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若我戰死，便忘了我吧

  紅色燈籠開始高高掛起，提前給人帶來過年的氣氛。

  檐角上的風鈴隨風搖擺，紅綢飄揚，清脆的鈴聲，宛若一曲清靈的歌謠，空曠幽遠。

  不知不覺已經十二月底，再過七天，便又是一年。

  援軍遲遲不來，洛陽城中的百姓已經絕望，軍心更是搖擺不定。

  高長恭站在雪崖之上望著遠處那蒼山一角的城池，眼中緩緩閃過一抹決心。

  

  「大將軍，您真的要這麼做？這……」賈副尉在一旁欲言又止，「這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啊。」

  「這一個月的時間我已經把路線熟悉好了，眼下年關在即，我們已經僵持了兩月，若是還不能一舉擊破，那麼接下來便更不可能了。」

  在高長恭還是少年時，曾經隨軍來過一次洛陽，他知道邙山上有一條小徑，直通洛陽城。

  只不過那小路崎嶇又狹窄，容不下多人。所以這一次他打算支身帶領挑選的五百敢死精兵一路從小路出發，殺到洛陽城。

  這段日子以來他們的節節敗退，讓北周軍心膨脹。輸贏乃兵家常事，可最忌諱得便是這狂傲自大，只要他此番先去殺出一道口子，之後剩下的八萬大軍連同洛陽城內的三萬大軍聯手，必當打破現在這被動的局面。

  「兵行險招，雖然冒險，卻是唯一的辦法了。」見賈副尉還想說什麼，高長恭搖頭，黑眸中閃過堅定：「不用再說了，本將軍意以決。」

  「若是這樣，那屬下懇請與將軍一起！」賈副尉突然單膝下跪，口氣堅定。

  「不可，你需要和袁將軍一起主持大局，此番我一離開，剩下的就要靠你們了。」

  聽著高長恭風淡雲輕的聲音，賈副尉的眼圈發紅，發狠的抹了一把眼睛：「將軍放心，屬下就是死，也必會帶領大軍殺到洛陽。」

  高長恭握緊了胸口的骨哨，緩緩嘆了口氣，「下去吧……」

  晚飯的時候十一神色莫名的看著高長恭，不知為何，總覺得他有什麼心事。

  「阿恭，你是在愁怎麼突破北周敵軍麼？」關於軍事上的事她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幹著急。

  「無事，已經想到了對策。」自然的將碗中的肉夾到她的碗中。在外打仗吃的都是些乾糧饅-頭，可每每一有葷腥他必然都會挑給她。十一看著他吞咽著饅-頭，心中難受起來。

  這個男人的好就像是座沉默的山，總是默默的做著一切。

  十一突然很想抱抱他，雙手穿過他的腋下，整個人趴在他的背上，窩在他的頸窩處。

  被她孩子氣的樣子逗笑，高長恭索性不去想那些如果，任由她抱了一會兒後直接把她背了起來，「為什麼不高興？」

  她搖搖頭，抱著他的手卻更緊了。嗅著那乾淨清凜的氣息眼圈開始發紅。如今時間已經快到了，他對自己的防備也全部消失，每晚只要她想，便能輕易的將他胸口的骨哨取下來，可……她卻做不到。

  一拖再拖，直到不得不走。

  「阿恭，阿恭，阿恭……」

  聽著她一聲聲喚著自己的名字，高長恭的眼神黯了黯，「想看星星麼？」

  沒等她回答，他已經隨手拿起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就這麼背著她一路踏著白雪，走到了山頂。

  雪天路滑，即便是會武功的人也覺得吃力，可他卻一步步走得很穩，強壯有力的臂膀托著她，這一刻仿佛什麼都不重要了，眼前的這個人男人就是她的天，安心又強大。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忍不住昏昏欲睡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他低沉溫柔的聲音：「到了。」

  站在山頂上抬起頭，整片銀河仿若觸手可及，星子一閃一閃，沉寂的幕藍中仿佛透著似有似無的光，又像平靜的深海不起半點波瀾，銀白色的月光灑在頭頂，眷戀著星星的陪伴，也照亮了身邊人俊美的稜角，清冷的眸中帶著寵溺的溫存，伴著這浮動的風和漫天的星光，讓她忍不住在這寂靜的月光下沉-淪。

  高長恭幾近貪婪的望著眼前這張令他魂牽夢縈的小臉兒，見到她眼中那不加掩飾的驚艷微微笑了笑，湊上前，虔誠的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

  他的唇明明是冰涼的，卻在她的心底融化。

  「喜歡麼？」

  「好漂亮，這是我一生見過最美的星空。」此生，都不會再有。

  見高長恭將自己的狐裘鋪在地上，自己則穿著單衣坐在自己的身旁，十一抿抿唇，直接將身上的披風也脫下來，打了個轉兒橫著將他們兩個人都包裹進來。

  她整個人窩進了高長恭的懷抱，笑眯眯道：「你看，這樣就不冷了。」

  見她那古靈精怪的笑意，高長恭寵溺的搖搖頭，伸手把她圈在懷中，下巴搭在她的頭頂，嗅著她身上淡淡的藥香朝遠處的天幕望去。

  「若是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阿恭，你知道麼？其實星星是不發光的。」

  「因為他們離我們很遠很遠，比你和我生活的世界距離還要遠。」十一轉頭看向那雙如墨般的眸子，「我們能看見它，只是因為大氣湍流把光芒折射到了它的身上而已，很不可思議吧，即便是隔著那麼遠我們現在還是能看見它們。」

  「就算時間再怎麼變，無論過了一百年，還是一千年，只要我們抬頭，看見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他定定的看著她良久，突然笑出了聲。

  「十一，你可知道，我對你的心便如同這星星，即便是相隔萬里，跨越人間無數，卻仍唯有一個你。」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卻勝在，人間無數。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猶豫了良久，掙扎了良久，撕痛了良久，高長恭的心中終是暗下了一個決定。

  「十一，這個便先放於你那裡吧。」

  十一低著頭愣愣的看著手中朝思暮想的骨哨，沒有興奮，卻突然升起了惶恐。

  「阿恭……」

  「十一，此番我兵行險招，並未有十足的把握。」高長恭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臉，「若是我能平安歸來，你可否為我舞一曲？」

  「我記得那日你曾說過，你這一生只為心愛之人舞曲。」

  還未等她開口，他的俊顏已經一寸寸壓下，噙住她嘴角的那一刻，十一恍然聽聞。

  「若是我此番戰死沙場，你便忘了我吧，平安回到你的世界，尋一個如我這般愛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