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涼涼長劍刺痴心(下)
2024-05-04 10:16:16
作者: 邱處機
楚征南與羅雲程相互攙扶而起,見燕璣珏正冷冷直視兩人。燕璣珏道骨仙風,雙目如劍,湛湛神光,手中提著一口平凡無奇的長劍,卻因他周身仙華凜凜,劍氣恒生,仿若神兵一般。楚征南將羅雲程護在身後,拱手道:「楚某不才,願與燕道長切磋一番。」
燕璣珏冷眼看向遠側面色慘白,已然無力再戰的羅雲程,轉而側身低聲道:「久聞魔教天眾使楚征南內修卓絕,金鳳使羅雲程擅長爪功,你等一起上吧,貧道不願乘人之危。」
楚征南踱步笑道:「燕道長客氣了,楚某雖遭暗算,但也還有些能耐與燕道長一較高低,若是要旁人出手,那大可不必了。楚某不才,劍法不及燕道長一二,還請指教。」
燕璣珏冷哼一聲,斜目而視,寒聲道:「你氣息已走亂,全仗著半成內力壓著,絕非貧道對手,還是就此罷手求饒的好。」
楚征南聽若妄聞,低頭踱步。他心知北宗燕三俠武功絕倫,劍法高深,但向來性子剛烈,容不得旁人輕視北宗,便攻心道:「楚某體內尚存四成真氣,但向來對付閣下龍門真氣訣,還是綽綽有餘。」隨即他長袖一揮,傲骨嶙峋,立於一側,眼神肆意傲慢。
燕璣珏果真薄怒,手中劍氣陰柔而冷冽,低聲道:「既然閣下執意做劍下亡魂,燕某不再阻攔!」說罷他手中一柄文劍赫然飛出,直刺而去,楚征南手中無雙劍吹毛立斷,斬金穿石,若不可擋,雙劍硬憾之下那文劍已是僵硬繃直,幾欲碎裂。長劍回手,燕璣珏將龍門真氣灌輸劍上,斂去無雙神威,低聲道:「借神兵之威當屬下乘,閣下貴為魔教天眾使,怎會不明其中道理?」
楚征南方才被一記龍門劍氣震得胸骨欲裂,仍是撐著半殘之軀傲立而起,低聲笑道:「神兵之威,弱兵之頹,皆是表象。北宗的牛鼻子老道怎麼修道一生,仍不明白其中道理?」
燕璣珏冷眉一皺,冷喝道:「巧言令色,胡攪蠻纏!」隨即他不再多言,手中一把文劍再度飛出,身影卻比劍快了十步,待身影飛至楚征南身前,文劍剛好落在手中,正是一招龍門劍法中【海客瀛洲劍】。
楚征南與北宗向來不和,更不知這瀛洲劍長劍猛攻是假,手中劍指為殺招,僅以天山快劍將一把文劍崩飛而去,然而身後已是大片空當,燕璣珏左手中催出一道先天劍氣,頃刻間刺入楚征南背心,楚征南頓感身後陰風陣陣,忙震起明月挪移,然而為時已晚,僅化去劍指鋒銳,一道劍氣已穿刺入體,令他當即口吐鮮血,心脈震痛。楚征南暴喝一聲,手中天山快劍赫然背身而出,招招奇快,硬將燕璣珏後續招式盡數封盡。
燕璣珏腳踩清虛,回到原位,兩人對峙而立。場下正道聯軍見楚征南身受重創,又遭逢燕璣珏劍氣傷及心脈,仍是能頑戰至此,皆是一陣驚怒。
楚征南鮮血染須,以長劍強撐病體,昂然笑道:「北宗劍法飄逸多變,不愧為武林第一名門。」燕璣珏見楚征南內力如此兇悍,明明已是重傷之軀,卻仍能抵下方才穿心一劍,繼而再戰,心底好生佩服,朗聲道:「楚密使,你已是強弩之末,再強催真氣只怕會傷及性命,還是早些繳械得好。」
誰知楚征南忽然將一口血含在口中,呸的一聲吐在地上,僵直身子揮劍道:「北宗武學再如何強,也只是沈山崇真人功參造化,你龍門七俊想取在下性命,還差的遠呢?!」
燕璣珏聽聞楚征南如此欺侮龍門七位師兄弟,赫然暴怒,周身劍氣忽然變得冷冽無比,強大百倍,喝道:「方才燕某不願以強壓人,僅以三成內力刺出一劍,想不到你這魔人不識好歹,有辱龍門,現在就要你血濺五步!」楚征南仰天一笑,喝道:「好啊!楚征南平生最忌諱受人恩惠,你大可十成來攻,楚某絕不皺一下眉頭!」
