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生帳子貨話離愁（上）

  第四日清晨起，李北殷便隨著段明心迎著大海，在屠龍灣處練功。李北殷腿上未愈，段明心便想著先教他手上的功夫。屠龍灣難得青天白日，海上仙鳥橫飛，嬌聲齊鳴。四周碧海藍天，千波萬頃，屠龍灣又與世隔絕，如桃源一般引人入勝。

  段明心與李北殷端坐在海邊，已然調息完畢。段明心睜開雙眼，迎風冷聲道：「北殷，為師今日教你第一門神功，是一套手上功夫，名為『百武真經』。這套功夫本是脫胎自『崑崙凌飛派』絕學化清神功，可惜的是崑崙凌飛派十年前血戰蕃僧，卻因此傾覆，不復存在，此派化清神功的心法和總綱失傳多年，石家天府典藏庫中也知收錄有外功，實為遺憾。老夫將化清神功外招再三修改，融合百家之所長，成就這本武學。」

  那日段明心以這一套「一氣化清冰符」制服六滅師太和四個蕃僧，端是快捷如雷，俊逸非凡，李北殷心下便知，這化清功堪稱世上一等一的神功絕學。卻見段明心忽然出手，捲起一捧海水，觸手凝冰，五枚冰刀赫然在手，全身清氣大作，若水波般輕柔無力，飛快的五刀齊發，如米粒跌落大海，看似泥牛入海，實則在海中捲起萬丈波濤，轟然一聲巨響，五枚冰刀在海中如驚雷炸裂，震起千波萬頃，衝起千丈碧波。

  李北殷在一側盤膝而坐，看得神馳目眩，仔細回想方才段明心凝冰飛刀的手勢。段明心撫須道：「這一招為化清神功中『化清凝冰掌』，為百武真經中第一招，可惜沒有對應的心法，師傅只能以北宗真氣決強行催功凝冰，威力已經少了大半。這套招式雖稱掌法，但實則靠的不是臂力而是腕力，與北少林拈花神指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北殷點點頭，他體內啟天無相神功時時運轉，曙後光孤真氣觸類旁通，修習武功的時間比旁人要縮短三分之二，學著段明心的手勢，捲起一捧海水，在手中以明月真氣凝冰，三把冰刀在掌心中散發出陣陣整齊，亟待融化，腕力一揮，三把冰刀頃刻插入海中，爆裂聲此起彼伏，暴海裂空，碧波湧起，將深海中五條黝黑大魚從海底炸起，飛上高空，鯉躍龍門。

  段明心暗中點頭，旋即腳踩百武神行，七彩神光中踏波而去，片水不沾身，一身黑袍在風中螺旋成風，忽然身上飛出五道清氣神光，「指、爪、掌、拳、肘」一招既出五招齊發，少林金剛十三肘、天門聖心掌、紫薇空明拳、北宗劍氣指、景星麟鳳麒麟爪，在空中留下一串極其精妙的招式身影，手中招式快速變化，五條黑魚被紛紛扔到海岸上，在岸邊掙扎騰躍，直欲翻身。

  段明心腳踩百武神行飛回岸邊，盤坐在地，說道：「這一套手上功夫是百武真經中的『百武九全功』，一招而出五招齊發，難以預判，也是脫胎自化清神功中的一招。北殷，這一套手上功夫是世上最難修煉的外功招式之一，師傅用了十年世間只能寫下其中五招。可惜化清神功的內經已經消失多年，沒有心法指導萬難將這神功繼續修行下去。為師自創的『百武真經』，可將北宗、崑崙、天門、天方教、少林五派掌法融為一體。你試著將你所學的招式按方才為師的路數，融為一體。」

  李北殷點點頭，雙手運功一拍沙灘，從地上騰躍而起，架起太羲神功為功體，剎那間通體純陽，如一輪金烏般在半空中散發出陣陣神光，雙目緊閉不斷回想起方才段明心出招時的動作，太羲神劍掌、化極神雷手、明月挪移功、北海擒龍爪、烈焰掌刀五招齊出，全身光芒由烈陽、神雷、明月、龍黃、赤炎不斷變化，一招既出五招齊發，但招式顯然比段明心手中要慢了太多，只能極勉強的以內力強催，漫天光影顯得稍顯遲滯，引得抬頭看去的段明心一陣皺眉撫須，低聲道：「雜而不精！武學大忌！快下來！」

