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但沒過多久,他就不再需要答案了
2024-09-07 13:29:41
作者: 有棲
姜溫韋沒有耍花招,他真的帶著顏水兒去到了一條新的密道。
期間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麼人和機關。
即便是有,也被姜溫韋出面解決了。
觀那些人恭敬的神色,大約又是姜溫韋的人無疑。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在這對江南派系官員來說舉足輕重的地方安插這麼多自己的人?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顏水兒一路沉默無言,只等著姜溫韋忍不住先開口,腦海里卻忍不住胡亂思索著,心始終懸著。
直到再次進入一個暗門,姜溫韋舉起火把,在她身邊帶路,前方直直的通道一覽無餘,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
顏水兒的腳步微頓。
然而這片刻的僵持,在空曠寂靜的幾乎能聽見火焰噼啪作響的密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顏水兒的心一提,她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姜溫韋。
他還是那副溫和笑著的模樣,好似根本沒有看到她的遲疑。
「道路空寂而幽暗,確實讓人心生遲疑,夫人若是願意,可願聽在下講一個小故事,以排解心中憂布?」
顏水兒眼中全是意料之外的驚訝。
但回過神來後,或許是覺得自己方才的訝然表現得太過明顯,復又垂眸,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好,你說。」
姜溫韋點頭,伸出手擋在她的頭頂,為她遮住頂端那鋒利的石塊,待她躬身拐進另一個密道口後,這才跟上。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兒,兒時很是頑皮,精力也很旺盛。
經常因為調皮搗蛋讓家人煩心,故而就總也忍不住地對小男孩兒怒目而視。
小男孩明明在被訓斥時內心也十分懊悔難過,可過不了多久,就又會因為那旺盛的精力而故態復萌。
再次闖禍,再次被斥責,周而復始。」
顏水兒懸著的眉心漸漸舒展,嘴角也忍不住上揚,眼神時不時地往姜溫韋的身上瞥去,眼底全是好奇與笑意。
原來現在看起來這麼溫潤穩重的姜知府,小的時候竟然這麼調皮啊。
也不知道小屁股被揍了多少回,才有了如今的穩重。
望著顏水兒嘴角和眼底的笑意,姜溫韋心中愉悅,可其餘的情緒卻有些叫他看不懂了。
遲疑片刻,他略有些茫然地問。
「可是在下方才說的故事,有哪裡不妥?」
不然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神打量他?
當然是你這套『從前有一個小男孩兒』的說辭不靈了啊,和『我有一個朋友』這種無中生友的藉口沒差好嗎?
顏水兒心中歡快的吐槽著,卻也知道自己方才幸災樂禍的眼神有些許沒忍住,忙矜持地收回視線,腳步卻雀躍了幾分。
「無事,你繼續說~」
姜溫韋又用餘光看了她幾眼,確認她並沒有別的什麼不好的情緒,這才微微點頭,繼續說道。
「可這樣的情況,很快就變了。
沒過幾年,娘親又懷了身孕,生下了一個弟弟,於是,徹底不管他了。
只有三四歲大的小男孩兒不明白為什麼,只以為是因著這突如其來的弟弟的緣故,故而經常趁母親慈愛地照顧弟弟的時候,嚎啕大哭。
可是沒有用,母親更厭惡他了。
是的,厭惡,從來不明白這個詞是什麼意思的小男兒,第一次對這個詞語有了深刻的理解。
而那年,他才剛剛學會從走路到奔跑。
於是小小的他,鼓著滿滿的眼淚,硬是沒有流下,就這麼靠著自己的小短腿,跑紅了臉,才跑到了自己父親跟前。」
顏水兒的笑意在臉上微頓。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著身旁俊秀出塵的青年,心中忽然湧現出難以言喻的酸澀。
片刻後,她乾澀的聲音在空寂的甬道內迴響。
「然後呢,他父親安慰他了嗎?」
姜溫韋思索了一會兒,眼神遙望著遠方黑黢黢的道路口,似是在回憶那段幾近渺茫的記憶。
半晌後,他回答道。
「沒有,小男兒沒能見到他的父親。」
「僕人告訴小男孩兒,他的嫡兄在學院受到了先生的讚許與誇獎,父親很開心,也很欣慰,決意要將這個嫡子帶在身邊教導。
往後啊,大概都不會再來看他了。」
怎麼能這樣!
