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遠山芙蓉何凋零(下)
2024-05-04 10:18:03
作者: 邱處機
李北殷見楚征南盯著地板,臉色晦澀難明,忙笑道:「左掌教,正好有事要尋你。」楚征南微微從失神中醒來,笑道:「屬下也有事要與教主相談。」李北殷與楚征南對視一笑,說聲道:「左掌教請坐。」
李北殷將腰間一把神恃劍取下,放在楚征南面前,凝眉道:「楚掌教,這把劍到底是朝廷至寶,我們留在身邊還是將其還去,請楚掌教幫我拿個主意。」楚征南微微凝眉,一陣沉思,旋即恭聲道:「教主,以楚某之見,這劍還是遣人還去的好。朝中鬥爭實在複雜,我們之前拿定主意,要用白重黎與閔相府制衡,教主也依楚某之言沒有殺白重黎,我們還是不要前功盡棄。何況尚方含丹已然握有哪噠精髓露,在未拿到神藥之前,還是保她安全,讓一切自然進行。尚方含丹被教主帶走,白重黎自然懷恨在心,失去神恃劍他便可以說教主與尚方含丹勾結,意圖刺殺。但若我們將劍還去,白重黎便沒了把柄和證據,自然無法誣陷尚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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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北殷點點頭,說道:「好,就請左掌教遣人明日將劍送往長安國縣侯府。」李北殷看著楚征南難得帶酒而來,笑道:「左掌教是要與我飲酒嗎?」楚征南笑了笑,撫須道:「屬下與教主之父太冥是故交,結拜兄弟,雖然斯人已逝,但教主還承載著眾人希冀,造福本教。除卻公職,楚某到底是教主的長輩,也該和教主敘敘舊,早有與教主同飲之意,來。」
說著楚征南將一壺酒放在李北殷面前,繼而從背後將長盒卸下,放在桌前,嘆道:「教主,咱們麒麟教雖然遠居雲貴一帶,但向來以中土門派之風自居。劍,為百兵之首,君子之器,教主貴為本教首領,走出門外便是代表咱們麒麟教,必然要有一把名劍與教主相配。這劍,楚某就此送給教主。」
李北殷笑了笑,說道:「好,既然是楚叔叔送給北殷的禮物,卻之不恭,我就收下了。」
說著李北殷輕輕將錦盒封開取下,向內看去,笑容瞬間凝結,旋即抬頭凝眉,說道:「無雙守雌劍?楚叔叔,這……這劍我不能收,這是官扶瓴留給你的信物,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收下。」
說著李北殷心裡一片酸楚,他剛聽完水銀鯉講述完多年的暗思,又重溫楚征南與官扶瓴生離死別,長達二十年的天人永隔,眼眶一紅,將封蓋快速封住,伸手向楚征南那一側推去。
楚征南苦笑著將盒子抵住,拍了拍李北殷的手,笑嘆道:「北殷,手下吧,也算是了結楚叔叔一個心愿。」李北殷心裡酸楚至極,嘆著氣拿起一壺酒灌下。
楚征南微微一笑,也拿起酒直灌而下,隨後嘆道:「教主,這裡沒有旁人,我便稱呼你為北殷了,這樣親熱些。這把劍……這把劍的確是楚某一生中最愛,他是楚某最愛的女子留下的唯一信物,楚某痛失心愛之人,望劍睹物思人,艱難度過了二十年每個夜晚。
