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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等我死了,你才能哭

2024-09-07 20:27:27 作者: 涯余

  霍忍冬一愣,常人不能忍受之痛……那是什麼?

  可聽到這樣的話,戚慈卻沒有一點猶豫:「可以。」

  一切似乎都在村長意料之中,老人眼神深沉,看著面前的兩個年輕人鄭重點頭:「好,你們隨我來。」

  一行人往巨大合歡樹下走去。

  

  聖樹存在日久,不清楚到底經過了多少個千年,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有的靈性,只是聖樹村人自有傳承起,便世代守護著這裡。

  越是靠近,巨物給人視覺上的震撼感越強烈,霍忍冬看著那粗壯到需要幾十人合抱的樹幹,高聳入雲的樹冠,心中升起難言的敬畏。

  天地之大、傳奇至偉。

  聖樹周圍的空氣近乎病態的潔淨,靠近都能感受到神聖氣氛。

  肥沃的黑色土地上,連普通雜草都靈氣充裕,欣欣向榮。

  不斷有白色鳥雀在樹冠周圍盤桓飛舞,發出啾啾鳴叫聲,像是陪伴聖樹的精靈。

  幾人在距離樹幹一里地的位置停下,在那裡有一圈村民們打下的木樁,用紅色麻繩圈起來。

  麻繩上掛滿了石片,上面刻著些祈福的話語。長年累月被雨雪侵蝕,字跡已經模糊難辨。

  「叮鈴——叮鈴——」

  被風一吹,石片發出清脆撞擊的聲音。

  「我們到了。」老村長緩慢回過身來,神色帶了絲方才沒有的認真。

  「慈惠真君,聖樹地位尊崇,此番帶你們進來已是破例,至於能不能獲救,就看你自己的了。」

  戚慈垂下眼:「在下明白。」

  村長點點頭,指著不遠處一間小木屋:「那是老朽的居所,你先沐浴焚香、剔除雜物,準備好後就能開始了。」

  木屋附近有村民們日常打水的冷泉,戚慈用泉水洗淨身體。他披散一頭白髮,只穿著件純白色的中衣,連飛劍和儲物袋也沒帶,赤著腳兩手空空往聖樹的方向走。

  男人踽踽獨行,濕漉漉的長髮還滴著水珠,貼在強壯寬闊的肩背上,勾勒出線條優美的肌肉弧度。

  那件白色中衣,讓平時總是一身黑衣的戚慈看起來有幾分脆弱。

  霍忍冬站在紅繩圈外,有些緊張地看著他一步步往裡走,步伐堅定。

  村長和一眾村民也聚集在紅繩圈外,大家都是來看熱鬧的,畢竟村子常年沒有外人進來。

  有人一邊做著手裡的編織活計一邊問:「村長,這人是誰啊?還想靠聖樹治病?」

  村長抽著旱菸擺手:「你們年輕不知道,他父母曾救過村子,要沒有他們,外界修士恐早就發現這裡了,我們也不會有安居樂業。今天他來,算是償還那一份恩情吧。」

  又有人質疑:「聖樹是先天靈物,至純至淨,不是那麼容易靠近的。就算是我們,也至多行至百步之內。他看起來身中邪毒,那是最污穢的東西,聖樹怎麼能允許他走近?」

  村長看著腳步明顯沉重起來的戚慈,淡淡道:「聖樹自有定奪,能走多遠,就看他能忍到哪裡了。」

  聽著他們毫不掩飾的話,霍忍冬雙手揪住了衣襟,一顆心提了起來,眼睛一眨不敢眨。

  村長雖然說的輕鬆,但她知道,戚慈正在承受莫大的壓力。

  一開始他還能腰背筆直,但很快,他的腳步明顯緩慢起來,仿佛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渾身力氣。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戚慈正遭受巨大的痛苦。

  聖樹是天地間神奇的存在,光是「靠近」這一項,都能篩選掉九成九的人。

  霍忍冬正思緒萬千,忽然聽聞耳邊驚呼一片。

  「快看,起火了!」

  「哇……」

  「原來污穢靠近聖樹真的會被燒!」

  霍忍冬下意識往前靠了半步,雙手抓緊了麻繩。

  不遠處的男人,身披白衣,方才還一切正常,但現在身上突兀地多出一片紅光——著火了!

  只見戚慈身上燃起朵朵橙紅色的火焰,躍動著鋪在白色衣料上,像墜落的太陽火種,從他的背脊燃燒到手臂。

  他對此毫無反應,只是繼續邁步往前走。

  但火勢絕不僅於此,一開始還是肩背上淺淺的火苗,隨著戚慈繼續靠近聖樹,那火越燒越大,竟然變成了滾滾烈焰。

  大火捲起了氣流,把他的白髮吹得亂飛。

  戚慈雙手握拳,手背和手臂青筋暴起,汗水划過俊美冷硬的側臉,牙關緊咬。

  任誰背上、身上灼燒烈火都會痛得滿地打滾哀嚎連連,但戚慈愣是一聲也沒吭,他沉默著靠近。

  臉色越蒼白,但他一雙眼睛卻越來越亮。

  從遠處看,樹下只剩一個被烈火包圍的人影,在焚燒里略顯扭曲。

  紅與白,這強烈的視覺衝擊叫人根本挪不開眼。

  村民們甚至生出疑惑想法:這火是不是根本不熱的?要不然,他怎麼好像完全不曾痛苦。

  他們逐漸停下手裡的活,或坐或站,小聲議論著面前的男人。

  「爹爹,他不疼嗎?阿奴被火星撩了手都要哭好久。」

  「怎麼可能不疼,他是忍著呢。」

  「換我就不治了,烈火焚身可不是說說而已。」

  「是條漢子……」

  火光把她的臉都照紅了,霍忍冬難以掩飾震驚的表情。

  這就是村長說的『常人不能忍受之痛』?