顏水兒心中憤憤,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終又咽了回去。
這終究是『小男孩兒』的故事,不是姜溫韋的。
聽著清潤的嗓音繼續在這漆黑的甬道里響起,她明白,她的心神終於開始為這個故事裡娓娓道來的小男孩兒的命運給牽動了。
姜溫韋像是聽到了她心裡的話似的,接著道。
「怎麼能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呢?小男孩兒滿是委屈的想道,他終於還是大哭了出來。
可是這次,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在他身邊,僕人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臉,高高在上的用冷漠凝視著他的哭泣。
小男孩兒哭的幾乎暈厥過去,可父親最終也沒有見他。
當他又累又渴又難受的睡過一晚後,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是母親一大早就帶著弟弟去走親訪友了。
她昨晚是陪著弟弟睡得,她沒來看他。」
姜溫韋的敘述輕輕的頓了頓,再次護著她走過了一片崎嶇的路。
「小男孩兒徹徹底底的消沉了好幾日,而自從那天之後,他變了。
變得乖巧,穩重,好學,他的才名開始遠揚,成了遠近聞名的小神童。
每天都勤耕不輟的練武,甚至以區區稚齡與武學師傅打得有來有回,有時還略有小勝。
武學師傅誇他今後一定是武狀元的料子。
文學造詣甚至直接蓋過了曾被夫子誇獎過的嫡兄。
他再也沒有過搗蛋的時候,甚至還能幫助母親管教比他當年還要調皮搗蛋十倍、甚至百倍的弟弟。」
「他真的已經很努力了,拼盡了所有的去努力。
可父親最愛重的還是他的嫡子,他將所有的慈父心腸和厚愛都給了這個他最疼愛的孩子。
他不再來到小男孩兒母親的院子裡,更不曾再教誨過他。
而母親的眼裡也只有弟弟,他看得出來,母親滿心滿眼將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那個她拼了半條命才生出來的弟弟身上。
哪怕有一次弟弟調皮,將母親踹在了地上,休養了半個月,可母親看他的眼神依舊很溫柔。
小男孩兒終於迷茫了,這究竟是為什麼呢?他是有哪裡做的還不夠好嗎?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
「但沒過多久,他就不再需要答案了。」
因為他的臉上因嫡兄的『頑劣』而出現了不可逆轉的疤,他便是再文武雙全也出不了仕,做不了官。
他這麼多年來的一切努力,都轟然成了泡影。
然而對外的時候,他還要說這都是自己不小心摔的,甚至因為這個『不小心』牽連到了嫡兄受傷,他當眾發誓,從今後再不習武。
顏水兒在心中默默為他補上了後面的故事。
她仰起頭,第一次仔細觀查著姜溫韋的面容。
白皙的膚色,微揚的眉峰,溫潤的如墨雙眼,還有那高挺的鼻樑和略飽滿的嘴唇……
若非有半張臉被面具給突兀的遮擋住了,以他修長的身形和渾身如松柏般的氣質,定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濁世佳公子。
可惜,這一切都被毀了。
姜溫韋在前方帶路的身影終於停下。
他回過頭,眉眼溫和:「夫人,到了。」
「從這裡上去即可,出去後,您的婢女便在不遠處等您,您可直接回到筵席。」
顏水兒垂著眸子,如鴉羽般的睫毛在火把忽明忽暗的照耀下,猶如振翅的蝴蝶,帶著飛蛾撲火般的決絕,成為了照亮黑夜裡唯一的光。
姜溫韋微微一怔,溫潤的眼中閃過心悸的恍惚,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有了一絲的泄露。
空寂的甬道內,忽而一片沉寂。
顏水兒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道謝的,而後馬上上去,然後回到宴席之上。
可話到嘴邊,脫口而出的卻是——
「你可以,將臉上的面具摘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