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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辟若柔腸融鐵心(下)

2024-05-04 10:18:30 作者: 邱處機

  李北殷將神弩收回黑玉長盒中,走回場中,向龍門六星問道:「六位叔叔無事吧。」魏開陽笑道:「我們沒事,倒是北殷的武功比以前厲害許多,到底是如何,今夜裡要與幾位師叔促膝長談。」旋即六人淡笑遠去,身影猶如仙人一般飄搖。

  李北殷走回何天姿身邊,將尚方含丹抱在懷中,對何天姿說道:「何師姐,附近常有海鬼出沒,天山派在這裡也不安全,就一起到船上去吧。」何天姿想到近日身受海鬼侵襲困擾,也便點了點頭,柔聲道:「就依李教主所言。」旋即她帶著楊雲楓等人走到峨眉派身邊,一齊遠去。六滅師太方才瞅著李北殷一人纏鬥三大吐蕃高僧,不落下風,又有神弩在手,眼神中閃過一絲冷光,旋即率眾與天山派合流而行。

  貝碧青見謝政君竟與外敵吐蕃僧人混在一起,還稱之為師傅,當下臉色晦澀難明,望著五人離去的方向一陣失神。澹臺儀撫了撫她手臂,對視苦笑。澹臺儀挽著貝碧青嬌若無骨的手臂,向前走去,回過頭來,臉上同樣柔柔慘笑,眼神低垂,令人心碎,愴然離去。

  

  李北殷微微一怔,心裡黯淡,心道:「師太對我,對麒麟教的成見太深了,她都看在眼裡。想來以後相見澹臺,都是極難的事情。」

  他抱著尚方含丹跟在後面,一陣苦嘆。尚方含丹緩緩從昏迷中醒來,身子仍嬌弱無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我剛才睡著了……小淫賊,又偷抱我身子不是?」李北殷見她醒來,連忙將她放在地上,問道:「你覺著怎麼樣。」尚方含丹身子一陣綿軟,微微發顫,柔聲凝望,低聲嬌笑道:「還不快扶著我些。」

  尚方含丹被李北殷扶著往前走去,凝眉道:「現在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了,這夥人暫時能和氣相處,也極難了。屠龍之事越快越好,耽擱越久,隱患越大。」李北殷問道:「你準備怎麼做?」尚方含丹嘆了口氣,說道:「明日,明日必須動手。」旋即她看著遠端並無無名山莊和蜀中派、巨闕幫人的身影,凝眉道:「這三伙人最令人擔憂,六滅師太性子雖剛烈,但在大義面前從不含糊;北宗六位道長想來也是如此;天山派何天姿……」李北殷插口道:「你說到天山派,剛才你被蕃僧偷襲,擊中風門穴,蚩毒發作,還是天山派的何天姿拿冰泉露來救你性命。何師姐人生的美,性子也善良……」尚方含丹臉上一陣鐵青,嗔道:「淫賊又見色起心了不是?!」李北殷凝眉道:「你還說你不是在吃醋?何師姐與左掌教同年,比我們大了二十多,修煉晦明神功才容顏不老,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尚方含丹哼了一聲,旋即英眉舒展,嘟囔道:「淫賊還分什麼老的小的……」李北殷心道:「何師姐人生的這般美,性子也這般溫柔,為了楚掌教也是苦等了二十年。換作是誰,也無法在水銀鯉和何天姿之間抉擇吧。」

  蜀中派、巨闕幫聚在曾藏海鬼的第三條船上,李北殷等人與天山派聚在第二艘船上,峨眉北宗兩派聚在第一條船上。石毓英聽聞六滅師太安然無恙,登時心裡不安,將李北殷拉到一側,低聲道:「駝子,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不會讓我落到峨眉派的手上。」李北殷點點頭,說道:「這是自然了,你幫著我退了十二派聯軍,挽救麒麟教於水火之中,各派人馬現在仍對你深感敵意,你就安心留在這條船上。」旋即李北殷又問道:「這都快七天了,還沒見到你外公來北海。」石毓英點點頭,摸了摸耳垂上的銀環,奇道:「我也很奇怪,外公尋一把『血煞』,竟然費了這麼久的功夫。」