說罷場中劍氣如風,燕璣珏本人如一把傲立天地的寶劍一般,一身逸去萬劍神行,萬重劍氣化為實質真氣赫然刺向楚征南。楚征南手中無雙劍插入地板,扎馬揮臂將體內明月真氣強催挪移功,赫然將萬重劍氣化為烏有,反彈而去。燕璣珏微微一驚,見密密麻麻的劍氣被挪移神功反震回來,當即將手中文劍扔至半空,手中一道先天劍氣將文劍擊的粉碎,茫茫碎劍鐵刃挾裹劍氣而去,將反彈而來的劍氣盡數刺成碎片。文深網密的鐵劍碎片傾瀉而下,楚征南手起一套僅有三成內勁的日御光明化極神功,一記化極神雷將漫天鐵刃化為碎片。然而一道傾注燕璣珏七成北宗真氣的鐵刃卻直刺他胸口而來,楚征南當即大驚失色,不得已將體內剩餘真氣抵擋而去,雖是將鐵刃擊成碎片,但在真氣強攻,內力反噬之下狂吐鮮血,痛苦不堪。燕璣珏側向一邊,卻不趁虛而襲。
場下六冥師太早已握劍而待,見楚征南、羅雲程均已是負隅頑抗,當即冷笑一聲,挺劍飛去,喝道:「擺四象劍陣!」貝碧青、澹臺儀、武金簡三人均是橫劍而去,落在場中,將楚征南團團圍住。
燕璣珏見峨眉派見機而動,眉頭微皺,淡淡道:「蘇掌教此舉為何?魔人已是不堪一擊,如此強攻而來,未免有失正道風範。」貝碧青聞言心中一陣惻隱,腰間青辭劍久久不肯拔出。卻聽六冥師太冷笑道:「迂腐之見只會令良機錯失,楚征南為段明發之下魔教首腦人物,此番不斬更待何時?!擺陣!」說罷貝碧青、澹臺儀、武金簡三女手中長刃紛紛出鞘,北震、金頂、金剎、青辭四劍齊飛,將跪倒在地的楚征南團團圍住。
燕璣珏向來鋼膽豪腸,本欲出手阻擾,但念在北宗峨眉此番為正道統帥,若是一念之私相救魔人,怕是會令北宗蒙羞,動搖軍心,只得收手負背,既不出手相擊,也不相助峨眉。
楚征南被懸浮四劍圍困其中,飛速站起身來,手中無雙劍散發出凜凜神光,卻是對著西側貝碧青一陣顫抖。四劍飛速聚刺楚征南,他忙橫起一套天山十路快劍,招招奇快無比,勁力非凡,硬是將四劍劈的火花四濺,微微晃動,擋下第一波攻勢。只是無雙劍劈砍在北震劍上微微顫動,一側僵硬。
六冥師太方才一擊只為探個虛實,見楚征南身受百創仍是這般兇悍快捷,當下心頭一寒,冷喝道:「縛劍勢!」四女紛紛凌空而去,將各自神兵充握手中,四劍卻忽然交織出一道四下交織的劍網,六冥師太將內力催到極致,硬是以縛劍勢將楚征南全身壓倒半跪在地,誰知按四象劍陣一招縛劍勢竟生出萬道劍網,將楚征南全身束縛在茫茫劍網之中,楚征南全身竟一處都再動彈不得,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被劍網按在地上。
六冥師太亦是躬身壓劍,將全身真氣湧入劍網之中,楚征南本是內功修為極其高深,無奈此時已是強弩之末,無可揮發,更不足以轟破劍網。六冥師太壓劍冷喝道:「還是莫要再一力用強!四象劍陣之威就是你叫段明發在世也未必能攻的破!」
隨即武金簡心領神會,忽然放棄一側劍網,挺劍直上,一招快捷無輪的【陰凝冰堅】刺向楚征南心窩。誰知那劍網稍有鬆懈,楚征南便極其敏銳的捕捉到,忽然狂性大發一般全身真氣暴走,竟以無雙劍掀起一道劍風,將一側劍網震得粉碎!楚征南雙目充血,已是拼勁最後一絲真力,一劍猛砍而去,挾裹茫茫化極真氣之力,登時將武金簡持劍一手震得血脈賁張,如遭雷擊,長劍墜手,被掀翻而去,口鼻溢血。
六冥師太心知武金簡之前被李北殷震傷八脈,落敗已在情理之中,但楚征南已是無力再還手,當即喝道:「碧青!」
貝碧青飛劍而去,亦是一招【渙爾冰開】,漫天劍影傾瀉直下。楚征南已無任何還手之力,只是半跪在地,口吐鮮血不止,心有不甘,不止用拳鑿擊地板,悔恨不已,萬萬想不到麒麟教百年基業竟要毀在他幾人手中。
他心道:「看來楚某今日,終要愧對我教基業,九泉之下,如何面對死去的教主聖女。」隨即他又展顏而笑,低聲道:「二十年了,我背負的太多,如今終於借他人之手得以解脫。扶瓴,等我……」旋即他抬眼看去,直視將取他性命之人,卻是登時如遭雷擊。那人明明生的膚若凝脂,齊眉童眼,豈知二十餘年朝思暮想之人,忽然出現在眼前,楚征南登時眼中留下兩行清淚,心道:「莫非是我人已死,才見到日思夜念的扶瓴。」他忽然展顏笑去,雙眼中全然是茫然失神,幾欲沉浸在這遙隔天涯的相逢之中。
