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碧青凝柔化九陽(上)
2024-05-04 10:14:40
作者: 邱處機
含啼悲宛轉,顧影復差池。青天一萬里,遙系長相思。岧嶢桂嶺不可度,雲軿日暮迷煙霧。秋去春來如可逢,寧辭萬水千山路。
一連三日,曾素懿想盡了各種法子助李北殷化解體內【九襄真氣】,卻都徒勞無功,她一生研習無數醫理,無論下毒煉丹,治病救人,皆是世間一流,卻從未見過這般難以醫治的頑疾,當下便沒了主意。她藏有前人所著醫篇《金匱要略方論》,從中取獲無數治病治疾的法子,如今前後翻讀多遍,卻無一篇能治此病,只覺得心煩意亂。
她將金針從李北殷胸口抽下,替他理好衣襟,嘆了口氣說道:「北殷你覺得如何。」
李北殷笑道:「我覺著好多了,婆婆醫術真是精湛。」
曾素懿苦笑一聲,她心知醫術治療武功內傷本就是極為困難的,兩人第一日施針建樹頗多,均是大喜,以為尋得治癒法門,可之後一連三日卻都徒勞無功,進展微不可計,心道這孩子是在寬慰她罷了。
李北殷站起身來向外張望,問道:「婆婆,一連三日不見岑姑娘了,她如何了?」
曾素懿冷冷道:「那死丫頭,有手有腳的死不掉。說起來這丫頭真是磨人,她想讓我替她解了穴道:我不允,我走到哪裡她便跟到哪裡,婆婆撿草藥她澆花,婆婆做飯她添柴,什麼都做不好,搞得院子裡一團糟!甚至我如廁她都……唉,我是看在你面子上不便動手,便解了她穴道:誰知這丫頭嘴巴好生厲害,把你婆婆祖宗十八代問候個遍!我嫌她太煩就封了她任督二脈,關進柴房了。」
李北殷聞言笑道:「近日忙著讓婆婆替我施針祛病,日子過得極快。昨日夜裡我是極睏倦的,也聽到屋外山搖地動,原以為是地震了。」
曾素懿笑道:「是地震了,這小太歲真是……唉,不說了。」
李北殷問道,「婆婆,我一直不明白,你講岑姑娘捉回來,似是也不曾要傷她性命,或是折磨於她,是為圖何?」
曾素懿冷笑道,「這丫頭是崑崙門人,她崑崙派殺了咱們麟教不少教徒,本是血海深仇非殺不可的!但婆婆早年與崑崙派恩怨微妙,若是真讓丫頭輕易死去,太便宜它崑崙!眼下正道名門與麒麟教交戰不斷,有這節度使之女做人質,或可退去朝廷大軍。」
李北殷覺著婆婆心思縝密,籌劃的深,也是不禁心底生寒。
曾素懿拉著他坐在一側,問道,「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
李北殷喜道,「一連三日,婆婆終是問到我父母了。我娘過世的早,我對她全無所知,我父親帶著我在雲州漢蒙邊境生活多年,但卻對江湖事與娘親絕口不提,我……」
曾素懿嘆聲道,「你爹早年是極寶貝你娘的,或是你娘的死對他打擊極大,他才不忍提及。」
李北殷問道,「婆婆!你且告訴我,我爹和我娘難道真的是江湖人所言的『大奸大惡』之人嗎?」
曾素懿聞言登時美目圓瞪,銀牙緊咬,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李北殷臉頰上,喝道,「你胡說什麼!江湖人皆是覬覦你爹的寶物,你是他至親骨血,怎可與外人一般懷疑!」
李北殷卻不覺得痛楚,捂著臉笑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向婆婆這樣問,我便是心裡有底!我只是在想為何江湖中人都如此詆毀我爹娘。」
曾素懿聞言微微消氣,見他半張臉被一掌打的發腫,心中愧疚憐惜,摸了摸李北殷半側腫臉,握著他手道:「你可知你爹有一柄寶刀,名喚『黃龍』?」