  李北殷問道:「『血煞』?是什麼寶貝?」石毓英把腰間的天羅神網拿出,說道:「皇宮中幾大至寶,其中一把是『天羅』,成網狀,還有一把奇異武器,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形狀,像鳥籠一樣,奇怪得很,上刻盤龍,內藏數十把絞殺短刀,鋒銳無匹。一旦被這武器傷及,頃刻被其中短刀攪斷脖頸,活生生把腦袋揪斷。」李北殷聞言冷汗直冒,隨後說道:「瞧著皇宮裡的寶貝,威力一個比一個大,但也是一個比一個兇殘狠毒。」石毓英白了他一眼,嗔道:「武器畢竟還是人在是使喚,受人的意志所控。要我說最恐怖的宮裡的刑罰,那才真是一個比一個兇狠,依附在律法之上,根本由不得人的意志所轉移。」李北殷想了想,心道:「毓英說的不無道理,到哪裡都是這個道理。嚴苛的律法只會引起更大的反彈,真正要犯法犯禁的人,往往都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豁出去了,再嚴苛的律法也攔不住他,就像所有人明知屠龍灣里有神龍,天威不可觸,還不是為了黃龍神刀一個二個趕來廝殺;而只有像我沈爺爺一樣的人,能做到柔以化人,徐徐漸進感化世人,才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想到這,李北殷心中對沈山崇和七位師叔伯的崇敬有多了幾分。

  夜裡,李北殷依約走上峨眉派和北宗所駐紮的船隻,峨眉派駐紮前船,北宗駐紮後船。李北殷剛走上船,卻見幾名峨眉派弟子正提著劍守在船艙前,身上全是劍傷刀傷,一名弟子的肩頭顯然是被海鬼咬傷,傷口如犬牙交錯狀,坍陷下去了。李北殷瞧著一個女流之輩遭受如此大難,走過去剛欲問候,反倒被峨眉派諸位弟子提劍攔住,嗔道:「魔人!滾開!」

  李北殷微微一怔,瞧著這說話的姑娘不過比自己小了一兩歲,於是笑道:「姑娘,我沒有惡意,船里幾位……」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那肩頭塌陷的少女已然銀牙緊咬,提劍護在門前,秀目蘊淚,嗔道:「你們麒麟教殺了我們多少師姐妹!魔徒,滾下峨眉船隻!」李北殷聞言不氣不惱,心裡只有黯然,站在門前久久不語。那少女哭得梨花帶雨,嗔道:「如果不是師傅吩咐,要與你這魔頭出海屠龍,我一定殺了你這魔人替師姐報仇!」旁邊一名少女亦是如此,一把長劍在手中已經抽出一半,哭罵道:「我師妹上曲靖剿魔,被魔人妖法所殺,連屍骨都沒留下!都是你們麒麟教魔頭造的孽!」李北殷嘆了口氣,說道:「兩位小師太,這之間的恩恩怨怨,其實難說得清。如果貴派沒有上曲靖濫殺無辜,我教無論如何也不會這般與你派動手……」那少女嗔道:「你胡說!如果不是你們魔教濫殺無辜,十年前到今日犯下無數罪行,各派又怎麼會走上曲靖。你們麒麟教的惡果,怎麼還能賴在我們峨眉派的頭上。」

  李北殷負手低頭,心道:「難怪澹臺會說,即使我將黃龍神刀拿到還給六滅師太,麒麟教與峨眉派之間的恩仇,也極難說得清道得明。」他想到今日尚方含丹有難,天山派的弟子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何天姿一旁以德報怨,一切難以想像。

  他見兩位小師太對自己成見頗深,也便不與她們再多糾纏,轉身離開前船,直接往後船走去。北宗這批弟子大多還沒聽聞龍門洞之事,心裡對李北殷也是如峨眉弟子一般,恨到了極點,李北殷聽著周遭弟子怯怯私語,也不理睬,徑直推開門去。