殿下無數正道子弟、麒麟教眾均是屏息凝視,不少人虎目蘊淚幾乎痛哭出聲,更有人不忍直視,閉眼苦嘆,誰想到一代人傑楚征南,竟就此隕落在天鳳宮外殿。
貝碧青一手【渙爾冰開】本是橫掃其喉的一招,卻定定停在他咽喉半寸之處,一動不動。她沒由來的心中一震,一絲猶豫間所有的堅定與決然轟然崩塌,亦是緊皺眉頭,難以置信的凝望那雙眼睛。
楚征南瞧著貝碧青眉心間的峨眉硃砂,卻是忽然從夢中驚醒,顫聲道:「你是扶瓴,你是扶瓴,你沒死!」楚征南忽然淚如雨下,哪裡有人見過峨眉弟子對魔人手下留情,更無人見到這麒麟逍遙子鐵目流落過一絲眼淚,均是大吃一驚,屏息凝神。
貝碧青持劍冷冷道:「我不是官扶瓴。我也不曾認得何人是官扶瓴。」楚征南難以置信的搖頭道:「不可能啊!怎會如此!你分明是扶瓴!你也捨不得我是不是,所以你回來了,回來找我了!」
貝碧青一陣瞠目,頭上的青璇玉冠隨著身體一陣微顫而搖動,登時玉容無血,顫著嘴唇道:「我不是官扶瓴!」
一旁的六冥師太以全身真氣橫壓劍網,見貝碧青卻是心慈手軟,竟對大魔頭楚征南微微側隱,不肯使出殺招,登時一聲驚怒冷嘯:「貝碧青!你還要猶豫什麼!」
貝碧青嬌軀一震,從片刻的沉淪與猶豫中醒來,緊鎖眉頭,幾乎要被官扶瓴這個名字逼瘋了,驚怒喝道:「你聽清楚!我不叫官扶瓴!」說罷手中青辭劍寒光閃動,震怒之下一劍刺入楚征南右胸,貫穿而過,血灑當場。
六冥師太冷笑點頭,心道掌門將貝碧青留在峨眉二十年,不曾放她下山,就是怕被這魔人尋到,重蹈天山派官扶瓴覆轍。苦心終究有所回報,她與六滅師太帶貝碧青下山圍剿魔教,便是等待楚征南因其酷似官扶瓴失神之際,施一殺招,果真得手。
貝碧青本欲抽劍,豈知楚征南忽然將清冷銳利的的劍柄以肉掌橫握,顫聲道:「我求你了,你到我走吧,我不想一個人在這沒有你的世上獨活下去。」說罷竟將青辭劍用力一拉,整根劍身橫拉入身,沒入血肉之軀,亦連身後的披風都被一劍刺出一道血淋淋的大洞。
貝碧青雙目瞠開,幾近絕眥,眉心間的硃砂元陽亦是被眉骨頂的扭曲,冷冷道:「你……你這是在求死嗎?」楚征南痛苦搖頭,只是雙目無神的重複著貝碧青的名字。
場下正道子弟均是一陣驚呼,隨即高呼峨眉大義,不想這縱橫江湖,逍遙浪蕩的惡魔終是敗在劍下,今日便是魔人忌日。天山派眾人均是高聲稱快,唯有獨立一側的何天姿痛心疾首,緊閉雙目,側而輕輕拭淚,心道:「他與官師姐相逢了是不是,他心裡一直都只有官師姐,何曾有過別人。」
貝碧青見這魔人悍然之舉,卻是心裡捲起千濤萬浪,,她欲抽劍而去卻被魔人緊緊攥著動彈不得。她生在峨眉長在峨眉,總以為魔教中人皆是如狼似虎,無惡不作之徒,可眼前之人分明為情所困,更一心求死,當下令她定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六冥師太見貝碧青一劍穿去,更重了幾分,當下冷冷發笑,長劍一揮,側身凜然喝道:「楚征南已死!正道聯軍當齊攻天鳳總壇!」
無數正道子弟紛紛立杖拔劍,刀鋒冷嘯,正欲一齊攻上,將眼前群龍無首的魔人殺得片甲不留。誰知殿內飛出一把冷若銀月的銀輪,正正砸在那柄穿身而過的青辭劍上,輪上明月挪移當即將青辭劍從楚征南右胸中震飛出去,貝碧青手中一酥,嬌骨柔柔無力,一連向後撤了五步才停住身子。楚征南卻以為夢中之人要離他而去,驚恐萬狀,連滾帶爬的向前探去,水銀鯉已是頂著五內雷火焚燒飛出,一把將他拉回原地,將滾滾真氣灌入他體內。清涼磅礴的明月真氣湧入楚征南體內登時將他體內動機回春神功激發,傷口急速癒合。一側幽幽醒來的羅雲程嚇得魂飛魄散,忙喝道:「銀鯉!你不要命了!」