  聖樹之火顯然並不普通,明明熊熊燃燒,戚慈身上的衣服卻沒有任何毀壞的跡象。火花遇到他濕淋淋的頭髮和汗珠,也不會熄滅。

  仿佛這火燃於神魂、起於虛無。

  身旁的村長把旱菸槍在石頭上磕了磕:「聖樹之氣至純至淨,遇上障毒,一清一濁自然會劇烈碰撞瘋狂灼燒。等他身上的火燒完,毒就解了。」

  村民唏噓:「竟然還有這樣神奇的治療之法!」

  村長垂著眼皮老神在在:「烈火灼身的痛苦可沒幾個人能承受,別以為他不吭聲就不疼,這火可是燒在身體裡的,燒他的骨髓,燒他的經脈。」

  話音落下,原本議論紛紛的村民們也不說話了,大家肅然起敬,沉默地看著戚慈的背影。

  霍忍冬始終沒吭聲,她一直默默注視著。

  終於,在走到大概一半的位置時,戚慈再也無法前進哪怕一步。

  「砰」的一聲,他跪倒在地上。

  高大男人佝僂著背脊,雙手撐著地面,汗水滴滴答答落下,濕透了衣衫,連身軀都在微微發抖。

  霍忍冬驚呼出聲:「公子!」

  她想要往前去,但雙手觸到攔路的紅繩,還是硬生生停了下來。

  她知道戚慈有多能忍,哪怕舊傷發作、鮮血淋漓,他也不會吭一聲。如今這副樣子,想也知道承受著多大的痛苦。

  身旁的村長耷拉著眼,望著男人被火焰包裹的身體,朝後揮了揮手:「都散了吧,別圍著湊熱鬧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村長第一個離開,隨後其他村民也陸續走開去幹活了。

  戚慈身上的烈焰並沒有要熄滅的跡象,也不知道要燒多久。

  一個接一個離開,到最後,只有霍忍冬自己還站在原地。

  她眼睛乾澀,手心裡被掐出了紅痕。

  兩人一個跪在聖樹下,一個站在紅圈外,默不吭聲互相守護、陪伴著。

  一直到太陽落山,最後一絲陽光躲回地平線下,他身上滾滾燃燒的火焰終於有了熄滅的趨勢。

  那個跪在地上的人終於動了,他好像一隻從沉眠里甦醒的獸,一雙手揪著地上的雜草,深呼吸好久,才緩緩積蓄力量,直起了腰。

  他想要站起來,但雙手剛離開地面就又摔了回去。幾次試探後,他放棄了,反而用這種狼狽不堪的姿態,往紅繩的方向爬。

  霍忍冬瞪大眼,震驚地看著緩緩朝她靠近的男人,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他肩背上還冒著滾滾煙氣,那是高溫灼燒後的反應。

  雖然一頭凌亂長發擋住了面龐,但霍忍冬知道,他始終在看著她。

  他在努力回到她身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戚慈終於到了紅繩邊,霍忍冬蹲下身想要去扶他,卻被躲開了。

  戚慈聲音沙啞:「別碰……」

  他白髮被汗水沾濕,一雙通紅的眼睛看了看她,勾唇一笑:「會燙到你。」

  霍忍冬一愣,下一秒直接哭出聲:「公子,你……」

  見豆大的淚珠從她白玉一樣的面龐上滾落,戚慈有些無措,他想要伸手撫摸她的臉,又怕自己手上沾了泥。

  霍忍冬埋頭抹淚,忽然感覺有柔軟的東西碰了碰她的臉。

  淚眼朦朧里,戚慈的樣子都模糊難辨,他捻著自己還算乾淨的一塊袖子,笨拙地擦拭她的淚水。

  「哭什麼?我又沒死。等我死了,你才能哭。」

  「你知道的,這點痛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望著面前女子梨花帶雨的面龐,戚慈眼眸深沉。

  進村子的時候,村長曾問他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從前戚慈也知道聖樹也淨化障毒,但他不曾過來治療,因為他沒有想法活。

  至於現在嘛……

  他忽然不想就這麼輕易死了。

  他想長長久久的活下去,陪伴一個人、保護一個人,做她的翅膀,做她的風。

  載著她飛得高高的,飛到別人再也觸碰不到的地方。

  *

  後來幾日,只有每天晚上太陽落山後,戚慈才能離開聖樹腳下,把身體浸入冰冷的泉水降溫,等第二天一早再繼續遭受烈焰焚身之苦。

  霍忍冬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找到村長:「他還需忍受多久?」

  村長坐在老黃牛背上,望著遠處只剩一團火球的人形:「這個距離,他還不曾真正靠近聖樹,周圍純淨之氣不足,解毒大概需要燒一年。」

  霍忍冬瞳孔地震。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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