  齊宮樞等人正圍在一起,商討屠龍之事,見李北殷前來,紛紛起身相迎。李北殷笑著把各位叔叔請到席上,挨個奉茶。他看向四周,卻不見楚商璇的身影,奇道:「二師伯哪裡去了?怎麼不見他的身影。」五人對視相笑,紛紛撫須,魏開陽笑道:「北殷,你不知道,你大師伯、二師伯、三師伯,還有你爹,是師傅最早入門的幾名弟子。那時候六滅、六冥兩位師太還沒拜在峨眉門下,而是在北宗龍門生活,也是師傅看著長大的姑娘。六冥師太俗名蘇素玉,人如其名,淡素如玉,她傾慕你爹的很,師傅也喜歡蘇素玉,給你爹和她指下婚約。可惜最後你爹娶了你娘,沒能和師太結親,師太也因此出家為尼,做了峨眉派的掌教。」

  齊宮樞幽幽一嘆,接口道:「唉,說來也是咱們北宗,有愧於峨眉許多。六滅師太俗名方文璇,兩位師太皆是以玉做名,但一個人如其名,另一個恰恰相反。你爹毀去婚約後,蘇素玉出了家,方文璇與她師姐感情極深,便因此開始憤恨你爹。後來謠傳你爹上峨眉山盜了刀,致使峨眉派基業毀於一夕,方文璇從此更對你爹和北宗恨之入骨。」李北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笑道:「大師伯胸襟真是廣闊,今晨六滅師太走火入魔,口不擇言,對大師伯百般污衊誤會,大師伯也不氣不惱,以德化人。」

  齊宮樞撫須輕笑道:「唉,北殷。大師伯越發能體諒當年你爹和師傅的感受了,遭人污衊,斥為欺世盜名之人,這種痛苦難以言狀。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師太她願意怎麼說,便怎麼說吧,大師伯不會放在心上。實則……實則你二師伯,大六滅師太五歲,當年她們師姐妹在山上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你二師伯很疼她也很喜歡她。後來你爹與蘇素玉婚約被毀,師太維護她師姐,與北宗之人恨之入骨,甚少來往。你二師伯也便再沒機會見到她,如今好容易同舟共濟,他便去了峨眉那邊敘敘舊。」李北殷嘿嘿一笑,奇道:「原來二師伯是喜歡方掌門,難怪今天二師伯一說話,師太人都軟了。」隨後北宗眾人拉著李北殷問東問西,李北殷便將從龍門下山之後,到解北宗之圍的事,都說了一通,待他離開北宗船艙走出時,已是深夜。

  這夜裡,峨眉派船艙內的所有弟子都被下令到外,只有楚商璇與方文璇兩人在艙內敘舊。楚商璇性子溫和,待人也有禮,與方文璇恰恰是兩個極端,所謂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儘管六滅師太對李太冥父子與北宗,成見難以消除,但還是很親熱的和他聊了許久。談到動情處,方文璇一顆秀女鐵心也不禁微微觸動,凝眸蘊淚,楚商璇便安慰道:「師太,逝者已矣,不必再掛懷了。世上沒有什麼恩怨是消解不掉的,總有解決的辦法。」

  方文璇破涕為笑,柔聲道:「楚二哥,我們多年不見了,我還是那個臭脾氣,你別見怪。」楚商璇笑道:「哪裡的話……文璇,我都許久沒見過你,也沒見過你笑了。」方文璇臉色一紅,低下頭正色道:「楚二哥,我們都是一派之主了,也都是不惑之人。你別再等了……」楚商璇嘆了口氣,點點頭,笑道:「師太說得對,是二哥太直白了,都是出家人不該再動凡心。何況二哥知道,你心裡或許沒人只有峨眉;或許有人,但不是二哥。但二哥心裡清楚得很,今生今世……」楚商璇欲言又止,旋即站起身來,拱手告辭。

  李北殷正從遠端正欲回到另一艘船,見楚商璇從峨眉船艙里走出,腰間挎劍,面如朗玉,黑須飄袂,身行長析,似古時九歌之屈原,俊朗到了極致。李北殷見二師伯走來,登時迎去,笑道:「二師伯。」楚商璇笑著把他牽著走,噓寒問暖,對他過往一切都耐心問了一遍,李北殷也不厭其煩的說了一起。說道六滅師太領人圍攻曲靖之事,楚商璇心頭黯然,旋即嘆道:「北殷,你恨師太嗎?」李北殷望月幽嘆,負手而立,說道:「二師伯,我不想騙你。其實早年師太不救我性命,我沒恨過她,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都值得尊重;她幾次三番污衊我父親上山盜刀,我也沒恨過她,因為我爹畢竟辜負了她師姐,我不得不承認。但師太領兵圍攻曲靖,為了一己私慾和所謂正義,濫殺無辜,還差點把澹臺逼死,我至今都有些……直到前些日子澹臺與我說了很多師太的舊事,我才得以平復心情,不再恨她。」

