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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墜與流年憶前塵(下)

2024-05-04 10:16:43 作者: 邱處機

  他走在長廊之中,徑直向曾素懿房內走去。他站在門前抬眼看去,見澹臺儀仍在沉睡之中,臉色慘白如紙,曾素懿、貝碧青、令狐小妹皆是一夜未眠,靠在床前微微打盹。

  李北殷暗嘆一聲,轉身欲走,曾素懿忽然驚醒,輕輕走出房來,問道:「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看看她。」李北殷微微皺眉,嘆道:「我還是不見得好,她夾在我和峨眉之間,才動手自盡,我不想……」曾素懿打斷道:「你這哪像一個男人該說的話,人家姑娘情深義重,更為你違抗師命。現在人家有難,重傷在身,你倒好連一句寒暖都不問。」

  

  李北殷嘆了口氣,挽著曾素懿手臂向遠處走去,邊走邊道:「婆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小妹,澹臺,毓英,甚至是元秀,她們每個人都對我情深義重,小妹和嬸嬸將啟天神功傳給我,化解我體內九襄真氣,有再造之恩;澹臺是我兒時的朋友,如果沒有她和六冥師太,我可能早就死在峨眉山道上了;毓英與我相處雖短,可對本教對我都有救命之恩;元秀她……她……」

  曾素懿笑道:「怎麼,說不出來了吧?岑元秀那個丫頭你以後也不要再提,婆婆也不想聽到她的名字。」李北殷苦笑道:「婆婆,你扯到哪裡去了,我想說的是這幾位姑娘都對我恩深義重,而這種恩情我無法用任何東西去報答,我該怎麼辦。」

  曾素懿嘆道:「這幾個姑娘里,小妹對你的感情像親人一樣,毓英與你是生死之交,唯獨這位澹臺姑娘,婆婆說不出來。她與你是童年好友,可以說是友情;你落難的時候她那麼照顧你,可以說是恩情;她當中天下群雄的面那麼維護你,甚至不惜違抗師命、不惜犧牲性命也要保你周全,可以說是情義。但這些東西都夾雜在一起,我也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北殷負手緩行,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她們每個人都沒由來的對我好,我除了受寵若驚,別無其他想法了。」曾素懿笑道:「兒子,其實婆婆心裡知道,你最喜歡的一直都是岑元秀那個臭丫頭是不是。」

  李北殷身影猛然一僵,支支吾吾道:「我……我……」曾素懿嘆了口氣,道:「婆婆心裡清楚得很,她是你下山之後遇到的第一個好友,更一同經歷生死。你為了她三度身犯險境,在劍湖河畔,你明知她心裡想著念著的都是馬家少年,還心甘情願的為她畫眉。這些婆婆都看在眼裡,怎麼會不明白。」

  李北殷嘆了口氣,道:「婆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對岑姑娘的感情是如何。只是我遇到過許多女子,都會忍不住往她身上聯想。毓英和元秀性子很像,我也曾一度將她當做元秀,可後來我發現她們不一樣,無論家世、身份、立場,都截然不同。可無論如何,她已經與我決裂了,我們二人再無可能和好如初。」

  曾素懿微微薄怒,低聲道:「你可以後不許再想著那個沒良心的丫頭。世上的好女子多的是,屋裡就有三個,你要是喜歡你一併都娶了。」李北殷聽著婆婆又那他玩笑,搖頭道:「婆婆呀,你就別那我開涮了。唉,對了,貝師姐與楚密使……」

  曾素懿收斂笑意,旋即滿面愁容,低聲道:「怕是情劫吧。老天有多少精華靈秀,偏偏令貝碧青與官扶瓴生的幾乎一模一樣。昨天一戰婆婆看得清清楚楚,楚密使身受一劍是心甘情願,差點死在她劍下。」隨即她拉低李北殷身子,耳語道:「我瞧著她也對楚密使有情一般,昨天明明可以取他性命,偏偏繞開所有要害。」

