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袖挽淚兮何澹澹(下)
2024-05-04 10:15:54
作者: 邱處機
山洞前三道劍影一閃,激盪起萬丈塵茫,六冥師太已帶著澹臺儀、貝碧青、武金簡三人前來,六冥師太看到這駝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石毓英已是面如紙色,冷笑一聲,道:「原來是中毒了。呵!魔人方才可是好本領!」
李北殷聽聞六冥師太的聲音,心中一驚,不動聲色的把手伸到背後鍋底,又摸了些黑,塗到臉上,又把臉在地上塵土間蹭了蹭,生怕被認出模樣。
六冥師太瞧向石毓英,胸腔里怒火難耐,喝道:「不會又是我的好徒兒,言語相激,美色相誘,引誘魔人上鉤下毒的吧?」
石毓英臉色極為難看,怒道:「師傅,你怎麼如此侮辱弟子……」
六冥師太一記耳光摔在她一張白嫩如玉的小臉上,喝道:「師傅待你如此,不忍殺你!可你呢!你竟背著師傅勾結魔教,偷跑出來!」
武金簡拎劍上前,冷冷道:「掌教,事已至此,還與她說什麼,由我代掌門一劍斬了就好。」
澹臺儀玉容一凜,拉住大師姐的手臂,搖頭哀求道:「大師姐!不要殺她,她是六師姐啊。」
武金簡一把將澹臺儀甩開,罵道:「掌門之令,我看誰敢違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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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毓英見六冥師太亦絕情至此,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絲,挺起胸膛,怒道:「好啊,武金簡,你狗急跳牆,你怕我拿出證據證明你逼我去盜太羲神功,想殺人滅口。」
武金簡氣的臉色慘白,持劍之手都在顫抖,喝道:「石毓英!你血口噴人!你找死。」
貝碧青拖著粉嫩長裙走到六冥師太身前,柔聲道:「掌教,眼下十二大派圍攻魔教分壇,迫在眉睫,現在殺了六師妹,我怕石家會一怒之下退出峨眉主導的聯軍,何況石家那位隱居多年的老爺子學究天人,修為怖人,我們萬難與他匹敵,皆是還會惹得他與峨眉交惡。」
武金簡抽出腰間鎏金金剎劍,冷笑道:「掌教!四師妹與六師妹就是仗著石家威望深重,欺負掌教掌門不敢殺六師妹以正門風!」
六冥師太一陣思索,眼眸冷冷的掃向石毓英,忽然手中飛出三指,點在她肩部三處穴位,冷冷道:「你本是師傅最疼愛的弟子,可你做的一切太令師傅失望,你本就是峨眉俗家弟子,今日起,你只是石家小姐,再與峨眉無關!」
石毓英心中一痛,隨即顫聲冷笑道:「好,師傅不要徒兒,我不做這峨眉弟子就是了!」
六冥師太又一記耳光扇在她臉頰上,喝道:「你別以為你不是峨眉弟子就可能逃過一死!我峨眉為武林正宗,以斬妖除魔匡扶正義為己任!你今天說不出與這魔人是何關係,他為何救你,你必死無疑!」
石毓英頓在原地,腦中千迴百轉,竟不知如何解釋。她說不出自己與李北殷全無關係,氣的只能原地連連嘆氣,隨即緊閉雙眼,嘆氣道:「師傅,動手吧,我已經百口莫辯。」
李北殷本是趴在地上,聽到石毓英竟並未將自己與他撇得一乾二淨,心裡一陣感激,立刻強催內功忍著胸腔劇痛,爬身起來,拄著鐵杖,粗著嗓子道:「不要殺她!是我……是我喜歡石姑娘很久了,才把她搶來。」
