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錢流向了不缺錢的人,苦難留給了能吃苦的人
2024-09-07 13:28:44
作者: 有棲
傅浩離開了。
顏水兒卻還坐在巨石上,未曾離開。
只是再抬頭仰望藍天的時候,心境也與方才不一樣了。
人這一生,難得豁達。
即便是被粉飾的太平,也到底給了一隅百姓安寧生活的喘息之機,凡事有利有弊。
她沒有跟著返回去找秦桓,反而走向了不遠處的田舍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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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勤勞的農夫在田間勞作,農婦們也在田間穿梭,有送食送水的,也有攆著小崽子們到處跑的。
但更多的,是一大家子幾口人全都賣力的在田地間吭哧吭哧地揮灑汗水,不帶片刻停歇。
顏水兒停在了一個非常顯眼且集中的茅草屋旁,看著人群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不由好奇地駐足觀看。
那些庶黎見她衣著鮮艷華貴,膚白貌美,全然不似她們田地里勞作的枯黃乾癟的樣子,都不約而同地痴呆了好一會兒,這才清醒過來,連忙紅著臉後退,不敢近前。
而有些則是生怕遭到了什麼禍事,或是惹了自家惹不起的貴人,連忙拽起自家的東西、扛著自家的毛孩子就跑了。
一時間,顏水兒在人群擁擠的茅草屋前,微妙地留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來。
顏水兒:「……」
她本來只是想看一眼就走的,現在忽然就不想就這麼走了呢。
顏水兒左右瞅了眼,茅草屋的右邊滿是炊煙裊裊,火爐旺盛,右邊則是一群人帶著碗筷進進出出,唯有一個白須老者嘴裡嚼著不知名的草,坐在那裡,也似乎是在打量著什麼。
顏水兒眼眸一轉,湊了過去,也坐在了另一張木凳上。
白須老者看了她一眼,又聳拉下滿是皺紋與褶皺的眼皮,沒搭理她。
她也不在意,攏了攏自己的裙子,不讓其拖地,便收拾便似隨意地與身邊的白須老者搭話。
「老叟,大傢伙兒這是在做什麼?」
白須老者聲音蒼老的道:「做飯。」
「做飯?」
顏水兒不理解,難道這個時候就有大鍋飯了?
可她一路南下的路上,沒見過這樣的習俗啊?
她納悶道:「莫不是官府組織的大伙兒一起做飯,好節約農時?」
白須老者嗤笑一聲,看了她一眼:「官府那些老爺們哪兒會管我們這群地里討食的死活?」
「這茅草屋是老漢我搭的,裡面炒菜做飯的是我家大兒和大兒媳,前頭派飯的是我二兒媳婦和三兒媳婦。
來這兒領吃食的,也不是附近的村民,而是今年剛服兵役服徭役回來的人家,家裡的頂樑柱不是傷了就是殘了的。
眼看今年的賦稅都要交不起了,家裡老人孩子齊上陣,幾乎是住在田裡了,哪兒還有空做吃食。
但地里農活重,人也不能總啃餅子、吃野菜饃饃,就算大人扛得住,老人孩子也扛不住,所以就偶爾來我這兒領幾餐飯食,也不貴,拿一天口糧換就成。」
顏水兒聽得微微蹙眉,繼續打聽:「在服役中受了傷,官府不給補貼不善後嗎?」
白須老者或許已經是麻木,眼中沒有多少憤慨。
「人能活著回來就行,人離鄉賤,好歹能死在故土,有多少人連回都沒能回來,丟下一大家子的老弱婦孺,茫然孤苦。」
「這世道,人命不值錢。」
白須老者顫顫巍巍地起身走了,背影蕭索又佝僂。
顏水兒心裡有些難受。
方才老人家在介紹的時候說了自己的二兒媳婦和三兒媳婦,卻獨獨沒說自己的二兒子和三兒子。
這樣明顯是讀過書的老人家都是這樣的遭遇,那那些老老實實的只知道勞作的庶黎家中,又該是何種艱難?
