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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忽然不想就這麼死了

2024-09-07 20:27:24 作者: 涯余

  離開圩城的時候,暮色四合,山林間的小城迎來萬家燈火,漸漸恢復生機。

  經歷過五次死亡循環幻境,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霍忍冬走在綠蔭小道上,只覺得恍然如夢。

  她現在閉上眼,還會回憶起韓家人猙獰的五官,還能感覺到瀕死的恐懼。

  所幸那個引發幻境的仙器已經被戚慈收服了,妥帖安放在儲物袋裡。

  霍忍冬有些悵然,感慨道:「修仙一途之坎坷,聞所未聞,凡人根本難以想像。」

  「我在小草村所遇最艱辛的事,不過是七歲那年村子遭逢大旱,地里莊稼減產罷了。」

  走在她身旁的戚慈悄悄看了一眼,道:「我七歲那年開始學劍,人還沒有木劍高,在寒冬臘月的松林一待就是一個月,凍暈不知多少次。」

  霍忍冬:「十歲時,爹娘染了疫病去世,家中只剩我自己。」

  戚慈:「十三歲,爹娘率領正道諸弟子前往黑域加固封魔印,任務失敗,無人歸來,戚家滿門死得只餘下我一人,我成為所有世家宗門的眼中釘。」

  「二十歲,我已打退刺殺和襲擊幾十次。胳膊被斬斷了又接上,世人能想像到的傷我都受過,呵,夜半我只能睡在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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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歲,成就金丹後期,天衍宗派我去加固封魔印,可沒想到黑域裡有近百名入魔修士,我一人屠盡。歸來之後,白玉京無人再敢挑釁於我。」

  「一百歲,師尊坐化,我再無牽掛,離開宗門四處遊歷尋找解毒之法。其實也是因為掌門忌憚,無容身之地,他們唯恐我會墮落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還是遠離白玉京的好。」

  她抬頭看著戚慈。

  青年也低頭看著她,露出一個微笑:「過去的都過去了,未來,會好起來的。」

  她愣住了,看向他俊美又堅毅的側臉。

  霍忍冬雖然家境貧寒、孤苦無依,但從小到大有村民們照拂,又有天道寵愛,珍惜草藥隨處可摘,從未因生計發過愁。

  但戚慈卻不一樣,他雖生於修真世家、貴為天衍宗的小師叔,卻是在刀山火海、明爭暗鬥里長大的。無數人想要他命,想要他死。

  霍忍冬忽然問:「公子,你的幻境裡是什麼?」

  戚慈眉頭一動,語氣平平:「我夢見了十三歲時的景象。爹娘和親族全數死於黑域,又被人污衊通魔背叛,家奴門客為了保護我,一個個自爆金丹而亡,我流落民間,被你家祖所救……」

  霍忍冬想,他少年時父母亡故,又被迫背上罵名和仇恨,水深火熱里能一路成長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

  她輕聲安慰:「公子,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戚慈從未覺得自己有多可憐,滿門皆亡也好、身中障毒也罷。但其他人都覺得那是他難以啟齒的過去一般,從不敢提起一句。

  如今她這樣說,好像在她的話里,那些苦難的過去,似乎就是為了此刻的甘甜似的。

  戚慈嘴角微微彎起。

  最厲害的人?

  他不喜歡修士們的吹捧,但是她一表揚他——

  如果他有尾巴,此刻就要高高翹起來了。

  *

  戚慈遊歷多年,尋找過的解毒之法不計其數,有起效的,也有無用的。世人皆說障毒藥石無治,但其實並不絕對。

  障毒為大惡、至邪。

  那就需要至純、至善來淨化。

  戚慈此行的目的地是個神秘的村子,裡頭或有徹底解開障毒的方法。

  霍忍冬對此很期待,但跟著他一路西行,竟然漸漸到了深山老林里,別說村子了,這裡根本就是毫無人煙。

  地上鋪著不知道沉積了多少年的枯枝腐葉,踩上去窸窣作響,林間只有野獸的足跡形成的小路。

  聽見人類的動靜,幾隻兇猛野獸徐徐探來,壓低身體,用黃綠色的豎瞳遠遠盯著他們,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

  霍忍冬剛剛想拔劍,就見戚慈背後的雷刑劍倏地懸浮、變大,繞著二人飛快轉圈。雷刑劍鋒利的劍刃砍掉許多攔路的樹杈枝條。

  戚慈冷冷道:「滾。」

  話音落下,那些呈包圍狀的野獸們,立馬「嗷嗚嗷嗚」驚恐地逃竄進了密林里。

  四周重回寂靜,霍忍冬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樹林,疑惑:「公子,這裡面真的有村子嗎?」