六冥師太與石毓英等人登時一驚,瞅了瞅這臉膛黝黑,全身髒兮兮的駝子,均覺著難以置信。
武金簡失笑道:「呵!魔教狗賊行事真是奇了,也不打量打量自己是個什麼鬼樣子,還敢覬覦峨眉女子!」
李北殷駝著背,粗著嗓子訕訕笑了笑:「咱們自然知道石姑娘看不上我這副鬼樣子,所以才強搶而來,想一訴相思……石姑娘倒是寧死不屈,在我衣服上塗了毒。」
李北殷強行催功致使氣血敗壞,噗的又吐出一口黑血,六冥師太見此人確是中毒已深,內里全無,以為他所言非虛,自己險些錯殺石毓英,忙道:「你為何不說的清楚,害的我險些錯殺!」
石毓英淚流滿面,喝道:「我已經不是峨眉弟子,蘇掌教想殺就殺,就當我報答你多年師徒之恩。」
六冥師太俗名叫「蘇素玉」,聽到石毓英不再稱呼她師傅,而是冷淡稱之為蘇掌教,心裡又氣又酸,道:「你……你這不成器的東西!貧尼一生斬妖除魔無數,但絕不妄殺一個好人。」
石毓英淚眼看向李北殷見他口中黑血噴涌,忙道:「你快坐下不要再強催內功了!你會毒氣攻心死的!」
武金簡收劍回鞘,冷笑道:「當真是郎情妾意,不可言說,我看毓英也是對著醜八怪動情了吧。呵!」
貝碧青頭上青璇一凜,回頭皺眉道:「大師姐!你就別火上澆油了。」
武金簡冷笑一聲,轉而向李北殷喝道:「掌教!六師妹不是魔人,咱們不能殺她,可這駝子使得是魔教武功,必然是魔教之人無疑,咱們不能放過他!」
李北殷早就瞧著武金簡金玉在外,惡毒其心,一陣薄怒,裝模作樣拎著鐵杖鋤了鋤地,粗著嗓子罵道:「老子長得醜可心不醜,有的人是皮相丑心還丑,還不自知!呸!」
李北殷樣子滑稽,惹得石毓英在生死之間破涕為笑,衝著他用力的點頭。貝碧青瞧著李北殷護著石毓英,忍不住微笑起來,澹臺儀卻瞧著這個醜陋駝子越發熟悉,卻怎麼都瞧不出端倪來。李北殷向澹臺儀看去,眼神真誠而動容,令她微微失神。
武金簡本就覺著自己容貌不及貝碧青,更不及小師妹澹臺儀,見兩人均抿著嘴角偷笑,心中暴怒無比,喝道:「掌教!我一劍斬了這個胡說八道的魔人。」
六冥師太伸手一揚,冷冷道:「我峨眉當然不會放過魔人,只是魔人既然中了毒,就已無還手之力,便沒了威脅。他身負魔教奇功,就自然不是普通魔教教徒,我要留著他,自有用處!帶他們倆一起上路。」
說著六冥師太走到李北殷身前,正欲伸手點穴封他內力,李北殷忽然道:「師太!我身上染了毒,別傷著你。」說罷他從懷裡拿出一捧白絹,遞給六冥師太,六冥師太心中一驚,心道:「麒麟教何時出了這麼個心底善良的異端。」她冷哼一聲,一把將白絹扔在上,探到他身上確已中毒,冷聲道:「碧青,小儀,你們把這兩個人看緊了,若是他們逃走了我拿你們試問。」
說罷六冥師太與武金簡率先走出山洞,討論與其他門派匯合事宜。
貝碧青忙走到石毓英身邊,含淚問道:「你這個傻丫頭,你怎麼就做了這些傻事!害的自己被逐出師門,差點連命都沒了!」
石毓英抬手幫師姐擦去眼淚,道:「師姐,我想我本來就不適合在山上太久,何況,別人於我有恩,我不能辜負了他一片好心不是……」她紅著臉看向一邊,隨後在貝碧青攙扶下走出山洞。
澹臺儀看著那塊白絹覺著異常眼熟,將它輕輕撿起遞給李北殷,隨即用劍鞘抵著李北殷的背部,柔聲道:「走吧……」
李北殷見終於能與昔日的澹臺儀親密相處,於是點點頭,裝模作樣拄著鐵杖向後走去。
峨眉與北宗本已合流而行,但石毓英被李北殷擄走令峨眉上下顏面掃地,立刻追了出來,北宗子弟則隨著燕璣珏想走一步,到前方打前站,探察敵情。