  李北殷笑道:「婆婆觀察的真仔細。」曾素懿笑道:「那當然了,你婆婆都活了四十年了,這些閨思還看不穿?」旋即她又嘆道:「婆婆心裡替楚密使高興,畢竟他如果能和貝碧青再續前緣,確是感天動地;可也替他們兩人捏了一把汗,他們兩人一個是魔教密使,一個峨眉弟子,不用我多說了。」李北殷奇道:「那不是與我和澹臺姑娘的處境一樣?」曾素懿臉色一變,拍了他腦袋一把,笑道:「那怎麼一樣,你和她只是……」旋即她秀眉倒立,低聲質問道:「嘿!你這蘿蔔兒子,花心的很吶!你從龍門下山以來招惹了多少好姑娘!」李北殷吃痛的摸了摸腦袋,埋怨道:「我哪有……」

  忽然令狐小妹從外面走出來,笑道:「婆婆,李家哥哥,澹臺姑娘醒了。」

  曾素懿與李北殷一喜,三人一齊向屋內走去。

  貝碧青與小師妹感情最好,見她終是醒來心裡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握著她手笑道:「醒了?」澹臺儀玉容憔悴,臉色蒼白無比,輕輕點了點頭,道:「師姐,讓你擔心了。這裡……這裡是哪裡。」貝碧青嘆了口氣,彎起嘴角道:「是麒麟教的後殿。」澹臺儀聞言一驚,掙扎著身子就要坐起,忙道:「師傅……師傅呢。」貝碧青忙將她輕輕按在床上,蓋好被褥,道:「師傅沒事,只是受了重傷,已經隨掌教她們一齊回到峨眉去了,掌教吩咐我好好照顧你,等你傷好了,一起隨北宗兩位道長一起下山。」

  澹臺儀這才稍稍安心,靜臥在床,旋即她看到李北殷憂思滿目站在眾人身後,輕聲道:「你呢,你沒事吧。」曾素懿見李北殷仍站在原地,推了他一把低聲道:「還不快過去。」旋即她又道:「澹臺姑娘重傷未愈,不宜嘈雜,我們先出去吧。」貝碧青眼神閃過一絲柔色,旋即道:「師妹你好好休息,師姐先出去了。」旋即曾素懿、令狐小妹、貝碧青三人一齊走出房門,令狐小妹向門內瞧瞧看了一眼,微微有些異樣,旋即將房門緊閉。

  李北殷走到澹臺儀身側,坐在床前,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澹臺儀靜臥在床,看向一側。空氣中似有微妙的情愫流淌,沉悶半晌,兩人同時開口道:「你……」隨後兩人眼神均不自然的看向一側,又是一陣嬌羞沉悶。

  李北殷嘆了口氣,微聲道:「傷口還疼嗎?」澹臺儀擠出一抹慘笑,搖頭道:「不疼了,沒事。」李北殷瞧著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清白,眉心間的元陽也因疼痛不自覺的皺起,半責怪半寬慰的低聲道:「還說沒有,明明疼的很厲害。」他牽起她柔弱無骨,冰涼如玉的小手,抵在脈搏之上,見她終是心脈平衡,跳動有致,放下心來,低聲道:「其實我寧可你當時刺我一劍,也不願你這麼傷自己。」

  澹臺儀俏臉,終是浮現出一絲血色,低聲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話,我也不會這麼戳自己一劍。」兩人相視一笑,李北殷歉聲道:「我……我昨天運功過度,走火入魔,傷了你師父,我還正愁如何向她賠罪。」澹臺儀低聲道:「師傅與你一樣,也是練功走火,心智渙散,你不怪她就好。」

  旋即她抬起雙眼,柔聲道:「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李北殷瞧著她容顏如玉,泛起紅霞,雙眸含情似水,清澈的不可方物,心裡不知為何萬萬不敢逆她的意思,也便把一句「你要多休息」咽回肚裡,點點頭將她輕輕扶起,將一側白衫披在她肩上,緩緩向外走去。

  兩人走在後殿花池中央,抬眼望去滿是菡萏含芳,青蓮濯水,亭中萬香鬥豔,奼紫嫣紅,青鳥橫波,濺起陣陣波瀾,盪聲輕鳴。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澹臺儀身著白衣,隨著李北殷從中輕輕走過,後頭一望,當如玉人一般清澈無暇,柔聲道:「這花兒生的真好看。」李北殷奇道:「我記得峨眉山上的花,生的仙氣裊裊,瑤草仙葩,比這些花兒生好美多了。」澹臺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柔聲埋怨道:「大木頭。」