  戚慈讓雷刑劍變大,帶著她坐上去:「聖樹村與世隔絕,不被外人知曉,如果不是我爹娘早些年於村子有恩,恐怕我也不知道。」

  他們御劍在密林里快速穿梭。

  像一條小船,徜徉在濃綠色的海洋里。

  霍忍冬半眯著眼,感受風卷著樹葉不斷拂過身側,她抬頭看去,見前方的密林還是一望無際,要不是周圍的樹木種類有變化,她幾乎以為還在原地打轉。

  伴隨他們御劍深入,原來樹林裡還有不少動物痕跡,但是現在,周圍一片濃綠,抬頭就是烏壓壓的樹頂,除了偶爾得見的藍天,徹底分辨不出東南西北。

  這樣飛不出去,飛再遠,都走不出密林。

  「村外有先天形成的奇詭八卦陣,為了保護聖樹,外界修士是進不去的。」說著,戚慈摟住她的腰,「閉上眼,聽風。」

  霍忍冬不知道什麼叫聽風,她乾脆破罐破摔,雙手緊緊抱著戚慈的脖子,閉上眼,仔細辨認周圍的風聲。

  雷刑劍不知道是往哪裡飛,呼呼的風聲起先還夾著拍擊樹葉的妙響,後來就變成高速前進的嗡鳴。

  貼身的男性軀體,不斷傳遞來蓬勃熱力和支撐,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霍忍冬忽然感覺周圍氣息一清。

  她猛地睜開眼,頭頂戚慈淡笑:「我們到了。」

  剛才明明還身處密林,忽然就豁然開朗,雷刑劍飛翔在一片綿延千里的農田之上,他們腳下麥苗綠油油,長得竟有成人一半高!

  霍忍冬看見幾隻肥得不像話的牛馬在田埂邊悠閒吃草,白白的羊群被圈在牧場裡,一番田園情趣。

  而且一踏進聖樹村範圍,就可以感覺到這裡的靈氣格外濃郁,令人精神一震,比之白玉京也不遑多讓。

  望不見盡頭的翠綠山坡像一塊綠毯,這仿佛是夢裡才有的人間仙境。

  這都不是最震撼的,霍忍冬直到看見那棵名為聖樹的巨樹,半天都合不攏嘴。

  抬頭望去,那棵無比巨大的合歡樹,樹冠幾乎遮天蔽日,綿延籠罩了整個村子,粉色的花朵迎風招展,如同羽毛。

  牛馬家畜和樹幹一比,渺小的如同螞蟻。那些農舍和房屋,也都環繞著聖樹修建,像一個個小蘑菇。

  霍忍冬正震撼於這聖樹村的奇特景致,就聽遠處有聲音傳來:「可是慈惠真君?」

  一頭老黃牛嚼著草根,睜著渾濁的眼睛緩緩走來。老牛背上坐著個和它一樣老的黑臉老頭,他滿臉褶皺,帶了頂斗笠,手裡持一根鋤頭。

  戚慈收了劍,對這明顯是凡人的老頭拱手一禮:「見過村長。」

  並不見絲毫修仙者的倨傲,連他一貫的桀驁不馴也沒有。

  老頭雖然白髮蒼蒼,但是精神很好,他笑著瞧了一眼戚慈,又看了看他身後茫然的霍忍冬。

  「真君怎麼改主意了?老朽記得十年前,真君也來過我們村子。」

  戚慈神色平靜,他自嘲一笑:「忽然不想就這麼死了。」

  過去他孑然一身,唯一關心他的師尊早已坐化,世間人皆視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他早死早超生。治或不治,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但現在不一樣了。

  戚慈轉頭看了看身側女子,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

  他又拱手一禮:「今日冒昧前來,還請村長助我解毒。」

  老頭眯著眼笑:「真君言重了,戚仙師夫婦於我聖樹村有恩,大恩不言謝,今日真君有難,老朽肯定要助一臂之力。」

  村長騎上黃牛,帶著他們緩緩朝村子裡去。

  三人繞過農田,走過碩果纍纍的果園,就見到萬家燈火。

  聖樹村一直守護巨大聖樹存活,自給自足,村民們的房屋都是樸實的泥瓦房,身上穿的也是廉價的麻布衣衫。

  什麼歌舞酒樓、賭坊金鋪,都和這裡無關。

  一路走來,許多人和村長打招呼,他們瞧見陌生外來人,紛紛露出疑惑好奇的神情,甚至還有幼童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霍忍冬起先沒覺得有什麼,但後來,她看見一名大約十幾歲的少年,一個人推著塊巨大的石磨。

  又有六七歲的小童,抱著個碩大的南瓜走得飛快。

  更別提正值壯年的男子,單手就能扛起一根樹幹。

  霍忍冬:……

  她再看看身前騎牛領路的老村長,保守估計,這位村長起碼有一百歲高齡吧。

  守著聖樹,村民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雖然都是普通人,但顯然多年沐浴靈氣,精神奕奕、身體硬朗,不容易得病,還都力大無窮。

  這樣的洞天福地,如果被外界知曉了,恐怕又會招至腥風血雨。

  這樣想想,外頭密林有先天的奇詭八卦陣保護就不足為奇了。

  村長的小屋是距離聖樹最近的,老頭解開戚慈衣衫檢查了一下傷勢,又搭脈細查。

  他面色凝重:「比起十年前又嚴重不少,真君再晚來一步,恐怕……」

  「不過有聖樹在此,尚有轉圜餘地。」

  霍忍冬急切問:「請問村長,該如何做?」

  老村長笑眯眯看了看她:「自然是要借聖樹木靈,洗滌真君身上的障毒了。」

  「只不過……」

  「聖樹有天地結界守護,天然摒除奸邪之人,若是魔人靠近,必將步步遭受焚身之痛。」

  「真君身中障毒,障毒極惡,會被結界排斥在外。」

  「可要解毒,就需要沐浴聖樹的至純靈氣,徹底清洗邪祟。此番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真君,您可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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