澹臺儀聽著入神,心道:「方才教皇說,法蒂徹來到大食國時,各國天方教教主都別其絕代風華所俘虜,這波斯教主想必也是在場的。時隔許久,他竟也還記得法蒂徹的音容笑貌,也是個有心人……」
「儘管當時涼弦月年紀還小,卻倔強的說自己是中土來的姑娘。但我不起不惱,我反而歡喜的很,從那以後,我對涼弦月這個女兒就不是一般的寵愛,幾乎是溺愛,我甚至幾次動了修改教令的心思,想讓她成為我阿拔斯帝國的第九代哈里發。於是便召集朝臣,商議此事,誰知道卻遭到了極力的反對。我雖然是哈里發,有著絕對的權力,但我無力去貿貿然修改古經,也便只能就此作罷。我們大食古經上說,『女子和男子擁有一樣的權力』,但實際上哪裡是這樣,在大食國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屬,甚至是如戰利品一般的存在,我想立她為王,的確是一時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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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我竟是親手把她加害了,就因為這件事,在我受傷立二兒子為王儲後,無數的近臣開始提議要剷除其他幾名教皇兒女,以免他們長大了會生出奪權之心,被別有用心的人推為傀儡皇帝,影響阿拔斯帝國的穩固統治。我本想把她送到別的國家,但有一天我在後宮瞧見伊斯瑪儀派的人,竟然暗中在宮中潛伏著,他們就像無處不在的病菌一樣,無孔不入。他們想把其他幾個孩子搶走,分散到不同的地區,撫養成人,推舉為傀儡教皇。我雖是重傷在身,但仍是拼勁全力將他們趕走,但還是有一個孩子被帶走了。那個孩子果真被送到北非去,成了伊斯瑪儀派的傀儡教皇,阿拔斯帝國因此受到了衝擊,許多年才恢復了元氣。我當即就意識到,其他的孩子長大了,或許真的會影響帝國,或許不甘心是庶出,或許是被逼要挾著,但帝國的統治容不得半點馬虎!終於有一天我狠下心來,夜裡拿著長刀走到熟睡的孩子身前……可我看著涼弦月生的那麼好看,這一刀我終究是沒捅下去。」
「後來我送他們三人離開的時候,他們哭著鬧著怎麼都不肯走,我當時已經重病在身,根本無力再相送。六大信條神王提議,說當時教皇三密使已經年老,亟待新人接替,或許可以讓三個人從此投身信仰宮,從此隱姓埋名,非但可以留在大食國總壇,還可以為新代哈里發保駕護航。我心裡自然是高興極了,但我也知道薩邁拉信仰宮是個什麼地方,我問她『你怕不怕,你想留下,必須先去一個想地獄一樣的地方』,她卻不肯離開大食國,其他兩個兒子也是一樣,說什麼都肯走。他們寧可跟著六大信條神王,到了那沒有人性的地方,被鍛鍊成了刺客一般的人物……」
「後來我聽說她回到皇宮了,身手不是一般的矯健,還成了護教三大密使法王,我很想見見她,可是……或許她心裡實在怨恨我,怨恨大食國,她雖是三密使,卻從來不直接見我,只是在外奔波辦事。後來我也猜到她的心思,將本來負責內事的三大密使改為負責外事,負責外事的六大神王改為負責內事,心想著她不見我也好,可以讓她少點痛苦……」
他幽幽嘆息,說道:「聖女這一族的歷史,令人痛心。小令狐,我聽說你不肯接下中土教的第五代聖女,或許這不是壞事。現在你肯把涼弦月帶回中土去,我只有感激,大食國是我們的故鄉,但對她而言,是個不幸的地方。我期盼她能在中土將一切重新開始。我也求你一件事……」說罷他回過身去,將一本油布包裹著的書篇遞到令狐小妹手上,笑道:「涼弦月是我的女兒,我始終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這個幫我交給她。」令狐小妹把油布緊緊抱在懷裡,問道:「我一定轉交給她。」隨後她眼中泛起霧氣,顫聲道:「可是你捨得她離開嗎?」瓦希克閉目淡笑,只是不停地重複道:「我老了,我老了……」
李北殷將啟天無相神功全篇寫在一張羊皮紙上,拎著拿來,小教皇手裡捧著兩個精緻石瓶和一本薄薄典籍。兩人對視一眼,卻遲遲沒有交換,李北殷能看得出他眼裡的遲滯,也便沒有催他。隨後他暗嘆了一聲,將手中的石瓶和典籍交到李北殷手上,拿走了羊皮紙,在一邊仔細端詳。
李北殷把神話自愈功和哪噠精髓露分別交給尚方含丹、令狐小妹,兩女也明白他的意思,在一側仔細研察,隨後均是點了點頭。李北殷長長出了口氣,想來倒大食國一趟總算是不虛此行,頗有收穫。隨後小教皇向李北殷討教了不少啟天無相神功中的隱晦之處,李北殷也都一一為他解答。
就在此時,令狐小妹蹲在瓦希克身邊,悠悠唱起曲兒來,似是在給他告別:「落花滿院春又歸,晚景成何濟。車塵馬足中,蟻穴蜂衙內,尋取個穩便處閒坐地。」澹臺儀淡淡的聽著,卻是覺著和那日李北殷在曲靖唱給她的曲調似是同出一脈,暗暗把這調兒記下。李北殷卻是心頭一震,曾幾何時,在劍湖山道的破廟裡,曾有人這般唱同樣的調兒來,他心頭一陣黯然,沒由來的一陣氣顫,一側滔滔不絕的小教皇忽的停口不語,不知李北殷忽然間為何氣息大變,李北殷看出他發現異樣,於是慘然一笑,繼續給他講解。