似乎不論是哪個世界,錢都流向了不缺錢的人,而苦難都留給了能吃苦的人。
可這個世上最無恥的就是對苦難的讚美。
永遠不要相信苦難是值得的,苦難就是苦難,苦難不會帶來成功,苦難也不值得追求,磨鍊意志只是因為苦難無法躲開。
苦難不值得歌頌,真正值得歌頌的,是面對苦難永不低頭的靈魂。*
顏水兒對前方的白須老者施以敬意。
在這樣艱難的時候,還能願意並真的做到了幫助他人的人,不論是誰,都值得大家的敬佩。
或許是看她並沒有一眼望上去的高不可攀,前方正輪流排隊的一個婦人也好奇地插了嘴。
「貴女是知縣家的女郎嗎?長得可真好看,跟天仙似的嘞!」
顏水兒眼眸一動:「知縣家的女郎經常來這兒嗎?」
「沒。」婦人老老實實地搖頭,她想了下,「就十多年前見知縣來過一趟吧,當時還誇了石頭一家能吃苦來著,是吧?」
婦女自己個兒說還不夠,還拉著身邊人確認。
身邊人可沒她那麼大膽,卻也不敢在顏水兒的注視下撒謊,又想得貴人青眼,忙七嘴八舌地認下了。
有的人話匣子這麼一開,話題就千奇百怪地出來了,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大多數都逃不過訴苦的祈求。
沒辦法,他們確實過得難。
但剛剛的婦人想來也是個有威望的,再加上嗓門又大,不耐煩聽她們吵吵起來,一身怒吼。
「給老娘閉嘴!」
眾人頓時停了下來。
只是到底有人有些不服氣,當著顏水兒的面,小聲嘀咕出聲。
「二妞嬸子,在貴人面前,你橫什麼橫,不就一個曾經在知縣家當丫鬟的閨女嗎,小心貴人被你嚇到,治你的罪!」
二妞嬸子耳朵尖得很,身子一扭,直接對著那說話的人一吼。
「嘿!你個鱉孫兒就是嫉妒俺們閨女嫁得好!也不撒泡水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癩蛤蟆樣,還想肖想俺閨女!
得虧當初沒讓俺閨女嫁給你,不然如今她挺著大肚子還要跟著你下地幹活,去養活你那好吃懶做的一大家子!」
二妞嬸子宛若潑婦罵街,顯然沒少在田地里掐過架,而偷偷說話的那個男人大約是好吃懶做的秉性深入人心,人緣也不怎麼好,周圍竟沒有一個人幫他說話。
於是在二妞嬸子的唾沫橫飛中,男人支撐不住,回了幾句後,又是惱怒又是羞憤地走了。
而二妞嬸子則像是個鬥勝了的母雞一樣,昂首挺胸地環視四周,周圍更加沒人敢反對她說的話了。
顏水兒卻有些按捺不住。
一個知縣竟然十年前才踏入過這個村莊,作為基層官員的代表,這是極其失職的。
同樣,若這個知縣在地方一任職就是十年,這也是極其不合理的。
顏水兒直覺這與江南賑災案的背後有聯繫,想以小見大,以此為由撕開一個口子好繼續探查下去。
奈何二妞嬸子說完後就沒忍住罵架方向,話題跑得九頭牛都拉不回的樣子。
無奈,顏水兒只好重新開啟話題,試圖往這個知縣身上引。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引導的話題有些不對,二妞嬸子竟將話題拐到了別的縣去了。
她拍拍胸口,似乎是心有餘悸的道。
「俺閨女說了,自從咱們向巡撫來到洛陽後,起碼咱們終於能吃得起飯,穿得起衣了。
可就隔壁縣,隔壁穆知州之下的那些老鄉們,哎喲喂,你們是沒看到!
他們一家人吃的糙米都是一粒粒數的,家裡一把子干力氣活的男丁都吃不上三十粒米,餓的人形都沒了!
更別說有衣服穿了,一大家子就那一件能蔽體的衣物,還都是縫縫補補出來的樣式。
家裡爺們兒穿了女人穿,女人穿了老人穿!總之都輪流出去干農活!
有的甚至怕交不起稅,一大家子光著身子在外面勞作,又瘦又黑,幾乎跟乾癟的人棍子沒兩樣!
還好俺家閨女爭氣!當初被知縣家選中當了個燒火的丫頭,俺們一家都從隔壁縣遷了過來。
不然這日子沒點奔頭,可怎麼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