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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北境不能破

2024-09-07 13:30:47 作者: 有棲

  向知同又養了幾天傷,等到能下地後,他不顧吏部遣返的警告,再次一座府邸一座府邸地上去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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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受到了多少奚落,最終京都的官員們幾乎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個不識相的髒東西似的,就連肅帝都對他近日的作為有了耳聞。

  他終於被傅家的老僕打暈,強行送上了馬車。

  於是,等他再次醒來時,他又回到了江南,回到了這個生養他的故鄉。

  家中的僕人哭著告訴他,就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已經有十六個郡縣被洪水淹沒了。

  這背後,是無數條鮮活的人命,無數個痛苦的家庭。

  姜知府則因為過度操勞、獨木難支,終於病倒在了床榻上,甚至有染上瘟疫的風險。

  而他們去巡視時,那個總會給他們這些官員送桑葚,問他們能不能堵住河水的小男童,已經徹徹底底地變成了河底的泥娃娃,再也醒不過來。

  向知同呆愣愣地坐著。

  他不明白這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

  他去京都去錯了嗎?

  如果他沒去,這次是不是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事情會不會就變得不一樣?

  不知道。

  他一點都不知道。

  腦子亂得跟漿糊似的。

  但他仍舊執起筆,為這事一連寫了二十多封奏摺上去。

  字字鋒利如刀,口舌如箭,絲毫不為那高坐在龍椅上的人留情。

  寫完後,他就靜靜地在府里等待著。

  等待著陛下派人來處死他這個大逆不道的臣子。

  但奇怪的是,陛下沒有發落他,不僅沒發落,還連一則斥責他的聖旨都沒發下來。

  他感覺到訝異,但又不太想費力去明白為什麼會訝異。

  因為他太累了。

  關了大半個月,向知同終於從自己封閉的府中走出,來到了正在重建的河岸邊。

  腦子裡思索著,如果他從這滿是泥沼的大水中跳下去,陛下會不會改變心意?

  朝堂會不會有人被自己的行為激起一點憤慨,然後為江南的百姓說話?

  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嘲笑著他。

  ——『沒用的。

  不管你從這裡跳下去多少次,都不會有一丁點的變化。

  一個無足輕重的官員輕生而已,說不一定還是因為眼見生靈塗炭,羞愧自己沒能力所以才投江自盡。

  身後大把的世家官員等著接替你的位置。

  你一死,明天就有人能接應你的位置,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的現實。』

  江風吹散了向知同的額發,將他整個人都吹得往後退走了幾步,讓瘦骨嶙峋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還會呼吸的紙人,一戳就碎。

  他忽然想到了傅侍郎在京都時對他說的那句話。

  「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活著,活著啊……

  向知同在江邊大哭大笑。

  可是活著好難啊,真的好難……為什麼會這麼難呢?

  是他們的錯?還是這個世道的錯?

  又或者是,都錯了?

  向知同茫然如稚童般環顧四周,引入眼帘的,是遍地的流離失所,哀嚎頹垣。

  這樣的場景,又離易子而食的場面有多遠?

  向知同不知道,他回答不了自己,但他離江岸的腳步再次近了一點,又一點。

  直到他被人狠狠地拽下來。

  他以為拽他的是拖著病體而來的姜溫韋,卻沒承想,當他如行屍走肉般抬起頭,看見的卻是一張令他難以置信的面容。

  「殿下……」

  向知同老大一個人了,卻哭得像個迷茫又委屈的孩子,找不著方向。

  而彼時剛從北境帶兵而歸的秦桓,分明是一個還有一點嬰兒肥的抽條少年。

  可那滿身的殺伐氣和水洗都洗不掉的血腥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修羅還恐怖。

  他的眼眸灰暗而無甚光亮,像是已經對生死麻木。

  淡淡地瞥過一眼下面的人間煉獄,他連眼睛都沒眨幾下,便毫無波瀾地又收回了目光,只輕聲對向知同道。

  「你的奏摺我都讓人攔下來了。」

  「回去吧。」

  回去吧。

  就這麼輕飄飄的三個字,卻仿佛成了壓垮向知同的最後一根稻草。

  向知崩潰的對著秦桓嘶吼、質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連殿下你也這樣說?!!」

  「明明當年的你和姜溫韋一樣,都是想要治河的啊!!」

  甚至怕江南官員會層層剝削治河之餉,當年還是小太子的秦桓特意讓人從東宮的私庫中拿出了半數身家,千里迢迢、殷切滿滿地送給了向知同。

  希望他的向卿能真的幫助到江南的百姓。

  所以向知同很不理解,為什麼殿下不過去了北境短短几年而已,一切就都變了?