「那日天山扶搖派的何天卿道長,來找楚某,要殺我,其實楚某那時的確是心灰意冷。因為在那之前,貝姑娘與楚某在外策馬同游,楚某知道貝姑娘心地善良,得知自己與扶瓴生的一模一樣,便把自己當做是她,來與我相見,讓楚某一解相思。楚某也曾一度將她當做扶瓴,無論是外貌,聲音,性子,她們二人都像極了,或者說,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楚某將自己與官扶瓴的往事告知給貝女俠,她傷心的哭了。楚某也曾一陣失神,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貝碧青,還是官扶瓴。但我清楚,貝女俠是峨眉派的弟子,和官扶瓴一樣,視麒麟教為邪教。楚某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再和這些正道的姑娘有瓜葛,不然只能誤己誤人,剛看到思念之人的容顏,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卻也只能與她就此保持距離。」
「我見到何道長的時候,真的愧疚萬分,我沒想到因為我一個人,害了太多人。扶瓴因此而死,嶺南謝莊主將自己逼瘋致死,天山派的何道長也因此走火入魔,閉關二十年不得解脫。其實難以忘懷的何止他們,天山派的何天姿,麒麟教的龍鯉使,她們都是極好的姑娘。一個久居天山,二十年不嫁,一個陪在楚某身邊,二十年一如既往。楚某無能,到現在也無法正視這些逃不過的感情。我的曾經霸道的將扶瓴擄到我身邊,但最後卻害死了她,從那以後,我再不敢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何妹和銀鯉對我掛懷二十年,我也不敢再強迫她們放下,我怕逼迫她們,會發生一樣的慘劇……」
李北殷望著盒中的無雙守雌劍,聽得愁眉不展,心道:「難怪那日楚叔叔聽到貝女俠被困白馬寺,明明已經動容,卻並不急著將她救去。貝女俠是峨眉派弟子,師傅和師姐妹被困,她一定不肯走,楚叔叔不願再逼任何人做任何事,才沒將她救走。」。
楚征南提著一壺酒,悠悠起身,嘆道:「教主,楚叔叔這一生難以評價。我活的像兩個人,一個活的逍遙寫意,自在平生,旁人看著也是瀟灑肆意,但實則惹出了無數悲劇,自己品嘗;另一個活的兢兢業業,步步為營,看似功成名就,但實則平淡無奇的度過殘生。」
李北殷嘆道:「楚叔叔,其實龍鯉使,她真的是個難得的奇女子,她對你一片痴心,你……」
楚征南背著身點點頭,旋即轉過身來,摸了摸劍盒,嘆道:「教主,即使……即使我今天沒聽到銀鯉和教主所言,也會下這個決心。無雙守雌劍,羈絆了我二十年了,我始終不是它的主人,它和我都該有個了斷。」
楚征南將無雙守雌劍從盒中緩緩拎出,劍上浩然正氣,金光璀璨,如寥寥星火點綴夜空,仿佛金色的花瓣片片凋落。楚征南望劍失神,笑嘆道:「教主,這劍,就託付給你了。教主宅心仁厚,福澤深廣,或許能令這兩件神兵,擺脫不幸的宿命。希望他們從此能有個好的歸宿。」
說罷楚征南將壺中之酒一飲而盡,拎起神恃劍拱手告退。李北殷將無雙守雌劍握在手中,仔細端詳,抬頭看著楚征南一點點消失在黑暗中,背影沉痛而愴涼。李北殷將無雙守雌劍系在腰間,轉身回房,多日奔波令他精疲力竭,他聽太多人講了太多事,需要平復心情,好好休息。
整整半個多月,李北殷日日夜夜都在水銀鯉的指導下揮舞神弩,總算是仗著北海擒龍功深厚功底,勉強做到得心應手的地步。只是海皇神弩實在耗費武者體內真氣內力,每每開功都要耗費體內十分之一的內勁。李北殷體內太羲神功運轉不迭,保證五內真氣不會枯竭,但畢竟他難以和神弩達到完全契合,能不被神弩反震之力震碎心脈已經不錯了。
半個多月後一天夜裡,開陽山莊裡已是一片黑暗寂靜,唯有明月高懸。月下閃過一道清涼如水的身影,蹦蹦跳跳走入李北殷房中。只是她明明動作很大,卻無一絲聲音,清清凌凌,如踏凌波,未驚動一人,輕功之精妙仿佛集世間之大成。