「恁則待閒熬煎、閒煩惱、閒縈系、閒追歡、閒落魄、閒遊戲。金雞觸禍機,得時間早棄迷途。繁華重念簫韶歇,急流勇退尋歸計。」令狐小妹調兒唱的柔緩,似是在安撫這位異域教皇乾涸的內心,那教皇自法蒂徹離開後,便對中原文化痴迷不已,他聽出這調兒里無盡的勸告和憂思,淡淡點頭,似是極享受這難得的樂揚,一雙枯乾的雙目中蘊著黑色的血液。
曲調將近,李北殷等人也該離去,令狐小妹幽幽回頭,把最後一句唱完,「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凶,凶藏吉。富貴那能長富貴,日盈昃月滿虧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她故意把曲調兒倒過來唱,似是寓意著再重逢,再相見。旋即將油布包裹抱在懷裡,挽著李北殷的手臂走出密室。瓦希克深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亦如十年前看著法蒂徹遠去一樣。李北殷走後,小教皇將玄鐵巨門再度關閉,拿著啟天無相神功遞給瓦希克卻是看也不看,只是握在手中,幽幽嘆息。(註:阿拔斯帝國,中國稱之為黑衣大食國。瓦希克為阿拔斯帝國第九代哈里發,天方教大食國總教教主。其人一生執政時間不長,早年便已執政,但於公元842年才正式成為正式教皇,其人於李北殷等人離開大食國兩年後去世。他一生爭議頗多,多是因其執政時期深受朝臣和士族門閥鉗制。)
李北殷從密道中走出,心裡喜不勝收,想到文卿真人和五師叔的都有了救,便是心頭一陣舒暢,懷揣神話自愈功和哪噠精髓露,腳步輕快的走向遠端。他剛走出不久,卻見涼弦月使站在不遠處,眼神淒迷而幽怨,一陣失神。他回頭大喜道:「小妹,你要找的人。」令狐小妹聞言快步從密道中走出,看著她就站在遠端,忽的大哭出聲,喊道:「姐姐!」說罷懷裡捧著一本油布包好的書篇,衝到她懷裡,兩女在異國明月下久久相擁,李北殷想到他們聖女一族的人命運都太過坎坷,忍不住幽幽一嘆,回頭離去。卻聽涼弦月使在背後喊道:「李教主,我有話要對你講。請隨我來。」
李北殷愕然停住腳步,在原地回頭一望,奇到極點,心道:「我們二人哪裡有什麼話好說,什麼意思。」他瞧著令狐小妹仍在涼弦月使懷裡,也便點了點頭,隨著兩人走了上去,澹臺儀隨著段明心往宮外走,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隨後決然離去。尚方含丹挎著尚方劍追了上去,一把將他手臂拉住,說道:「我跟你去。」李北殷奇道:「你也有話跟我說?你們真是奇了,為什麼有話不能當面說,非要搞得神神秘秘。」尚方含丹微微皺了皺瓊鼻,冷笑道:「哦,我是擔心李教主淫魔陰陽大法走火入魔,擔心那位西方大美人,免得『再、遭、毒、手』。」李北殷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想起她方才在教皇面前如此維護他父親,心頭卻是一陣溫暖,兩女各自低頭偷笑,並肩而行。
涼弦月使帶著小妹等人來到一處寂靜無人處,忽的轉過頭來,凝眉道:「李教主,你們既然能活著走出密室,想必也是拿到的你們想要的東西。你要明白,教皇是看在小妹和聖女的面子上,才把東西與你們交換。」李北殷點點頭,說道:「不錯,教皇慷慨解囊,不勝感激。」涼弦月使忽的身軀一陣起伏,緊繃著臉說道:「他是再用自己的命成全你們,你好好珍惜。」
旋即她幽幽苦嘆,凝眉道:「小妹同我說了,她要回到中土去,你既然答應她會照顧她一生一世,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你敢待她不好,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你武功是比我高,但你也有吃飯睡覺的時候,只要我想做的事,會拼了命去做。你防的了我一時半刻,防不了我十年八年。」李北殷點點頭,嘆道:「你放心,即使你不說,我也會好好待小妹。這次回到中土,我說什麼都不會要她再……」涼弦月使忽的驟起眉頭,厲聲道:「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你怎麼放心她一個人,她又怎麼會被人捉到大食國來。」
李北殷奇到極點,咳嗽一聲說道:「這個不是你們大食國人把她……」涼弦月使英眉一皺,喝道:「今天是大食國人把她捉來不假,可明天如果波斯人要對她不好,天竺人對她不好,其他的人待她不好,怎麼辦。你騙的了那幾個不近人情冷暖的六大信條神王,可騙不了我,你根本沒有娶小妹,是不是。」李北殷啞然一驚,旋即點點頭。涼弦月使把小妹抱在懷裡,冷聲道:「你回去之後,能不能說到做到,娶她為妻。」李北殷猛地一抬頭,瞠目結舌,一側尚方含丹眼神一眯,手指甲狠狠掐入他手掌間,怒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