一眾峨眉弟子已隨著六冥師太往前走去,李北殷拄著拐杖刻意走得很慢,拖在人群最後面,樹林間並無麒麟教教眾出沒,終於是顯得祥和而安寧。林間百鳥輕鳴,遠山初陽正起,空氣清沐,眾人就這般走在青山白水間,武金簡時不時向後看去,見並無異狀,拎劍上前,她已將掌教深深得罪,不得不多與之交流。
李北殷拄著鐵杖緩緩而去,時不時偷偷側眼看向身邊如玉如英的女子,已經十年不見了,那年在峨眉山道上與他擊掌為盟的小女娃安然度過了十年風雨,出落的這般美麗動人,善良溫柔,令他忍不住眼眶一濕,微微嘆息。
他見四周無人,低沉著粗著嗓子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澹臺儀仍沉浸在李北殷已死的消息中一陣失落,搖搖頭道,並不作答。李北殷粗著嗓子笑道:「我已經落在貴派手上,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你與我說說也無妨。」
澹臺儀微微失神,抬起頭來,柔聲說道:「我派不會濫殺無辜,如果你真心誠意改過自新,為剿滅魔教做出貢獻,掌教不一定會殺你的。」
李北殷點點頭,抬眼看向遠處一輪升起的初陽,顫聲問道:「你叫澹臺儀是不是。」
澹臺儀微微吃驚,玉眉顰蹙,柔聲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李北殷鋤了鋤鐵杖,看向遠處的初陽嘆道:「如果我還有命活著,一定去峨眉金頂看一次日出霞光,我記得有人同我說過,那是峨眉山最美的景色,是雲海、日出、佛光交匯的奇景。」
澹臺儀只覺得這話分外耳熟,雙手顫抖的握著長劍,眼底淚珠滾滾,她似是覺著難以相信,立在原地悽然一片,一言不發。
李北殷微笑的瞧著她,說道:「我早年身患奇疾,本來無藥可醫,於是上峨眉求峨眉掌門掌教求醫。那時候我家人慘死,自己也命不久矣,整天悶悶不樂,有個對我很好的小妹妹一直安慰我鼓勵我,她對我說『人生在世,總要有一個微不足道的信念,才算活的有意義』,這句話陪伴我在人生的旅途中,無論遇到了多大的痛苦折磨,多大的風浪,都咬著牙挺了過去。」
澹臺儀淚如雨下,低著頭不住啼哭,顫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死,你還沒與我一齊到金頂去看日出,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
初陽升起,將兩人周遭的一切蒙上一層溫暖人心的金色,十年前的今日是一輪明月高懸,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山道上擊掌為盟,似乎就是日月更替,都已是長大成人。
李北殷見澹臺儀終於認出了他,眼眶也是一濕,低沉道:「我還怕我這副樣子,你會認不出我來。」澹臺儀哭道:「我怎麼會認不出小官人,從你救六師姐時看我的眼神,我就覺著熟悉,方才在山洞裡你對我笑了,我就認得出七八成,可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的……」李北殷見前方不住的有人回頭看來,忙咳嗽一聲,飛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澹臺儀輕輕一笑,擦了一把眼淚,明白他的意思,用劍尖抵著他後背向前走去,瞧著他現在身材走樣,病態佝僂,臉膛黝黑中了劇毒,忍不住心裡又一陣心酸,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在胸前的衣襟上,仍掩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貝碧青瞧著奇怪,忙挎著青辭劍走來,柔聲道:「師妹,是不是這無恥魔人欺負你!」