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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生命的流動,好似一陣自由無比的風

2024-09-07 13:33:35 作者: 有棲

  「不要……不要……」

  「別殺他,別殺他……」

  「求求你們,救救他,救救他啊……」

  顏水兒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目,任由汗水打濕枕頭,也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拿著白布,為她拭帕擦汗的秦桓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她在做噩夢。」

  他皺著眉看向范鎮,眼神似是在責問『你就究竟和她說了什麼』?!

  范鎮低著頭,沉默不語。

  ——「所以,不要相信他。」

  他不知道顏水兒的昏迷不醒是不是因為這句話,但他卻從她的反應中明白了秦桓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范鎮抿唇,內心在劇烈地掙扎。

  秦桓蹙著眉頭,又回過頭,繼續親力親為地給顏水兒換帕子,時刻注意著她的狀況。

  范鎮遲疑地在他身後道:「大夫沒有查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她的身體很健康。」

  他們之前預想的下毒、暗傷、迷藥……通通沒有,可顏水兒就是不醒。

  「孤知道。」秦桓的聲音很冷硬,且沒有回頭。

  又是一陣沉默。

  及至後半夜,顏水兒終於平復了心緒,不再一茬一茬地冒冷汗。

  雖然依舊雙眸緊閉,身體微顫,但好歹不再說胡話了。

  秦桓緊繃的身體終於安心了一些。

  他起身回頭,看著渾身也是『千瘡百孔』的范鎮,眼神複雜。

  想說些什麼,可張張嘴,最後還是嘆息道。

  「您傷勢還沒好,回去休息吧。」

  反正留在這兒也沒什麼用。

  范鎮站在他對面,咧嘴笑了下,可惜沒扯動嘴角,顯得有些滑稽。

  片刻後,他的神情終於有些黯淡的坐了下來,面色甚至有些灰暗。

  「殿下,末將的身體末將自己知道,就像一艘已經滿是破洞的小船,積水越多,便越是積重難返……沒幾天日子好活了。」

  秦桓垂下眼帘,也略微疲憊地在他對面坐下。

  半晌,他輕聲道:「大夫給你開了藥,蘇玉澤還盼著你好起來。」

  「……不要放棄。」

  范鎮輕笑一聲,探究的視線落在垂眸的秦桓身上。

  「殿下,您真的變了。」

  若說當年最想放棄秦桓的是誰,那必定是少年時的他自己。

  後來,是魏正、衛黎、影一、方河、謝先生、俞先生、李太醫……是那麼多人拼盡全力以己身為籌碼,放在了名為秦桓的這座天秤上,才留住了他求生的意志。

  那個時候,誰說『不要放棄』都有可能,唯獨秦桓不可能。

  可現在,他在勸他不要放棄。

  范鎮忽然有些好笑。

  人生真是荒唐。

  秦桓沒有理會他的言外之意,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床榻上的少女身上,目光溫柔,卻聲音沉冷。

  「大雍還未大敗大金,北境還未安穩,當初年少時所有的雄心壯志全都尚未實現……你真的甘心就這麼庸庸碌碌地死了嗎?」

  范鎮沉默兩秒,神情落寂苦澀,卻依舊笑著,似乎是想讓自己釋懷。

  「北境有俞開宇,有謝碑,有蘇玉澤,有趙順趙達,有梁夫人……有千千萬萬個大好兒郎,沒我一個粗人怕什麼?」

  「老將總是要死的,未來,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秦桓質問:「當真?」

  范鎮回道:「當真……」

  秦桓厲聲打斷他,聲聲迫人:「范鎮!孤再問你一遍!你說的這一字一句,可有半點出自真心?!」

  「自是,自是……」

  范鎮忽然哽咽,他說不下去了。

  一個威猛的中年男子,這麼多年受了那麼多傷,渾身上下每時每刻都在痛,他都沒有哭過。

  可此時,他忽然不知怎麼的,眼眶通紅,聲音也變得悶悶的。

  他咧嘴笑了一下,渾濁的淚水順著粗糙的麵皮滑落。

  真是慫包啊。

  什麼時候,他范鎮也開始學著自欺欺人了?