李北殷定定搖搖頭,道:「從沒見過,我爹在雲州生活多年,但都是煉的龍門武學與外家功夫,我從未見過他使喚刀槍。」
曾素懿道:「這便是了,江湖武林皆道是你爹騙了峨眉師太的感情,上山盜走『黃龍』。這『黃龍刀』乃是武林至寶,銳不可當,傳言『得黃龍者尊四海,可堪長生』,乃是江湖武林第一神兵,武林人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如此這般,你爹亦不知是得罪了哪門哪派的權長,便傳出你爹上峨眉盜刀的謬論,使其蒙塵。」
李北殷怒道:「這些門派真是蛇蠍心腸,榆木腦袋!我爹若是真得那龍刀,又怎麼會被番人和蒙元人逼迫致死!」
旋即想起與父親在雲州生活時的點點滴滴,心中悲戚,用力捶著座椅。
曾素懿也是感嘆道:「孩子你說的不錯!這伙所謂名門皆是虎狼之輩!咱們麟教從未與那龍刀有瓜葛,卻也因此備受牽連,不知多少弟兄枉死在這伙賊人之手。」
她見李北殷氣極,一言不發,旋即定定問道:「孩子,你已從龍門離開,將來作何打算。」
李北殷嘆了口氣道,「婆婆,孩兒身懷奇疾,亦不知能否見明日之朝陽,亦能作何打算。婆婆和沈爺爺是我在世上至親之人!我想留在婆婆身邊盡孝。」
曾素懿見他孝心可親,喜笑顏開,丰韻動人,問道:「好孩子!好孩子!那你便留在婆婆身邊!這江湖上到處尋你父子下落,想逼著你父子說出龍刀下落,你留在婆婆身邊,好歹婆婆可以護你。」
李北殷笑著點點頭,心中極是歡喜,只覺得婆婆雖然心狠手辣凶名在外,待自己卻如斯真情,便在心中將她像娘一樣尊重。
兩人正說著,忽聞院內少女嘶叫聲響起,便知是那岑元秀在柴房裡攪得天翻地覆,怒不可遏。曾素懿見李北殷心系那俏丫頭,於是道:「哎喲,婆婆再上山去尋些草藥。」
說罷便飄然離去,曾素懿黃衣飄袂,宛若少女動人,只留下一縷美婦芳香。
李北殷心裡想著岑元秀多日被困在柴房中,必定餓的肚子咕嚕咕嚕叫,於是從後廚拿了些牛肉,走到院內。
柴房裡卻忽然一片寂靜,心驚莫不是這岑姑娘出事了不成,開門走進去。
岑元秀披頭散髮的靠在一旁,眼窩深陷,精疲力竭,嘴裡有氣無力仍然罵個不停。
李北殷好笑的問道:「被婆婆關了這麼久,餓壞了吧。」
說著把牛肉遞過去,岑元秀大喜,接過牛肉也不顧所以啃食了起來。
岑元秀一邊吃一邊問道:「你呢?婆婆替你治病,如何了。」
李北殷搖搖頭道:「我早就知道了的,我這病怕是誰也治不好了。婆婆金針精湛,硬是替我困住了體內真氣亂泄,但化解卻遙遙無期。我已是極感激婆婆了。」
岑元秀擦了一把臉上髒兮兮的泥巴,問道:「那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裡。」
李北殷一怔,搖搖頭笑道:「我……我沒地方去可去,婆婆是我爹娘的至交,她與我一樣在世上再無親人,我想在這裡多陪陪她。」
岑元秀怒聲驚叫道:「你!你婆婆可是……」她怕曾素懿聽到,拉著李北殷耳朵耳語道:「你婆婆終究是魔教中人,武林正道遲早會找到這裡的!你還是與她距離遠一點的好!」
李北殷吃痛的甩開她手,皺眉道:「什麼魔道正道:我只知道婆婆是我親人,為了治我病幾天幾夜沒合眼,這世上除了沈爺爺,婆婆對我最好。再說了,我只是陪著婆婆,並不入魔教。」
岑元秀嘆氣道:「你怎的……。唉,算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雖討厭魔教,但瞧著你和婆婆親人相遇,也替你麼開心。」
說著她淚眼巴巴瞅著李北殷,抱膝哭道:「可我爹爹哥哥,師傅他們一連多日見不到我,心裡怕是急的很,我也想他們,不該不聽師傅的話,私自跑出來……」
