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站不住的理由
2024-09-06 14:56:42
作者: 少尹
蘇束的反應確實出人意料,讓屋內幾人都有些詫異。
「她難道不是白家的女兒麼?」李澤看著他有些瑟縮的模樣,不解地問。
就見蘇束為難:「是,她是啊。」
說完,他欲言又止,嘴巴張張合合半天,扔出來了個奇怪的理由:「她人間蒸發已經二十多年了,自最初報官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間皆是我一人照看岳父岳母。如此兩位年事已高,禁不住刺激啊。」
這不同尋常的思路,著實讓人開了眼。
「你怎麼知道是刺激?」沈慕瓊背著手站在李澤身旁,那幅畫此時正在她手上打著旋轉。
看來白如月口中說的「蘇郎」,就是眼前的蘇束。
有聽他口中「岳父岳母」的叫著,他和白如月應該是結髮夫妻的關係了。
結髮夫妻,卻是這種反應,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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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關係不好,一般在外人面前,怎麼也都會裝一把深情。
他倒好,直接不找了。
「蘇束,你說這話,就像是知道當年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樣。」沈慕瓊看著他,不留情面的試探。
蘇束原本是支支吾吾,想要藏著掖著的模樣,可聽到她這麼一說,立馬露出驚恐,趕忙拱手彎腰:「官爺,話不能這麼說啊,一個大活人都二十年沒一點蹤跡了,除了死了還能是什麼情況啊?且小民聽聞若是找到人了,就還得家屬前去辨認。我岳父母均已年近花甲,身體本就不好,讓他們看到那副場面,可還得了?」
「誰讓你們去辨認了?」李澤沉言,「本官只是來再問一次當年發生了什麼,僅此而已。」
他雖然面頰帶笑,但話中帶著十足強硬的意味,不怒自威,讓蘇束想要再討價還價一下的底氣泄了大半。
不愧是世子,皇族,多少帶點天選之子的氣運,那股威嚴感,讓站在李澤身後的沈慕瓊都能覺察出來。
他沉穩得像是一尊石像,讓蘇束不得不妥協。
「如月是個溫柔的人……」最終,蘇束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在他口中,二十多年前的白如月溫柔體貼,又出身大戶,本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
可天有不測風雲,某日她大哥不小心從梯坎上摔下,就此一命嗚呼。
眨眼,白家就只剩下白如月一個女兒,一夜之間,向白如月提親的人就排起了長龍。
「提親的很人多,但彩禮壓得極低。」蘇束娓娓道來,「那群人誰人不是想著吃絕戶?他們只要娶了白家的姑娘,成了白家的姑爺,那白家的產業日後都是自己的。」
他說到這裡,滄桑地望著門外屋檐:「但這場面沒能持續多久,如月的哥哥剛剛下葬,討債的人就堵了白家的大門。」
白家本是地主,一直做些水果稻穀的生意,這種生意成本高,時間久,收益卻並不可觀。
歷經幾代人兢兢業業,才有了白家當時過得不錯的小日子,四鄰親朋都會喚他們一聲老爺。
白家大哥為人踏實肯干,也很有想法,他改良了灌溉的水車,使得白家蒸蒸日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但只要是做生意,就會涉及本錢。
水車是改良了,但田產始終上不去,白家大哥一人背著包袱,遍訪周邊,找到了一種適合青州土壤,水分高,甜度大的果子。
為了將果子種下去,為了來年能有好收成,他籌借了很多錢款。
如果沒有他踏空摔死這件事,白家的歷程興許是另一番模樣。
「因為他死了,債主們怕白家不認帳,他剛出殯,就紛紛上門要債,讓白家提前還錢。」蘇束說這些的時候,手指甲不自覺地摳著手背上的一道傷疤,「可是常言道,種田撒種,用心澆灌幾個月才能收穫,種樹十年,也才會收穫半片陰涼。當時大哥剛剛將銀子投進果園,白家連給他發喪的錢都是借來的,哪裡有現銀去還債啊!」
「所以急紅了眼的債主們,差點把白家撕了、拆了。」
青州是去往京城的江南考生的必經之路,當時的蘇束正好暫住在可以瞧見白家院子的客棧里。
他是眼睜睜看著白家從提親的隊伍排成長龍,到門可羅雀,再到被債主圍得水泄不通。
眼睜睜看著膀大腰圓的打手,一個個像是土匪一樣,衝進白家的宅院,沿途所見之物搬起就走。
也在這個過程里,瞧見了當時以一己之力,攔在眾人面前,保護雙親的白如月。
「她一點都不怕,據理力爭,安撫了不少債主,也給白家爭取到了時間。」蘇束說這句話的時候,面頰上帶了笑意。
「但是……她畢竟是半路接手,難以扭轉局面。後來我上京科考,名落孫山,歸家途中又在青州落腳,再見白家的時候,他已經衰敗。白如月和她母親做繡活還債,父親則親自出去跑商,原本的產業則被瓜分得一乾二淨。」
果園抵債了,裡面快要掛果的果樹被連根拔起,按柴火的價格計算。
整個院子裡就剩下他們一家三口,再也沒了往昔的光鮮。
但白如月不甘低頭的樣子,烙印在了蘇束的心裡。
「我快馬加鞭地趕回家,向父母說起我想提親的事情,他們皆不同意。父母覺得白家債台高築,我娶了定然是拖累自家,是不孝所為。」蘇束抿嘴,「於是,我就一個人跑了。」
他沉默許久,似乎這一段對他來說是無比痛苦的回憶。
沈慕瓊沒細問,只安靜地等著他故事的下半段。
這麼漫長的,與案情無關的鋪墊,往往都會伴隨著極端的轉變與極端的壓抑。
可案子打交道這麼多年的沈慕瓊,太了解了。
她知道蘇束說了這麼多,未必是真的追思白如月,極有可能是後面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用這段美好來掩蓋自己身心的疼痛。
「再後來,如二位官爺所見,我一人隻身來到白家,心甘情願入贅,與岳父一同跑商、做苦力,什麼賺錢我做什麼。」他說到這,雙唇微碰,似乎像是仍有許多話要講,卻強行戛然而止。
「孩子出生之後,如月的身體就不如從前了。」他跳過了中間難捱的艱辛,目光別向一旁,「她生子之時,早產,又加難產,那時候我又不在身旁……」
「說來皆是天命,那年是旱年,果子收成不好,出貨很艱難。為了能保住些收益,不至於賠的太慘,我和岳父日日都在果園住著,她生孩子的時候,我正帶著人挖溝渠引水。」
他說到這,忽然卡住了話音。
正堂里安靜了很久。
蘇束紅了眼眶,雙唇顫抖,那塊舊傷疤,已經被他扣的泛紅。
他說不下去了。
不知是對妻子的愧疚,還是往昔艱辛痛徹心扉,蘇束一手擋了自己的雙眼,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四十多歲的男人,坐在正堂里,披著微蒙的陽光,哭的像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