  李北殷聞言收起功體，在空中輕輕一個轉折落在地上，噗的從胸腔里奔出一口血劍，臉色慘白，凝眉擦血，奇道：「師傅的武學博大精深，能將上百種絕頂武學融為一體，我沒師傅一般神功，每出一掌胸前都如遭雷擊，實在難以融合。」段明心撫須凝眉道：「唉，師傅所寫的百武真經，能將百家武學融為一體，自成一派。但其實還不是用了『摩尼教』東拼西湊的教義，至今難以保證書寫完全。你身上學的內功太多太雜了，若是再將百武真經學下去，只會有弊無利。」

  

  李北殷笑道：「能學到師傅的『化清凝冰掌』和『百武九全功』，已是天大的福緣，不敢奢求百武真經了。」

  段明心點點頭，撫須嘆道：「北殷，你內功修為高絕，世間除為師外，怕是只有你祖師傅沈真人，北少林慧玄方丈，崑崙派的宿和真人，天山派文卿真人在你之上。師傅教你的百武九全功，是一門是永遠沒有止境的神功，這一套神功因為沒有內功心法，反而脫胎而出，將世間萬般武學套路化解其中，師傅今日以『指、爪、拳、掌、肘』演示一遍，明日還可以『刀、劍、鞭、槍、戟』打一套出來。你學的內功太多，現在已經融在五臟六腑、四肢百脈間，無法化去。只有隨著你體內擒龍真氣與太羲真氣、啟天神功化為一氣後，根基才算是徹底打牢，到那時你自然會隨著時間推移，這套百武九全功便可以參悟。」

  旋即他又道：「世間武學也好，文學也好，一切學問也好，都要從最細小最微觀的角度去揣摩，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只有先把根基打牢了，才能練就頂尖武功，才能寫出好的文章，所師之事才能有所進展。萬事萬物都離不開這個道理，你內功修為的確是不錯，但也因此而被拖累，你體內三股真氣中太羲神功已然十成，堪稱百年第一人，不需多說；北海擒龍功也有八成火候，但這套神功師傅不熟，無以助你練就，只能靠你自己。

  「實則最難修煉的，反而是本教啟天無相神功，這套武功博大精深，即使是為師融合天下武學創立百武真經，也不如這套神功渾然一體。段明發當年只用了五年時間，便將這套神功練到了極致，縱橫無敵為師用了二十年時間將這套神功修煉完畢，隨心所欲。你體內的啟天無相神功只有近七成火候，太慢了！太慢了！從今日起你要先苦修啟天神功，將你體內三團真氣融為一體。師傅會從旁提點。」

  李北殷點點頭，說道：「師傅說的不錯，自從學了北海擒龍功和太羲神功後，的確是有些厚此薄彼，啟天神功的修煉遲滯了許多。」李北殷忽然想起什麼，急切問道：「師傅師傅，你見多識廣，石家又是天下武學典籍寶庫，一定聽說過一本名為『北斗天河』的神功吧？」段明心微微一怔，談笑道：「這本神功為師知道些，這本神功在江湖上的名聲匿跡近百年了，能說出它名字的世上可不多了。」

  李北殷狠狠嘆了口氣，將早年沈山崇與段明發被害一事經過說了一通，段明心越聽越驚，隨後暴怒道：「原來沈真人和段明發都是受惡人所害？！這套功夫至今怕是只有雲州上官家還有孤本，世上再無旁人煉有此功。」李北殷登時驚道：「雲州上官家？！是毓英她表哥家不是？！」

  段明心點點頭，怒哼一聲，撫須道：「這一家武學之淵博，與石家不相上下。可這家人脾氣清高孤傲的很，自詡什麼武林至尊之後，戰國時荊楚貴胄後裔。師傅的女婿石問道與這一家關係密切，當年上官家那個公子以『全陽劍典』為憑，到石家武學寶庫中遍覽天下武學。老夫與那上官家老爺向來不和，也向來不喜這性子孤高的小子，也便極少來往。不過，上官神斌他爹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想來不可能用這功夫去傷人，上官神斌當年才只有幾歲上下，哪裡有本事跟段明發和沈山崇這等人交手。」

  李北殷狠狠嘆氣，說道：「難怪當日在曲靖山道間，我向毓英問起這本神功來她不肯相告，原來這功夫是她表哥所有。」段明心怒道：「這個毓英！什麼都好！偏偏去對那個表哥一片痴心，我煩他的很！小子，你要找他尋仇師傅不會攔著你。」李北殷凝眉搖頭道：「師傅，其實這門功夫即使在上官家手上，也不能斷定就是他家人做了惡。何況他們是武林貴胄之後，當是不會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旋即他心道：「既然這本神功與上官家息息相關，早晚要回雲州一趟，尋尋這個上官公子，問個究竟。」