  李北殷一懵,奇道:「木頭?」澹臺儀柔聲道:「再美的花兒,只要生在無情的地方,也不見得有動人。」她見李北殷仍是不解,旋即柔聲道:「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可不許像小時候一樣唬我。」李北殷淡淡笑道:「不許說我爹娘壞話。」澹臺儀抿嘴一笑,輕輕捶在他胸前,卻牽扯著胸口裂痛,身子微微一顫,面露痛楚。李北殷心疼至極,忙將她扶住,走向一側亭前座下,李北殷立在她身側,一幅洗耳恭聽的樣子。

  澹臺儀看著遠處池中奼紫嫣紅,輕輕道:「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後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魃時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決通溝瀆。」

  李北殷微微皺眉,問道:「一個神話故事?」澹臺儀本望著遠端一陣失神,卻沒想到這笨人一句都沒聽懂,哭笑不得的嘆氣道:「小官人,你可真是個大木頭呢。」

  澹臺儀抬起玉眉,望著李北殷柔聲笑道:「每次都是我講故事給你,小官人也唱個曲兒給我吧。」李北殷撓撓頭,道:「我哪裡會唱什麼曲兒。」他瞧著澹臺儀略顯失落的樣子,心道:「我曾承諾過她,要盡我全力為她做她想做的每一件事,怎麼能連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都滿足不了呢。」

  他忽然想起那日岑元秀曾唱給婆婆那首《喬牌兒》,只是唱腔與背辭完全不一樣,他一個大男人也沒聽過幾首曲子,想唱出來卻是有些為難。他臉色一紅,道:「哦……我想起來了,以前元秀曾經唱過一首曲兒給婆婆,我記得不太清,詞牌也記得不牢,你別笑話我。」澹臺儀臉上泛起紅暈,笑道:「當然不會。」

  李北殷坐在她身側,望著遠處荷花輕輕唱到:「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變換,到頭來輸贏有何妨,日與月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今早的容顏老於昨晚,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世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嘗,海連天走不完,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

  他五音不全,唱的奇奇怪怪,本是古風氣韻的一首調兒被他半拼湊半白話的唱出來,惹得澹臺儀一陣輕笑。可一陣輕笑過後她心中不斷迴蕩著詞曲,淡淡道:「展放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於昨晚,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古往今來,盡需如此。這首詞寫得真好,真好。」李北殷見她並未嘲笑自己破鑼嗓子,喜道:「你也喜歡這首詞?沈爺爺和婆婆也喜歡的很。」

  澹臺儀點點頭,她臉色微紅的說道:「你以後會去哪裡,留在麒麟教嗎?」

  李北殷點點頭,說道:「我已經答應婆婆要留下來做教主,也答應齊掌教他們要一步步將麒麟教引入正途,化解與各門派之間的恩恩怨怨。」隨後問道:「那你呢,你傷好了以後,就隨你師姐回到峨眉?你沒有聽你師父的話殺我,我怕她會……」

  澹臺儀點點頭,站起身來,幽幽道:「我自然是要回去,我違背的掌門的遺願,沒有殺你,這番回去自然是免不了要受罰的。」李北殷心裡有些擔憂焦躁,忙道:「要不……要不你就不回去了,我怕你回去,師太會為難你。」澹臺儀微微皺眉,回頭看去,低聲道:「小官人,你忘記我同你說過的話了。無論如何,峨眉都是我的家,我離不開它。無論師傅怎麼處罰我,我都要回去。哪怕師傅這次回去要替我落髮,我也……」

  旋即她又道:「我想這次回去之後,師傅不會再放我下山了。我會很珍惜這段日子。」

  李北殷心中微微一驚,隨後幽幽道:「我一定親自送你回峨眉。」澹臺儀微微有些驚慌,搖頭柔聲道:「小官人,你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你與峨眉之間的恩恩怨怨,怕是很難說的清楚,我怕師傅和姐妹們見到你,又會……」李北殷閉目嘆氣道:「我明白,即使是我想和你一起去峨眉看看那到霞光,師太也不會歡迎了。」

  兩人各自微微一嘆,旋即看向遠處花池,各懷心思,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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