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向夫人的入幕之賓,亦是向大人的同鄉
2024-09-07 13:30:04
作者: 有棲
「啪。」
手邊的酒盞碎了。
有那麼一瞬間,顏水兒的腦子是空白的。
這麼長時間,秦桓一直不說話,或者偶爾裝作懶散地說上那麼一兩句,都是因為他在費力壓制蠱毒。
可她卻直到現在才發現。
如果秦桓在這裡發病,如果被江南百官看到,如果沒人能攔住失去理智的他……
一隻溫暖的大手再次抓住了她的手,牢牢握緊。
溫暖卻不灼熱的體溫順著兩人緊緊牽著的雙手流入四肢百骸,讓顏水兒失焦的眼神復而凝聚。
她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剛才一瞬間的松怔而不小心將手中的酒盞掉落在地,碎成片片狼藉。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打斷,進而若有似無地轉移了過來。
等她再次回過神來發現時,背後的羅衫竟已有些濕濡。
清風徐徐吹過,輕薄而透氣的裙擺隨風飄揚,卻也帶了數不盡的寒氣與冷意進來。
「愛妃怎的如此不勝酒力,可無礙?」
秦桓的嘴角勾笑,簌簌從椅背上起身,語氣低沉卻很是溫柔地對她道。
——他在讓她安心。
汩汩的暖意從交握的手心傳來,抵禦著這來自大自然和周邊同時侵襲而來的冷意,讓顏水兒放下心的同時,差點喪失的冷靜與自持也逐漸回歸。
她的腦海中忽然想到了系統當初說的話——
【純正的巫族的血脈天生克制蠱蟲,但不純正的巫族血脈遏制蠱蟲的代價,是加速蠱蟲寄宿者的死亡】。
顏水兒下意識地垂下眼瞼,用烏黑濃密的長睫遮住眸子,身體卻慢慢靠近秦桓,柔軟地依偎在她身上。
「妾身無礙,只是頭有些暈。」
「殿下讓妾身靠一下,可好?」
秦桓含笑:「溫香軟玉,孤樂意之至。」
說完後,他從善如流的偏過頭,對板著臉的穆宏才道。
「穆卿見諒。」
「哪裡,是卑職識人不清,險些被誤導了,還請殿下見諒。」
穆宏才對著他們拱了拱手,告罪道。
「沒想到知同兄夫婦對外一向伉儷情深,知同兄這一去,向夫人終究也沒能免俗於後宅,實在可惜。」
他似模似樣地嘆息一聲,便率先轉過了頭,移開了視線。
其他官員也只好一個個地移開或打量或揣測的目光。
窩在秦桓懷中的顏水兒感覺到身上的視線散去不少,暗暗鬆了口氣,轉而微微仰起頭,目光擔憂地看著秦桓。
而秦桓也低下頭,與她四目相對,只覺得她此時仰望且憂心他的模樣柔美而易碎,像是世上最美好的珍寶,令他心中滿滿脹脹。
他忽而俯下身,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毫無顧忌地在她額間輕輕一吻。
溫軟而冰涼。
帶著點灼熱的濕意。
一觸即分。
便是為了懷中之人,他也絕不會放任自己失控於此。
秦桓的嘴角緩緩收斂,不再是那副懶散的樣子,他如墨的眼眸直視著坐下的江南百官,周身泛起陣陣銳意。
「穆卿身為一方知州,並不長於斷案,自是無需苛責。
況且人心易變,尤擅偽裝,眼前所見也不一定為真,亦不一定為假。
凡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如今既無線索,何不召集今日府內值守之人詢問一番,看有無異樣?」
穆宏才頷首,一臉正經:「殿下所言甚是,卑職受教。」
秦桓看向坐下的江南百官,揚聲問道:「不知掌管刑獄斷罰者,為爾等何人?」
片刻後,一蕭蕭肅肅的青衣男子從人群後走出,對著秦桓溫和而有禮地一揖。
「正是在下。」
原本還穩操勝券地坐在那裡的穆宏才眼皮驀地一動,底下的江南百官也有些騷亂。
秦桓看著這在穆宏才等人眼中明顯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子,眼眸微深,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他問道:「你是……」
姜溫韋再次恭敬地俯身,幾近與地面平行。
他亦揚聲回道:「江南洛陽知府姜溫韋,見過殿下。」
「起。」
秦桓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眼中閃過一縷鮮明的讚賞。
「孤記得你,當年那篇《清平賦》孤至今記憶猶新,不愧是與如玉齊名的長安雙璧,風采更甚往昔。」
姜溫韋微微一笑,身上卻並沒有昔年曾名震天下過的驕傲,仍是那麼謙遜有禮,溫和儒雅。
「殿下贊繆,當年若非得殿下賞識,區區白身拙作,又如何能登上煌煌廟堂,入陛下聖眼?」
「該是下官謝過殿下賞識才是。」
兩人的對話一來一回,銜接的十分恰到好處,完全不給他人插話或是質問讓姜溫韋回去的空隙。
失了先機的穆宏才和江南派系官員面色不怎麼好看,直至聽到姜溫韋這麼說時,才語帶譏諷的道。
「哦?原來姜知府還曾經有過這麼一段往事呢,倒是從沒聽他與人說過。」
「怪不得年紀輕輕,又身有殘缺,卻一路堪稱暢通無阻的升遷,原來啊,是早就搭上了好主子了。」
「誰說不是呢?妄某往日裡還與他稱兄道弟的,憐惜他的才華,賞識他的才幹,卻不想他的心從來都不在我等這邊,倒是某自作多情了!」
底下的官員們竊竊私語,但人群中央的姜溫韋卻依舊面不改色,笑的溫和。
仿佛那些帶著惡意的質疑和猜測,全都入不了他的耳,進不了他的心。
他的笑容很溫柔,卻明晃晃的昭示著一個態度——他不在乎。
不在乎這些低言惡語,不在乎這些枉做小人的人。
顏水兒借著在秦桓的懷抱中,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所以眼中的驚訝與欣賞就這麼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
既羨慕於他能有這樣強大的心胸與內心,又詫異於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只看穆宏才等人的神情態度就知道,按照他們的劇本,姜溫韋今日絕不該出現在這裡。
可他偏偏出現了。
姜溫韋也絕不該出現在地下賭場的密道里,將她們救出。
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顏水兒現在特別想回過頭去看秦桓一眼,這個人,姜溫韋,他究竟有沒有與秦桓聯手,是不是秦桓留下的暗棋?