說著便嗚嗚哭了起來,李北殷也沒法子說動婆婆放她離去,只能不住安慰。
卻見屋外龍頭杖幽光一閃,曾素懿不知何時又換了衣服換了妝容,身背佝僂,滿目瘡痍,走進柴房內嘶聲道:「北殷快帶著這丫頭隨我來,這山上不大對勁,有些江湖人上山而來。」
李北殷二人見婆婆如臨大敵,神色憔悴,問道:「怎的婆婆,莫非是仇家找上門來了?」
婆婆鋤了鋤龍頭杖,埋怨道:「婆婆也不知道:只是這劍湖之前的山路崎嶇,外人萬難取道直行。」說著不住的冷眸瞅著岑元秀,怒道:「定是你這丫頭!泄露咱們行蹤,當初上山時就該把你扔到山裡,讓毒蛇莽獸吃了算了!除了壞事,你丫頭什麼都做不成!一棒敲碎你小腦袋算了!」
岑元秀本就心裡難受的緊,聽婆婆這麼一說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稀里糊塗的不知說些什麼。李北殷湊近了聽,大概是什麼老賊婆你好壞,不給飯吃不給水喝云云,之後又哭訴自己娘親死的早,沒人教她花卉沒人教她廚藝沒人教她女工。
李北殷聽著覺著她可憐,摸了摸她腦袋。曾婆婆揮了一把龍頭杖,喝道:「北殷把她嘴巴堵上!跟我來。」
李北殷將她安慰一陣止住了哭聲,一齊跟著婆婆走出院子。李北殷低聲問道:「你怎的不逃走,還留在這裡作甚?」
岑元秀低聲道:「李大哥你忘了我被婆婆紫金蜈蚣咬了,毒還沒解。我走了找誰去要解藥。你不知道:婆婆這日子都在我飯菜里摻了止毒的藥方,我才能活到現在,離開婆婆一日,我便活不成了。」
李北殷這才想起來婆婆外號乃是【九毒仙手】,沒有她治不好的病沒有她毒不死的人,也沒人破的了婆婆配置的獨門毒方。
卻聽婆婆在前冷哼一聲,道:「逃走?這丫頭若是敢逃走,婆婆便打斷了她的雙腿。不信她大可試試看。」李北殷和岑元秀都是面如紙色,心知婆婆所言非虛,動了真怒。
三人剛準備回內堂收拾東西離開,卻聽見門外闖進幾個人高馬大的江湖人,全是殘肢斷臂,血肉模糊,拜在門口求救。
曾婆婆冷哼了一聲,說道:「北殷你去看看,到底是何事。」
李北殷點點頭向外走去,卻見這五人均是受了極重的劍傷,血液淌了一地,叫苦連天,於是問道:「你們來劍湖所為何事。」
那五人將手中殘破兵器丟在地上,連忙磕頭道:「小英雄!小英雄這裡可是『九毒仙手』曾婆婆的居所?」
李北殷點點頭道:「你們既然上了劍湖,便是知道的,又何必問我。」
那五人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哭喊道:「請英雄給婆婆通報一聲,我等均是巨闕幫的門人,在山下被那峨眉老尼削斷了右臂,命不久矣。誰知那六冥老尼劍法好生厲害,這斷臂傷口竟血流不止,咱們想盡了法子都沒法止血,這都流了一個時辰了!再不醫治便是要流血而亡了。」
李北殷皺眉道:「好吧,你們且等著,我去問婆婆一聲。」
李北殷回到內堂,將事情告訴婆婆,婆婆一甩龍頭杖,喝道:「這江湖上多少高人,都尋不到老婆子在此處,他們如何得知?這山上山下郎中也是有許多的,他們偏偏上山找老婆子醫治,定是那峨眉六冥師太搞得把戲!不醫,送客。」
李北殷悻而回到門前,對幾人說道:「婆婆說了,『不醫,送客』。」
那五人皆是大驚失色,極力懇求道:「小英雄且再給美言幾句,那六冥師太說了,『這山上山下唯有九毒仙手曾素懿可醫這劍傷,救爾等性命』,這便逼著我們數十名兄弟趕上劍湖,穿過『瘴氣毒林』,尋到這裡,可惜!可惜我們數十名兄弟,盡數被毒死在毒林內!如今只剩下我們兄弟五人,可不能讓咱們『巨闕幫』一門全折在這裡!小英雄,再去替我們說說吧。」