  等去了地底下,大將軍一定會笑話他的吧。

  可是……

  「殿下,我范鎮其實就是一介粗人,從沒有過要當將軍的想法,也不在乎什麼保家衛國。」

  「可是當年,在我們這些庶黎被金人俘虜,被當作牛羊一般對待,甚至快要被凍死的時候,是大將軍出現救了我們。」

  范鎮抬起眼皮,面露恍然。

  「朝廷放棄了我們,親人故友也放棄了我們,但大將軍沒有。

  他帶著人,悄悄潛進大金,將我們解救了出來。

  回來的路上,我們餓了就啃樹皮,渴了就吃雪。

  蹚河的時候能時不時地就看到一個浮上來的死人……他們是自己想要逃回大雍的百姓。

  可我們顧不了他們,活人都尚且顧不上,又哪兒有精力去收斂死去同胞的屍身?

  我們只有當自己瞎了、聾了,看不見、也聽不著,悶頭向前走。

  等到我們好不容易上了岸,鬆了一口氣,卻發現河對岸原本應該接應我們的將士……穿著單薄的衣物,身邊放著已經生鏽到捲起來的武器,圍坐在一個篝火面前,全都凍死了……」

  范鎮紅著眼,望向秦桓冷峻的眉眼。

  「我想殺回去!我拼了命地想殺回去!!」

  「可大將軍告訴我,大雍的兵馬糧草都不足以支撐一場擅自挑起的國戰,所以我咬牙忍著,等著,盼著。

  可我等了幾十年,從年少等到年老,我等來了什麼?!」

  「我等到的是大雍與大金的議和!是涼平公主被送往大金的和親!是大將軍的枉死!是北境將士們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范鎮喘著粗氣,嗜血著雙眼,眼白中布滿了血絲。

  渾身上下的傷口一寸寸崩裂,鮮血滲透了出來,可他卻像是已經沉浸在了那份漫長而孤寂的等待與痛苦之中,再也不出來。

  「所有人都死了,當初的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了我還活在這個世上。」

  「誰還記得,大金也曾是大雍的國土?誰還記得,當年的鎮北大將軍也曾躊躇滿志,想要在有生之年為大雍收復失地?!」

  「沒有人,沒有人啊……」

  范鎮失落地跌坐在地,眼神恍惚而猙獰,像是竭力後的脫力,又像是心如死灰的麻木。

  是他不想攻城,不想與大金死戰,非要庸庸碌碌地過一生嗎?

  是他真的無能,只能守城,無能攻城,這輩子都無法完成將軍的意願嗎?

  是他就想這麼死了嗎?!

  不!

  不是啊,不是的啊……

  范鎮抹了一把臉,滿眼赤紅,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將軍臨死前,將北境交付給了末將,可末將無能……」

  「末將曾答應替將軍鎮守北境十年,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末將也該信守承諾,去找他了……」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步履蹣跚地往屋外,往漆黑的夜色中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快要看不見,一道低沉卻堅定的聲音在范鎮的身後響起。

  「我還記得。」

  范鎮的腳步微頓。

  「將軍,孤會記得的,永遠記得。」

  所以,請走好。

  沉寂半晌,范鎮突然大哭大笑著離去了。

  恍惚間,寧靜的月色下,好似出現了萬馬奔騰的戰場。

  無數的將士們都在血與淚中搏鬥廝殺。

  而他們的家人,正在身後翹首以盼,盼他安穩凱旋。

  「爹爹……相公……」

  「夫君……大哥……」

  「小弟……吾兒……」

  徐淮滿目堅毅,手起刀落,於駿馬中飛馳。

  他對著戰士們高呼:「我們死守於此,不是為大雍,為帝王,更是為我們身後的家人,為與我們朝夕相處的百姓!」

  「所以,將士們,拿起你們的武器,咬緊你們的牙關,隨我沖——!!」

  「沖啊——!!」

  「殺啊——!!」

  「噗——!!!」

  「唔——!!!」

  生命的流動,好似一陣無比自由的風,在人世間疾馳而過。

  無論何種懇切,亦或是哀求與執念,都不曾讓它停下。

  它以一種任性和肆意的態度,將自己與人世間的一切事物都區隔開來,包括歲月與時光。

  一具又一具鮮活的屍體躺倒在腳底下,匯聚成江河湖海,蜿蜒山脈。

  最終湮滅於青史長河之中,成為後來者眼中的,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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