  旋即他撓了撓頭,說道:「二師伯,你也知道的,我向來記不住別人對我不好,但很在意旁人對我身邊的人如何,所以我自己的話,從沒有恨過師太。」楚商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嘆道:「好孩子,北殷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受了再多委屈,只要被人對你笑一笑,你就能開心起來。其實我們幾個師叔伯對你下山的事,早有耳聞,只不過同光他畢竟是師傅同姓兄弟的孩子,我們……唉。」李北殷聽他提到沈同光,奇道:「是了二師伯,我都還在疑惑,同光師兄怎麼沒隨你們來到北海?」楚商璇緊皺眉頭,說道:「二師伯也不清楚,那日我們被那位尚方姑娘捉走後,同光也被一併捉了去,但後來我們被困在白馬寺里,再沒見過同光,前往北海的時候,也不見他蹤影。」李北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這事尚方含丹一定知道事情,我會向她問個清楚。」旋即他面帶歉色,對楚商璇說道:「二師伯,我聽說了許多師太、你、我爹還有蘇掌教之間的事情,我爹他……我爹確是做的不妥,辜負了師太,還……」楚商璇笑了笑,撫須望月,笑嘆道:「傻孩子,天底下哪裡有孩子說自己父母不好的道理。你爹喜歡的是你娘,六冥師太這些年也從沒為難北宗,這是好事。至於二師伯和方掌門,大家都已經這麼過了二十年了,要誰忘懷都有些難。何況方掌門心裡或許有人,或許沒人,但都不是二師伯,即使沒有你爹的一檔子事,二師伯和師太,也是沒可能。」

  旋即他負手而立,幽幽嘆道:「是二師伯一廂情願,心甘情願孤苦一人過了二十年,也不放不下她。每一個看似堅強的人背後,往往都有一顆受傷的心靈,越是驕傲,越是自卑。」李北殷聽著內心黯然酸楚,安慰道:「二師伯……」楚商璇笑了笑,說道:「好孩子,不用安慰二師伯,都這麼多年了,不都是這麼安安穩穩的度過了。二師伯為老不尊,和一個孩子說這些事,哈哈哈。」李北殷看著他笑,卻覺著越發心酸,楚商璇在龍門洞和韓權徵一樣,都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寬以待人,李北殷最是容不得寬厚之人承受痛苦,也便抱了抱二師伯。

  楚商璇拍了拍他肩膀,輕輕將他推開,笑道:「北殷,答應二師伯一件事,好不好。」李北殷點點頭,說道:「二師伯說的,北殷自然放在心上。」楚商璇撫須嘆道:「師太本是性子英烈但內在溫柔的人,但她早年身受天火焚擊,體內多多少少殘存了許多炎毒,後來又頂著炎毒苦修至剛至陽的太羲神功,以至於有些走火。北殷你性子溫和,今晨與師太交手,有意相讓,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二師伯看得出來,你的武功已經超出她不止一截。二師伯希望你能體諒和寬容師太,如果她將來有什麼過激舉動,你大度能容,放她一馬。」

  李北殷看著楚商璇誠懇臉色,立即點了點頭,笑道:「二師伯,北殷當然會答應你。二師伯向來寬容待人,師太能被二師伯青睞,是她的福氣。」楚商璇笑了笑了,旋即正色道:「除此外,二師伯還有一件事要託付你。如果你從尚方姑娘哪裡尋到了同光的下落,一定要將他擒住,帶給幾位師叔伯。這孽徒數典忘祖,危害同門,大師伯已經下令,將他帶到師傅門前嚴懲不貸!這事事關龍門名聲與禮法,絕不能姑息。」李北殷點點頭,說道:「二師伯放心,北殷一定盡力。」

  師徒二人對視一笑,仰頭望月,嘆息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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