李北殷瞧著他們可憐,彎下腰點了他們幾處大穴,卻見那鮮血毫無停止之狀,但已然流速減緩,轉身向內堂走去。
李北殷將那五人的話說與婆婆聽,曾婆婆冷笑一聲:「呵!六冥老尼好手段!竟逼著這夥人向我求救,其實是讓巨闕幫一群枉死鬼替他們探路罷了!我若是真將幾人醫好,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暴露了蹤跡。你且告訴那五人,讓他五人決鬥,剩餘活下來的一人,婆婆自會給他醫治。」
李北殷聞言是心底一陣透涼,心想這【虎狼撲食】之策也未免太過狠毒,婆婆是要令這五人自相殘殺,消耗勢力,剩餘一人也絕不會給他醫治,只會任其鮮血流盡而亡。這樣一來,就算六冥師太找到五人屍體,也會看出他們是惡向膽邊生,反目成仇,自相殘殺致死,便想不到婆婆頭上。
岑元秀聞言也是一陣側目,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拉緊了衣衫。
李北殷回到門前,搖了搖頭,覺著婆婆【虎狼撲食】之策太過狠毒,便一言不發。那五人中一人已是流血而亡,死不瞑目。
李北殷問道:「峨眉師太既然放你們離去,你們為何不就此下山去尋醫,偏要聽她所言上山來。」
其餘四人抱著右臂傷口,對視一眼,說道:「小英雄我們不敢瞞你,咱們……咱們巨闕幫成名,全是仗著一把『巨闕』,乃是上古名劍,吹毛斷石,堅可斬金,本是從黔州出發送到宮裡供皇上欣賞把玩的,誰知半路上遇到麒麟教的魔人奪劍。咱們如何是那魔人對手!全靠峨眉諸位師太相助,這才活了下來!誰知那老尼竟然別有用心,扣下了咱們巨闕幫的神劍,還逼著咱們上山替她辦事。」
李北殷道:「這與話本中丟了『皇岡』一般,都是殺頭的大罪是吧。」
那人道:「是啊!咱們就是下了山,也得被皇帝老兒砍了腦袋不是?就算隱姓埋名苟活下來,也得被幫主捉住泄憤不是?!」
李北殷點點頭,道:「婆婆是斷然不會醫你們了,諸位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吧。」
那四人竟一人拽住李北殷一條胳膊一條腿,哭喊道:「小英雄,求求你救救咱們!咱們有命活下來,將來定然報答你大恩大德。」
李北殷皺眉道:「我不是不想救你們,只是我哪裡懂得醫術,哪裡治的了六冥師太的劍傷。」
卻聽到其中一光頭莽漢跪在地上,大喊道:「小英雄且試試吧!你跟著婆婆多年想必粗略醫術,你便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也必讓我們兄弟四人受這折磨好啊。」
李北殷見這四人著實可憐,斷臂鮮血淋淋,均是面如土色,傷口上劍氣氤氳,直刺入骨,痛苦不堪,心裡一軟便道:「好吧,你們且安靜下來,我試試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面,若是在下醫術不精,出了岔子,可不能怨我。」
那禿頭莽漢帶著三人忙磕了幾個頭,哭道:「多謝!小英雄儘管醫治!咱們斷不會怪你!」
李北殷回到堂中,只管向岑元秀借了金針九根,拿了青燈一盞,便向外走去。
岑元秀一頭霧水,本想隨李北殷一同去前門看看,卻被曾婆婆一杖攔在堂內,冷道:「這事北殷自有打算,你去作甚!莫非要給正道老狗們送信不成?」
岑元秀怒目相視,卻想著自己困在婆婆手上,不敢得罪於她,悻悻坐在椅上,不住向外張望。
李北殷回到門前,與剩餘四人盤膝而坐。他見這四人傷口極是齊整,雖是個頭身子高低不同,卻都是被一劍削斷右手小臂,皮肉分離,血流滿地,斷骨嶙嶙滲人。