李北殷方才睡得太急,尚未熄燈便已經昏昏睡去,屋內一片燈火通明。他睡得很沉,卻忽然聽到有人在耳邊不停的低語,聲音涼涼似水,屋內似乎隨著她的到來變得一片清涼。李北殷困極了不可肯醒來,翻了個身繼續睡,哪知那人一陣惱怒,一把將他耳朵揪住直欲揪掉,疼的李北殷高呼:「疼!疼!疼!疼!」
劇烈的疼痛使他從夢中醒來,體內太羲神功自行運轉,身上紅光一閃,將那人震開。李北殷揉了揉耳朵,抬著惺忪睡眼看去,登時驚喜道:「毓英!你怎麼尋到我的!」
石毓英穿著一身清涼白衣,一張如玉的璞子上笑意盈盈,精修細緻的銀環掛在晶瑩小巧的耳垂上,娥眉彎彎,倒是不氣不惱,涼音笑道:「我當然知道你在這裡,王熾先生在外公任教主時就加入天方教,得外公提攜。開陽山莊是麒麟教在長安、洛陽一帶唯一據點,想尋個臭駝子還不簡單。」
李北殷許久不見石毓英,心裡高興得很,藏在被被窩裡看著她嘿嘿直笑,問道:「毓英,這麼晚了找我何事啊?」石毓英點著耳垂輕輕笑道:「想騎駱駝,好不好。」李北殷哈哈一笑,說道:「好好好,你開心就好。」說著將一側長袍拿起,穿著在身,就要起身,石毓英笑了笑道:「哎呀都是做教主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意氣,開玩笑的啦,尋你當然有正經事。」
李北殷微微一怔,扶著石毓英的手臂坐在桌前,問道:「什麼事,可以直說。」石毓英轉了轉光滑凝波的眼眸,淺笑道:「駝子,我和外公算不算麒麟教的大恩人?」李北殷點點頭,笑道:「當然,當日十二大派圍攻曲靖,沒有毓英我早就死了,沒有明心教主,麒麟教也會不保。」石毓英又笑道:「那恩人有求於你,你應不應。」李北殷點點頭,笑道:「當然,只要力所能及,一定辦到。」石毓英輕輕一笑,白膚生華,甜甜道:「跟我走吧,我們去北海玩玩。」
李北殷臉色一僵,驚道:「北海?你去北海做什麼,那裡患龍災,終日海浪滔天,一點都不好玩,危險的很。」石毓英笑了笑,道:「龍?別說海里只有一條龍,就是有十條八條,我外公也不放在眼裡。」李北殷驚道:「毓英,你外公也來了的?」石毓英搖搖頭,涼音笑道:「沒有呢,外公去籌備宰畜生的兵刃去了,要我來尋你這個小駱駝,跟你借一樣兵器。」李北殷點點頭,隨即說道:「是『海中之皇』嗎?」石毓英甜甜一笑,隨後為難道:「我知道那是教主之物,不能隨便外借,我外公雖然曾是教主,但畢竟已經離任了……」
李北殷搖了搖嘴唇,隨後安慰道:「其實我已經答應一個人,要隨她去北海賑災,海皇神弩是教主之物,我自然可以帶走。毓英與明心教主對本教有解圍之恩,借一把弩算什麼?當然可以。」石毓英眼眉含笑,驚道:「你……你怎麼這麼好說話?!我都準備……」李北殷奇道:「準備?準備什麼?」
石毓英臉上一紅,從腰間拿出一條波光璀璨,猶如銀蛇的網狀兵器,在手中晃了晃,笑道:「準備把你綁了,跟我一起走。」李北殷頂著那網狀神兵發呆,奇道:「這是什麼兵器,生的奇怪。」
石毓英嘿嘿一笑,嬌嗔道:「這麼奇妙的兵器,傻駝子當然沒見過,這網名喚【天羅】,似是兵器又不是兵器。與皇宮中【金蛟鎖】是同一材料製成,由海外異鐵所制,乃是皇宮至寶之一。」
李北殷心底一陣寒意吹過,低聲問道:「毓英,恕我冒昧,既然是皇宮至寶,那怎麼會到你手上,你不會是……」石毓英嬌俏的白了一眼,笑道:「我當然沒這個本事了,是外公尋的,他說海里那條畜生到底是太始瑞獸,蠻力巨大,需要些趁手的兵器,於是便到皇宮裡面去把這『天羅』取了來,待事成之後再還回去。」李北殷驚道:「你外公一個人,獨闖皇宮?!」