澹臺儀搖搖頭,梨花帶雨的柔聲笑道:「師姐,我忍不住去想他,我忍不住……」說罷輕輕捂著紅唇,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哭聲幽幽傳盪在四周,極為輕柔,卻似是錐心之痛,傳到李北殷耳中令他身子赫然僵硬,身體劇烈的顫動著,心道:「原來,這世上仍有這般心地善良,念著我十年初心不改的女子,我如何捨得讓她這般痛苦難過。」想罷仍提著一根鐵杖向前顫顫巍巍的走去,看在澹臺儀眼裡蕭瑟一片。
貝碧青平時最心疼小師妹,可十年來也沒見過她哭的這般傷心欲絕,於是將雙劍卸下放在原地,低下身來摟著她柔軟的身體,不住地嘆息,眼中滴落一顆清淚。
石毓英方才一直盯著身後的李北殷與澹臺儀,見澹臺儀被李北殷惹得抱頭痛哭,眼中冷光一閃,手腳上雖然已被帶上了鎖鏈腳銬,仍大搖大擺的走到李北殷身前,冷道:「死駝子,你和我師妹說了什麼。」
李北殷一怔,忙道:「什麼……什麼…沒什麼。」石毓英秀眉顰蹙,打量一番怒道:「喂!你是不是瞧著我師妹長得漂亮動人就打了邪念,把我師妹欺負哭了。」
李北殷奇道:「我這副鬼樣子怎麼有臉欺負你師妹,欺負你還差不多。」石毓英聞言驚怒,一腳踹在李北殷大腿上,令他尖叫一聲跪倒在地,石毓英紅著臉嗔道:「你說些什麼不三不四的話……你再胡說我打死你。」
說罷對李北殷拳打腳踢,但都避開要害,只是讓他痛不可當,李北殷吃痛的摸了摸大腿,是痛的齜牙咧嘴,無奈道:「我真沒說什麼,你饒了我行嗎。」
貝碧青扶著小師妹走來,見這對冤家遲滯不前,嘆了口氣道:「毓英,你把他在這裡打成殘疾了怎麼辦,難道還要咱們姐妹服侍他不成。」李北殷忙道:「這位姐姐說的不錯,我這等人哪裡受的起各位服侍……」
石毓英又一腳踢在他大腿上,怒道:「你啊!當心色迷了心竅,毒氣攻心而死啊!」說罷有些幽怨的瞅向一側的澹臺儀,澹臺儀見六師姐眼神異樣,忙低下了頭擦了擦眼淚,繞過貝碧青繞道而行。
李北殷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心道:「澹臺儀這般鍾靈毓秀,仿佛玉人一般美好無暇,我在她身邊不過一陣,卻覺得耳聰目明,想明白了許多事。」他稍稍一陣失神,臉上又挨了一記重拳,石毓英怒道:「你夠了沒有啊!人都走了!看鬼啊!」李北殷訕訕將眼光收回,拄著鐵杖齜牙咧嘴的向前走去,石毓英就一直跟在他身後,緊張兮兮如同防賊。
貝碧青扶著石毓英,見李北殷與澹臺儀似是關係微妙,嗔道:「魔教妖人見異思遷,好色風流,毓英,你可要離他遠些才好。」
石毓英見李北殷就在不遠處,故意大聲回答道:「安得快人如翼德,盡誅世上負心人!」
貝碧青聽她胡亂引經據典,忍不住笑出了聲,奇道:「毓英,這世間負心人多的是,你殺得完嗎?」
石毓英大聲怪叫道:「殺不完就騸了!」
李北殷走在前方忽然覺得胯下冷風吹拂,一陣打抖,心道:「石姑娘心念是的表哥,又不是我,我發什麼慌。」隨即搖搖頭拄著鐵杖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