點了他們周身幾處大穴,全然不管用,依舊斷臂上暗紅血液仍流淌不止,便細細思索起來,心道:「那劍傷乃是從反側揮劍所致,劍氣氤氳不散,始終創傷著傷口,難以止血癒合。」
他舉起那人斷臂,左手推出一股極柔和的龍門陰柔真氣,將斷臂中的劍氣慢慢化去,那人面部微微收斂,不再那般痛苦猙獰,四人皆是一喜。
但卻見那傷口雖是血流不止,當下唉聲嘆氣,李北殷也沒了法子。
他心道:人體血液循環皆是由心脈跳動運轉,若是能令全身血液運轉稍稍變緩,便能讓斷臂傷口有時間癒合凝結。
他當下想起婆婆醫書中所記載的一處穴位,名喚「膈膜」,點住人體這一穴位便可暫緩心臟跳動,正是有次功效。
李北殷取出一枚金針,隨即燃燈將金針在燈焰上炙烤消毒,向那人胸前「膈膜」一刺,那人登時挺胸抬頭,雙目外翻,心臟受到了極大地衝擊,腹腔一起一伏,直欲爆裂。
李北殷大驚失色,連忙運起體內陰柔內勁,替那人斷肢凝結血液,見斷臂不再流血,急忙抽出金針,那人立馬胸腔舒緩,長長出了口悶氣。
那四人見兄弟斷臂不再流血,當下又給李北殷磕了幾個響頭,感恩道:「多謝英雄!多謝英雄!」
其他三人李北殷也是如法炮製,半晌完工,李北殷已是累的一身熱汗。(注2:膈膜穴即人體心臟膈肌上一處穴位,中醫書上曾有記載。)
他收針欲走,卻見那四人依然賴在門口不走,問道:「你們傷已止住,還在這裡作甚?」
那四人面面相覷,難為情道:「小英雄,且讓我們在這裡避一避吧。這峨眉老尼就在山下,我們回去便會逼著我們說出婆婆所在,咱們既想保命,又不忍出賣婆婆,也不知該如何了。」
李北殷一想這夥人說的不假,心下卻留了個心眼,道:「我婆婆說了,你等留在這邊也可以,但必須只在劍湖附近遊蕩!若是你們恩將仇報,婆婆便有法子讓你們死的比現在痛苦千百倍。」
那四人撿了兵器扛了兄弟屍體,連忙退走。
李北殷旋即便回到內堂,曾婆婆一聽李北殷治好了四人的傷,先是一喜誇他一副好心腸,又是一怒,罵他在龍門待久了生了婦人之仁,迂腐不堪,若是上山之人了絡繹不絕,這裡還成了施粥的【城隍廟】不成。
李北殷道:「婆婆,咱們救了四人,也便不能讓他們下山去了,我已令這四人只得在劍湖附近出沒,切不可靠近凌空閣半步。我借婆婆一口說道,若是他們敢出賣婆婆,便會讓他們死的比其他人還慘。」
曾婆婆笑道,「你有時候倒是像你娘,精靈古怪的。」
李北殷將金針還給岑元秀,卻見她一連愁容,幽怨道:「原來你借我金針,竟是去救『巨闕幫』的人。你可知道這『巨闕幫』在江湖上也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仗著朝廷大官撐腰,以強欺弱,打家劫舍的勾當也沒少干。」
李北殷搖搖頭道:「我的確不知。」
那曾婆婆冷笑一聲道:「名門正派?這巨闕幫雖是名聲不甚好,但好歹算的上敢作敢為,光明正大。倒是有的門派妄稱正道領袖,實際上乾的勾當更令人作嘔,更令人噁心!巨闕幫是『惡君子』,那些名門才是『真小人』!」
岑元秀知道這曾婆婆與她話不投機,又是含沙射影的罵東罵西,也不理她,自顧自的將金針一枚枚擦拭乾淨,收緊袖中。
曾婆婆拉著李北殷胳膊道:「北殷,我仍是信不過那伙巨闕幫的人,而且這地方遲早會被峨眉等派尋到,常住已是不甚妥當,依婆婆看咱們還是先動的好,早一日離去早一日安心。」
李北殷點點頭道:「全聽婆婆安排就好,那咱們往哪裡去,可以避的開峨眉等派?」
曾婆婆笑道:「狡兔尚有三窟,你婆婆這輩子死裡逃生多少次了,還愁沒路可走。咱們即可收拾收拾便動身了,只怕晚走一步,那六冥師太便要追上。」
李北殷等三人僅帶了些乾糧衣物,輕裝簡行,從凌空閣上密林中一處懸崖處去。
