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傷口
2024-09-06 07:42:09
作者: 不夜城
雨已經停了,經過一天一夜洗刷的懸鈴樹,葉片青綠,在濛濛水汽中抖落葉尖上懸墜的雨珠。
常偉抬起手,似乎想抹去裴景安西裝領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被裴景安稍稍側身,避開了。
「怎麼?裴大律師心虛了?」常偉似笑非笑,目光在楚清歌和裴景安身上逡巡幾個輪迴,「怕你的小律師,知道你真實的一面,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倒沒有。」裴景安張開手掌,中指和拇指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一向讓人看不透的鳳目里竟難得有幾分真誠,「實在是敗軍之將的手,我嫌晦氣。」
「裴景安!」
常偉的怒聲伴隨著楚清歌沒憋住的一聲笑,聽起來就多少差點意思。
餘光見許多過路的人往這邊打探,常偉咳了一聲,惱羞成怒之色褪去,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樣。
「勝敗乃兵家常事,裴律師大話說得太早,以後可得天天祈禱上天保佑,別讓你有失敗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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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常律師每天在忙著祈禱,」裴景安還是那麼真誠,「有這個時間多看幾本著作比較重要。」
「哼!」
常偉拂袖而去。
楚清歌躲在裴景安身後,嘴角已經快要上天和太陽肩並肩了。
裴景安轉身,面無表情,低頭看著捂嘴偷笑到肩膀顫抖的楚清歌。
楚清歌正色:「咳,那我們走吧。」
剛出了法院的大門,正遇到甘婷抱著孩子,等在法院門口。
「我……我是來看看杜大哥有沒有事……」甘婷被劉坤打壞了一部分面部神經,以至於現在做些表情的時候,還有些不倫不類的。「杜大哥呢?他沒事吧?」
楚清歌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趕緊把她往出推,「他應該沒事,已經走了,過幾天判決書下來了,我給你發消息。你也快走,現在只有你前婆婆還沒出來,要是出來了……」
「哦,好,好。」甘婷不敢大意,把懷裡的孩子往自己肩上馱了馱,「那我也走了……」
話音未落,甘婷的腳還沒抬起來,身後傳來悽厲的慘呼,「你們還我兒子!」
乾瘦的老太太,此時身手卻矯健,扶著旁邊的欄杆,三步並作兩步從法院的大門裡衝出來。
手中是那個上次來律所見楚清歌時拿的,發白的花布袋子。
失了水分一樣枯瘦的手在那隻沒有帶進法庭的花布袋子裡掏了掏,竟掏出一隻小小的摺疊刀,帶著點同歸於盡的架勢,直衝楚清歌而來!
「你們這些挨千刀的律師!只會幫著那個女人!」
「你們把我兒子害死了!你們還我兒子命來!」
人在絕境之中,真的能爆發出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力量。
開庭之前那個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太太,開完了庭,便敏感地從周圍人的態度,預感到自己的敗訴。
憑什麼害死她兒子的人能夠一家三口相安無事?!
憑什麼她兒子只是打了這個不顧家的女人幾下,就要賠上性命?!
憑什麼她花了那麼多錢找律師,最後卻要不回個公道?!
憑什麼這是她兒子的骨肉,最後這個女人不讓她見她孫兒?!
無數個「憑什麼」壓在老太太的心頭,匯集成了巨大的能量,那速度快到連法院門口的警察都追趕不上。
刀尖直取楚清歌的眼睛。
法院門口的那條窄路被停的自行車和電瓶車占去一半,若要一條大路往後撤,很容易讓已經接近瘋魔的老太太注意到帶著孩子,還沒跑遠的甘婷。
楚清歌幾乎已經感覺到刀鋒逼近眼球時的冷冽。
電光火石之際,檀香撲鼻而來。
楚清歌眼前閃過黑白的影。
白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崩開來,露出平直一線的鎖骨,右側鎖骨上,一道淡得快要看不清的疤痕。
判斷不出是什麼造成的。
「你們會遭報應的!黑心律師!你們要遭報應的!」
被趕來的警察控制住,老人仍是不斷哭叫,患了關節病的腿踢騰著,詛咒道。
「你們這些冷血的畜生!不是個東西!遲早要遭天譴的!」
「閉上嘴!帶走!」姍姍來遲的警察掏了掏耳朵,為首的冷冷下了命令。上前查看裴景安身上的傷勢,「裴律師沒事吧?」
裴景安不動聲色地拉好被小刀劃開的西裝,遮住了小臂上滲出的血跡,「沒事。」
「那就行,不然我們院不知道多少年輕小姑娘要擔心了。」警察開玩笑後又解釋,「之前她過安檢,我們看她包里有這個小刀,她解釋說是平時給家裡孩子削鉛筆用的小刀,隨身帶來了。不過這東西帶進法庭不符合規定,我們就給扣下來了。」
「但是你們也知道,我們扣下來也只是暫時保存,這種小刀不屬於管制刀具,我們也不是沒收,只是暫存在門口的小箱子裡,誰知道就出來的這麼一會功夫,她能反轉得這麼快。」
裴景安的傷口不算深,但萬一裴景安要追究,只怕他們也要負點責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解釋清楚早了結。
果然裴景安輕描淡寫道:「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
「那個……」楚清歌被裴景安護在身後,此時細細開口,「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萬一感染了……」
兩雙眼睛匯聚在楚清歌身上。
楚清歌不做聲,復又低下頭。
警察看看楚清歌,又看看裴景安。像是回過味來一般,連聲打著哈哈,「那你們先忙,你們先忙……我就不打擾了。」
說著,一路後退進了警衛室,腳後跟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等警衛室的門半掩上,楚清歌指了指裴景安手臂處西裝的裂口,「疼不疼?」
裴景安在她的注目下,輕輕抬起小臂。被割裂的西裝受到拉扯,不再嚴絲合縫,裡面滲血的皮肉就顯現出來。
裴景安微微擰眉,「有點。」
以裴景安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一張冰山臉,如果對於「疼不疼」這種示弱的問句,沒有要面子地表示「不疼」,那就是「很疼」了。
楚清歌不敢含糊,幾個箭步竄到路邊,準備攔計程車。
被裴景安阻止,「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