  段明心點點頭，奇道：「是啊，上官蓉那老小子活著的時候修為也不低，上官家的風水似乎都聚在他身上，武學極快，觸類旁通。他活著的時候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名號，北方雙雄稱的便是老夫和上官蓉。上官神斌這小子，雖然性子孤傲了些，但資質奇佳，堪稱奇才，他曾有意拜在老夫門下學武。但老夫向來和上官家不甚往來，並無好感，也便沒有同意。」

  李北殷奇道：「師傅的武功比之那上官蓉如何？」段明心凝眉道：「只能說不相上下，他家武學典籍之豐富，也是駭人聽聞。老夫當年統帥石家時也曾與上官家有過爭執，師傅當年氣盛，北方各路武林門派與石家鬧得不可開交，師傅怒而動手狂殺三十名幫派幫主，上官蓉出面斡旋，一招『天河星移手』便將師傅十成掌勁反彈。我們二人表面合得來，實則背地裡皆是對對方有氣，但並未正式交手。」

  李北殷笑道：「師傅，你老身子骨硬朗，外貌體魄與五十歲的壯年無二樣，想來武功一定比那死去的上官蓉強許多了。」段明心撫須淡笑道：「這個自然，上官蓉短命，難以再向更高深的武學境界邁進，實為人生遺憾。不然以他的資質未必會在老夫之下。」

  李北殷問道：「師傅，段教主，祖師傅，還有上官蓉，你們武功都是深不可測，可到底何樣的人物才能算是武道巔峰，擁有何樣的武功才能稱得上一流高手啊？」

  段明心撫須沉思，旋即說道：「這個問題倒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老夫曾彙編一本『江湖全書』，記錄從古至今無數絕頂名家、絕頂神兵、絕頂武功，現在已經傳到我家小女繼續撰寫。」

  澹臺儀與尚方含丹已然從洞中走來，緩緩而行，走到兩人兩人，聽聞段明心與李北殷談起江湖舊事，均是雙目放光，不動生色的圍坐在他身邊，聽他講述。

  段明心凝眉道：「在江湖上曾有無數高手，但在老夫所撰『江湖全書』中，將能自創神功之人奉若神明。但時間太久了，許多人物誌已經不可追，就說說現當代吧。北宗龍門派開山祖師沈山崇真人，他的武功算得上已經超乎想像，為當時第一毫無疑問；北少林慧玄方丈的武功怕是也不遜色，可排在第二；崑崙山宿和真人極少出世，他的武功無人知曉，但其門下弟子卻是非常出彩，比之少林、北宗後輩子弟要強太多太多；天山派掌門人文卿真人，他雖然雙目失明，但劍術、內功、掌法各類武學均是翹楚人物，可排在第四；峨眉派前代掌門人妙相師太雖然二十年前瘞玉埋香，但她的資質和修為算的上當世罕見；當朝國師趙歸真，他手裡握有天下唯一的九襄道典孤本，修為就已經功參造化，與師傅和段明發，不相上下，可惜段明發早死，不然若是活到今日，境界難以想像。其他人嘛不過爾爾，不值一提。」

  他借著道：「中土武學博大精深，北宗的御氣內功，少林的三十六功體七十二絕技，峨眉派的內功劍術之類云云，都堪稱絕頂武學。但真正能排得上號的，當屬九絕神書。」李北殷奇道：「九絕？我聽楚掌教曾說，中土武學奇書當是七絕啊。」段明心點點頭，說道：「七絕說的是『九襄道典、太羲神功、啟天無相神功、伏龍功、六度萬行神功、五陰羅織經、明玉素書經』七絕，但其實這是將其他兩門已經徹底失傳的神功拋開了去。一本名為『全陽劍典』，一本名為『中京神功』。全陽劍典為以為北少林的和尚所書寫，脫胎自北少林孤本『全陽功』，這個和尚將孤本續寫了下去，卻不知這和尚後來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這本全陽劍典走的越發走火偏激。這本全陽劍典雖然威力絕倫，但極容易走火入魔。唉，毓英他爹便是因此而死，炎陽火毒入侵五臟六腑，最後連老夫都束手無策。他死後老夫一怒之下把全陽劍典徹底燒毀！一個字都沒留給後世，快快讓這害人不淺的武功消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