可若真是如此,身為秦桓首席謀士的謝碑不應該不知道才是。
滿腦子的疑盤旋在顏水兒的腦海里,竟是有些理不清。
直到姜溫韋辦事效率極快的命人將今日府內值守的守衛僕從的名單全都呈了上來,交予秦桓手中,她這才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射過去。
名單密密麻麻,但每個人的姓名籍貫之後,都詳細的標註上了此人的生卒年月,在向府的這個私人莊園裡幹了多少年,與向府的管事們有何關聯等等。
都列舉的非常清晰明了,簡明扼要又處處細心。
顏水兒看了眼恭敬侯在下首處的姜溫韋,不禁感嘆,這人揣摩上意的能力簡直貼心又恐怖。
這份名單雖小,可背後牽扯的人卻如蜘蛛網般,細細密密,囊括無數。
而這其中,定然包括了各個官員派來此地的探子。
——一個掌管著他們身家性命的地方,這些官員又怎麼可能安然的交付給向知同和穆宏才,卻全憑一腔信任呢?
有了這份名單,這背後所牽連的官員,一個都別想跑掉,也一個都不會被冤枉。
有一個算一個,他們的惡行終將大白於天下。
顯然,秦桓對於這份意料之外的『誠意』也十分滿意,他面容沉靜的翻看著手中的名單,唇角卻微微向上。
忽而,顏水兒的小手卻突然從下方出現,在名單末尾的空白處,輕點了兩下,又在背後,暗示性的戳了戳秦桓的後腰。
秦桓的身體立刻僵硬住了。
身體也瞬間條件反射的變得有些緊繃。
他忙給她去了一個『知道了』的眼神。
顏水兒得到回應後,又在名單末尾的空白處再次輕點了兩下,當然,放在他後腰的手也促狹的沒有收回去。
誰讓他的反應這麼好玩呢?
因為眾人的矚目,秦桓還不能反手回去抓她,這就更讓顏水兒肆無忌憚了。
而更重要的是,這一次顏水兒確信般的發現,自己的靠近真的有作用。
尤其是與秦桓肌膚相貼後。
原本有些發作跡象的秦桓,體內的蠱毒好似再次安靜了下來,沒再作妖。
她重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的困惑也更深了。
純血巫族啊……
這身份,一聽就很麻煩的樣子。
見她半晌也沒有回應,不僅如此,還漸漸出神了起來,秦桓只好將名單合上,放在案桌處,無奈的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身後作怪,抬首對姜溫韋問道。
「不知姜卿認為,此間何人嫌疑最大?」
姜溫韋顯然已經有了腹稿,聽秦桓如此問,他順水推舟的回答道。
「下官認為……」
姜溫韋邏輯清晰,智商在線,尤其是將這些人的行為一個個說出來後,讓在場眾人無不懷疑,他口中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
但秦桓沉靜的聽著,一隻沒有確定性的回覆,直到姜溫韋回答完畢,江南百官都在暗暗幸災樂禍他吃力不討好的時候,秦桓忽然問道。
「在這名單之外的人,可有異樣?」
他並沒有忘記,姜溫韋呈上來的名單中,只是今日值守的人。
這宴請的日子既是向知同他們當初定下來的,那安排何人值守定是早就已經經過他們的手篩選了的,是真兇的可能性並不高。
在此之外的嫌疑人,與向知同曾有過不快亦或是說不清道不明瓜葛的人,才是秦桓等人主要的懷疑對象。
而下首的姜溫韋再次拱手,微微頷首的面容下,是露出細細微笑的清俊容顏。
「有。」
他回答的堅定而篤定,像是早就知道且做好了準備似的,令在場的眾人再次一驚。
「此人曾在殿下來到洛陽那日稱病,按理說今日值守之人並不該有他。
但下官的人卻意外問出,此人今日,卻仍在值守,還曾在向大人離席後不久,去過莊園後院,之後便行蹤成謎。」
「下官恐他畏罪潛逃,已派人去追。」
秦桓挑眉,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了眼懷中的少女,眯著眼接著問道。
「哦?他是誰?」
「向夫人的入幕之賓,向大人的同鄉——管事阿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