  秦桓沒有打斷向知同的質問。

  如松柏般挺拔的少年就那麼沉默地站在那裡,等他宣洩完,轉身再次騎上自己的戰馬。

  他牽引著韁繩,漠然地對下方的向知同道。

  「還記得三年前,冉將軍奉命在北境伏擊大金的戰役嗎?」

  向知同低頭,沙啞著嗓子,頹喪道:「記得。」

  「大雍敗了。」秦桓很是冷漠的說道。

  「那場戰役讓大雍與大金徹底撕破臉面,大金頻繁襲擊大雍邊郡,北境將士和百姓淪為重災區。」

  三年前的那場失敗,成為了大雍與大金大規模交戰的導火索。

  三十萬大軍無功而返,讓大雍與大金開始了不分晝夜的猛烈廝殺。

  糧草準備好了,戰甲準備好了,戰爭也拉開序幕了,但誰也沒想到,打到一半,大河決堤了!

  河治嗎?當然要治!

  不治的話江邊的百姓要怎麼活!

  可邊境的大金要抵擋嗎?

  當然要抵擋!

  如果不抵擋,等大金鐵蹄衝進北境,肆意擄掠百姓,大肆殺人時,再想將野蠻的大金趕出大雍,那花費的代價將是以成百上千來計算的。

  更甚者,他們就再也趕不出去了。

  因為農耕文明的大雍最強悍的是步兵,步兵對上遊牧民族的騎兵,幾乎是降維打壓,毫無還手之力。

  從前秦桓不懂,可當他真的踏上北境的邊陲,看到那黃沙漫天的鮮血之城時,他忽然就懂了。

  可懂了之後,蔓延上心底的,卻是更深的悲涼。

  沒有去過邊境與沙場的人,是不明白這種如荒原般死寂的悲涼的。

  帝王不懂,太子不懂,朝廷的官員不懂,江南的官員也不懂。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自己眼前的利益,自己面對到的困難,總以為自己有無數的逼不得已。

  但這世上的苦難又何止一點?

  小小的秦桓當時支持向知同去治河,為此幾乎在朝堂上天天跟肅帝吵架,被御史和百官彈劾了無數次,但他還是執拗地不肯放棄。

  因為傅如玉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他,江南百姓的遭遇是真的。

  那些苦,都是真的。

  所以,他這個大雍的太子,也想為大雍的百姓做些什麼。

  他據理力爭地讓朝廷調了數萬人去江南,每日的嚼用花費無數,但他都咬牙撐著。

  父皇的斥責,百官的責難……

  但治河的事一直都沒有效果——大河照樣決堤,區別只在於死的人多少而已。

  因為這本就不是一個短時間內能完成的事。

  可國庫的糧食嘩啦啦流出去,幾乎像是個無底洞,就連百姓家的糧食都要被朝廷掏空了,而邊境那邊抗擊大金的將士兵卒也需要糧食。

  這都還沒算上路上人力運輸後的路耗。

  馬車裝的糧食沿途總會撒漏吧?負責押運糧食的民夫和將士每天都要吃飯吧?

  再加上路途的遙遠,和沿途遇上的劫匪……

  最後能運到目的地的時候,送出去的糧食還能存下三成就不錯了,一兩成都是常態。

  這種消耗是巨大的。

  所以每一代開拓疆域的帝王總會被史書書寫成『窮兵黷武』,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要不是為了顏面,肅帝怕是都要大吼一聲『窮瘋了』!

  但是不行,皇帝不能這麼做,他要有所取捨。

  太子也是一樣。

  所以最終,他們都放棄了治河。

  就像瘋馬撞人,總有一邊要被放棄。

  這次也是一樣。

  為了抵禦侵略的鐵蹄,為了咬牙抗住大金國揮來的屠刀,為了完成這次大清洗……秦桓再一次,選擇了天平的另一端。

  因為北境邊陲若被攻破,那他們就真的要亡國滅種了。

  所以……

  「北境不能破。」

  少年聲音艱澀的留下這句話,轉身騎馬離去。

  徒留這句話消散在風中,隱沒於哀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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