石毓英昂首輕笑,嬌嗔道:「少見多怪,以我外公的修為,想到哪裡不可以?本來外公預計著宮裡那兩個老而不死的太監會很難纏,誰知他們均不在宮裡,我外公自然輕車熟路,便將它尋來。」
李北殷咽了口唾沫,嘆道:「輕車熟路……你外公常常去宮裡偷東西嗎?」石毓英心頭薄怒,攥緊了小拳頭要砸他,又想到這駝子身子畢竟有太羲神功這等武學,反震而來非把自己腕骨震斷了不可,恨恨的罵道:「什麼偷?!是借!」李北殷哦了一聲,隨後緊盯天羅問道:「靠這寶貝,就能穩操勝券。」
石毓英薄怒未平,呲牙裂嘴衝著他一陣招呼,嬌俏的哼了一聲。李北殷笑道:「你心情這麼好,最近一定過得不錯嘛。」
石毓英臉上的表情瞬間凝結,隨後有些失落。一陣失神,隨後笑了笑,說道:「天羅由海外異鐵所制,這塊異鐵被朝中鑄劍名家『長邪氏』神工鬼手所得,於海上荒山中熔煉成奇異天鎖。天羅靜態呈棉銀披風狀,一旦擲出即以極速解鎖周身全部鎖扣,瞬間擴大百倍,一旦被天羅鎖骨,則越附越緊,網上萬千刀刃鋒銳無匹,片刻可將獵物絞成肉泥。此網追蹤能力極強,附著面積極大,在絕頂高手手中屬於必殺神器。與你教海皇神弩配合使用,堪稱無敵,破盡世間萬法。」
李北殷托著腦袋看著石毓英款款道來,說的話倒是沒聽進去多少,越發看著石毓英嬌俏可愛,言語動人,嘿嘿傻笑。石毓英臉上一陣嫣紅,怒嗔道:「噫!臭駝子是個淫賊!人家給你講正事,你卻一直偷看我!」
李北殷乾笑了兩聲,隨後正色道:「沒……沒有。這網真的有這麼厲害?」石毓英將天羅小心翼翼拎在手裡,牽著李北殷的衣袖笑道:「走,去外面耍耍,帶你見識見識。」李北殷將一側無雙守雌劍系在腰間,跟著她往出走。
兩人躡手躡腳走出開陽山莊。夜月高懸,山前冷風吹動,石毓英修有峨眉煉陽神功,通體禦寒,倒是絲毫不覺著冷冽。她帶著李北殷走到遠端寂靜無人的空地,手中一把流銀狀細網在月下散發出湛湛寒光。
石毓英將天羅拎在手中,走在空地中心,指著遠處一顆參天古樹,笑聲道:「臭駝子,瞧著那棵大樹,我只是使喚一次。」說罷她手中登時銀光璀璨,一把銀色天羅開始風速旋轉,四周烈風大作,以石毓英為風眼疾速運轉,陣陣寒風捲起地上飄飛落葉,聚在她身周。
石毓英輕搖玉體,右手中一把天羅神網赫然飛出,瘋速旋轉扣在參天古樹頂上直墜而下。天羅神網觸到古樹頂部,忽然擴大百倍,將一顆需要十人合抱的古樹牢牢縛住,神網中安置的上百把銀龍短刀登時出鞘,通根刺入古樹堅硬的表皮,隨著風速旋轉的天羅本體在古樹內部瘋狂穿刺,一個百年古樹頃刻被天羅緊緊縛住,百把銀龍短刀在它軀幹內左戳右攪,這大樹全身精華與水分被赫然阻斷,樹葉登時枯黃無比,偏偏凋落,百把短刀頃刻將一顆重若樹百斤的參天古樹攔腰斬斷,天羅神網將其上同根大樹瞬間攪成碎屑。
李北殷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冒,連聲稱奇,驚道:「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這等凶煞的兵刃!」
石毓英淺淺一笑,手中一揮,一把天羅神網快速將大樹攪成短短碎屑,堆積成山,旋即百把銀龍短刀再度收斂鋒刃,緊縛縮小,回到石毓英手中,仍有片片木屑從神網中落下,堆成小丘。
李北殷嘆道:「這兵器凶煞得很,若是剛才攀縛的是人而不是樹,現在留的應該是骨屑和人血了。」石毓英將軟綿如銀的神網整齊疊成正方,收入腰間,笑道:「我修為薄弱,天羅神網的威力只能發揮一成,這神網落在我外公手裡,不要說大樹,就是海底那隻畜生也要被重創。」
李北殷心有餘悸的點點頭,隨即驚道:「這兵器這麼凶煞,你還想拿它來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