李北殷問道:「婆婆,這再向上走便是山崖峭壁,哪裡有路。」
曾婆婆笑道:「你隨我來便是了。」
卻見曾婆婆走到懸崖一側極為隱秘的樹林間,用龍頭杖一杖砍斷一顆盤虬老樹,撥開密草,岑元秀兩人湊上去看,皆是一陣驚嘆,這懸崖密林間竟藏著一條極為隱蔽狹窄的山道:竟如同這山峰之上的一條傷疤一般,緊緊附著山壁,山道邊緣又都生著雜草危松,遠處望去根本無從發現。
岑元秀喃喃道自語,直感嘆真是老天鬼斧神工,終給人留了一條活路。
這岑元秀本是極不願意與曾婆婆同路離去的,她乃是師承崑崙正派,與峨眉派自是有些淵源,若是被正道人士碰見必會施以援手。可她手背上被曾婆婆豢養的【八足紫金蜈蚣】咬傷,中毒極深,雖是吃了些婆婆攙在飯菜中的止毒藥物,卻也只能暫緩毒性發作,無法根治。自然是曾婆婆怕這丫頭亂跑,下了重手,令岑元秀敢怒不敢言,只得與其一同路。
婆婆也始終對這丫頭不放心,暗中對李北殷說道:「婆婆不喜歡這妮子,你可不許對她動心。」
李北殷苦笑道:「婆婆說的什麼話,咱們與她只是無奈相逢,何況聽岑姑娘口氣已是心上有人。」
曾婆婆道:「那便是最好的。咱們可看得緊些。莫讓這妮子半路跑掉了。」
三人極是小心的四處觀望,很快走下懸崖,此時已是正午,來到劍湖附近一處村落。
李北殷本欲那些銀兩向民居討住處,卻被婆婆攔下來,曾素懿道:「這附近難免沒有峨眉耳目,咱們去村中佛堂休息片刻即可。」
岑元秀聽到一驚,問道:「便是婆婆那日捉我二人之處。」
婆婆冷哼一聲,不置可否,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
三人又回到那佛堂中,雖僅是幾日,但李北殷與岑元秀不禁有些感慨,不成想千迴百轉又回到了原地。
李北殷鋪了茅草,扶著婆婆端坐在地,岑元秀則躲在一旁,抱膝啃著生澀的乾糧,埋怨道:「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這裡,還是啃著乾糧吹冷風。」
曾婆婆冷冷道:「你若是不吃便把乾糧扔出去罷了,沒聽到村子阿貓阿狗餓得汪汪叫。貓狗尚有良心,這人嘛,難說咯。」
岑元秀聽著曾婆婆拐彎抹角的罵人,心裡極怒,又見李北殷好言相勸,這才暗暗吞了口氣,心道:「賊婆娘不要落在姑奶奶手裡,不然有你好受的。」
李北殷坐在婆婆身邊,見婆婆又是易容,換了一身破衣爛衫,忍不住問道:「婆婆,你本是極貌美的,怎的以這副容貌示人,莫非是在躲仇家。」
曾婆婆笑道:「哼!仇家?笑話!咱們麟教之人行得正站得直,若是與人結怨只管讓他們來好了,怕他不成!麟教之人從不做縮頭烏龜!不做那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說著又向岑元秀瞪了一眼,隨即容顏微微變化,有些苦澀幽幽說道:「婆婆……婆婆早年愛慕過一個人,可他有負於婆婆,自那以後,婆婆便覺著再美好的容顏,也有老去的一天,也有被人厭倦的一天。這世上真心待人的人似是極少的,而以貌取人的人卻是極多的。自那以後婆婆便以這副模樣示人了,反而能看得透人心了。」
李北殷皺眉道:「那人姓甚名誰,他怎可這般對待婆婆。」
曾婆婆幽幽道:「他姓袁,是……不提了,婆婆現在想來,人總要向你沈爺爺說的一樣,『展放愁眉,休爭閒氣』,過往的事不想再提了。」
李北殷奇道:「沈爺爺在信里寫了這調兒?」
曾婆婆道:「這首調兒怎的。」
李北殷說道:「沈爺爺是極喜歡這調中詞的,每每遇到煩心之事,便在庭前夙夜不眠,潑墨揮毫,我偷看過的。」