水銀鯉幽怨無比的瞅了一眼一側不知所措的貝碧青,隨即閉目道:「若是楚哥折在這裡,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楚征南聞言登時從迷濛幻境中醒來,已是命垂一線,忙背身喝道:「銀鯉!你瘋了!你自己體內內傷尚未痊癒,你這般救我你怎麼辦!」
「還有我們不是!」
此言一出,殿前眾人皆是一驚,卻見麒麟教幾大人物相互扶持著向殿外走來,一齊朗聲道:「」
楚征南坐在血泊中,見曾素懿、掌金令、掌禮令、掌谷令、掌音令幾人一齊走來,均是面色蒼白無比,他們幾人武功修為皆無楚征南深厚,卻都聞聲紛紛站起身,走出殿來,站在他身後。楚征南眼眶一紅,顫聲道:「你們不要命了!快回去!」
曾素懿笑道:「這是什麼話,大家多少沒有聚在一起,無論生死,這份二十多年的情誼都常駐於心,老娘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比情義二字更重的東西。」說罷將溫軟的手掌抵在水銀鯉背上,將體內真氣灌入水銀鯉體內,替她護著心脈。
杜文秀哈哈大笑,雖是震得又嘔出一口鮮血,絡腮鬍子上沾滿血漬,仍是朗聲笑罵道:「既然大家今日都要折在這裡,那就一齊死了得好!免得到了下面見到教主,缺了這個少了那個,還怪思念的。」隨即也將手掌抵在楚征南身上,顧不得身上裂骨劇痛,也將真氣傳去。
楊味軒也扶著胸口笑道:「杜老屁這話算是說到了心窩裡,咱們兄弟幾個平日裡為了紛爭,多久都沒一同聚在一起。如今教主聖女先行西去,到陰曹地府若是要責怪咱們毀了麒麟教基業,咱們也能一起承擔不是!」隨即亦是如法炮製,將真氣導入楚征南體內。
楚征南坐在血泊中暗嘆不止,沉聲道:「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楚某錯了,大伙兒對我一直這般忍讓……今天楚某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全諸位安全!」他挺起身來,盤膝而坐,仰天大笑,再不瞅貝碧青一眼。
隨即眾人圍坐在其中,無數麒麟教教眾將九人圍在其中,一齊高唱:「英主在上!厚土黃天!射陽高領!賞善鋤奸!可憐蒼生!孽障十多!生未可喜!死為何悲!皈我麟教!蕩滌明初!」
掌音令應鐘為眾人中受傷最重,卻也是個掉文感性之人,登時虎目蘊淚,拎起玉柄長蕭劍吹奏一曲悲涼,悠長蕭聲擴四域,聞者皆傷感者悲,正是一曲壯士斷腕出征時常奏的《關山月》!
天地狂風大作,捲起萬丈塵沙,悲嘯齊聲散九霄,壯士蘊淚共狂歌。西來一逢秋飄葉,千古豪情一鈞發。摒棄榮華生死,英怒六軍辟易!
正道十二聯軍見魔教中人頑抗如此,皆是被漫天高唱震得心神激盪,雙腿打抖,正欲向後退去。
然而場中忽然又是一陣狂風大作,一聲嬌柔卻極具威嚴的笑聲從遠端傳來:「今日便是魔教忌日,我看誰要向後退一步。」
卻見一捧墨綠武袍,從遠端飛來,輕輕一個轉折落在地上,竟是一個面容絕美,頭戴白金冠,披髮散在身後的美婦走來,她赤足而行,一雙光滑如玉的小腳泛出惑人的白色,卻絲塵不染。瓊鼻長眉,英目如劍,紅唇似血,長亭玉立,一個嬌柔的美婦緩緩從遠端走來,卻令一眾正道豪傑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絕塵中威儀四海,眾人似是因她的到來頓時信心百倍,竟再無一人向後退去。
曾素懿亮羽黃杉,凜然一驚,低聲道:「六滅師太,她終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