曾婆婆笑著拍了一把他肩膀,笑道:「你這小子還偷看!」隨即問道:「這調中詞是怎麼寫的。」
李北殷想了想,誦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凶,凶暗吉。」
沒等他說完,岑元秀在一旁笑道:「這調兒名喚《喬牌兒》,卻是一首好詞。」
李北殷心道:「曾婆婆甚不喜岑姑娘,倒不如找些機會讓她們親近親近。」
他隨即拍拍腦袋,說道:「對極了,可後面的我便想不起來。」
曾婆婆一陣失落,卻聽那岑元秀笑道:「我是記著的,背出來就是了。」
李北殷故意極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又道:「背出來誰都可以,唱出來那才算本事!我聽說京城裡有位名妓,名叫月奴兒,她唱曲可是一絕,若是以後有幸給婆婆請來唱上一段可就好了。」
曾婆婆展顏一笑,那岑元秀卻有些薄怒,她覺著李北殷似是在激她,卻也偏偏氣上心頭,隨即道:「遠在京城,不在眼前。我唱給婆婆聽就是了。」
隨即她站起身來,捻著地上一縷茅草,輕輕唱道:
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凶,凶暗吉。
曾婆婆聽聞這歌中所言,喃喃道:「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凶,凶暗吉……唱的真好。」
岑元秀以為婆婆難得的誇讚,隨即笑道:「婆婆這乃是第一句,下面是【夜行船】,【慶宣和】,【錦上花】。」
【夜行船】富貴那能長富貴,日盈昃月滿虧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慶宣和】算到天明走到黑,赤緊的是衣食。鳧短鶴長不能齊,且休題,誰是非。【錦上花】展放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如昨日。古往今來,恁須盡知,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曾婆婆聽著聽著竟淚眼婆娑,不住念叨著:「展放愁眉,休爭閒氣……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李北殷看著岑元秀眉目料峭,巧笑倩兮,秀語輕頌,唇齒流芳,亦有些沉醉,心道:「岑姑娘是大家閨秀,氣韻自華,性本善良,若是少些嬌氣嗔怒那便是韻貌雙絕俏佳人。」
他旋即想到岑姑娘心心念念的「仲青大哥」,亦不知是何等的風流俊俏妙郎君才令她傾心如此。
岑元秀將手中所捻雜草輕輕碾碎,片片落地,剛剛一段曲調念完,秀轉芳華,清媚如春,向婆婆笑道:「婆婆,咱們唱的合您否?」
曾婆婆雖是並不喜岑元秀的性子,卻深受曲調影響,展顏松眉,明媚笑道,「不錯,丫頭嘴巴伶俐,唱的曲調自然是好聽的。」
岑元秀自是一陣歡喜,問向李北殷道:「李大哥呢?」
李北殷痴痴相望,嘿嘿一笑道:「好聽!好聽。」
岑元秀卻笑著撇撇嘴,看向一邊道:「哼!榆木腦袋還聽得懂歌詞……若是仲青大哥在就妙了,我都從未唱給他聽過。」
李北殷聞言一驚,問道:「那仲青大哥似是你心上之人,你未唱過曲兒給他聽過?」
岑元秀嘆了嘆氣,道:「仲青大哥,我上次見他已是半年之前……哎喲,女娃家的心事你懂什麼,不與你說了。」
曾婆婆冷笑一聲,道:「原來是雲南馬家的那少年,老婆子還以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