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末日書屋

  嘀嗒，嘀嗒……

  灰色的麻袋裡，不斷向外滴落著血水，但是男人仿佛毫無察覺，扛著它，一步一步，在街上走著。

  街道很寬闊，但行人稀少，昏暗的路燈，將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周圍的黑暗，不斷交錯重合。

  一道道視線投了過來，每一道目光，似乎都包含著不同的情緒，羨慕，嫉妒，貪婪，暴虐，恐懼……

  他們想要撲上來，不論是男人，還是男人肩上的麻袋，將他撕碎，用力的啃咬，然後咕嘟一聲，將撕扯下來的東西，咽下肚子。

  但是男人身上的墨綠色軍裝，讓他們用僅有的理性控制住自己，穿著那身皮的人，不能動，否則在這座城市裡，只有死路一條。

  男人沿著破敗骯髒的街道走著，這條路很長，大部分區域都沒有燈光，黑暗的角落比比皆是，那意味著危險。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黑暗中會出現什麼，把你拖進去，然後融為一體。

  不知道走了多遠，男人終於停下腳步，這是一個十字路口，矗立著高樓大廈，但是現在卻漆黑無比，唯一的光亮，竟來自於路旁不起眼的小店。

  這是一個不大的門面，後面就是高聳的城牆，宛如一個蟄伏中的巨獸，在灰暗的天空下，顯得無比壓抑和沉重，仿佛隨時會壓過來，將這唯一的光亮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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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然後抬起腳，緩緩走去，但沒幾步，便在門前駐足，抬頭望去。

  只見上面掛著一塊用黑漆噴塗的木製牌匾，上書四個不怎麼工整的大字——末日書屋。

  推開門，男人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雖然店裡面光線很柔和，但是他一直在昏暗的街上行走，這點兒光芒，對於他來說，依舊算得上強烈。

  環顧四周，可以發現這是一家很小的書店，面積不到兩百平米，卻擺放著數十個書架。

  然而書架上的書並不多，還非常雜亂，似乎很久沒有整理了。

  仔細看過去，會發現這些書架上不僅有書，還有許多奇怪的紙製品。

  從聖誕賀卡到空調說明書，從明信片到施工藍圖，甚至還有一沓一沓的捲紙，以及畫著卡通形象的「寒假作業」。

  「看你的樣子，是把我需要的東西都帶來了。」

  就在男人還在適應光線時，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傳來，於是男人抬起頭，看向屋子最裡面，微微嘆氣，緩緩走去。

  那是一張與四周環境格格不入的吧檯。畢竟這裡幾乎沒有任何裝修，蒼白的牆壁，骯髒的吊頂，殘缺的地磚，但這張吧檯不一樣，幾乎是嶄新的，漆面在燈光下，可以散發出一種讓人迷離的光彩。

  而在這個光亮的吧檯後面，是一個青年。他穿著乾淨的灰色西裝，頭髮梳的一絲不苟，戴著一個茶色墨鏡，顯出一副和年紀嚴重不符的老成。

  「這是三角豬的屍體，中午被我抓住殺的，內臟小心處理一下，肉可以食用，但是要多煮一段時間。

  還有，這是房本和剩下的錢，扣掉房款，還剩下六千七百塊，這算是一筆巨款了，你最好藏著點兒。」

  男人來到吧檯前，有些不帶好氣的將麻袋一把扔上來，絲毫不理會血水將光滑的漆面弄得一片骯髒。

  「謝啦，高大哥，想喝點兒什麼，我這裡還有一瓶沒開封的威士忌，好像還是高檔貨。」

  青年輕輕一抓，就將看似沉重的麻袋舉起來，然後輕描淡寫的，扔進了後面一個雜物間。

  這讓男人眉角跳了一下，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擺擺手，意思是自己不喝酒。

  於是青年回來，給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後拿起抹布，將吧檯清理乾淨，讓它能夠重新煥發光彩。

  兩個人都沒說話，沉默開始充斥著房間，直到這杯水飲盡，男人才斟酌片刻，開了口。

  「為什麼不加入城防軍，你的綜合測試結果有176，屬於LV1覺醒者，符合城防軍特招條件。

  只要加入，就可以成為士官，不僅工資和待遇非常不錯，還可以住到核心區去，比這裡乾淨安全的多。」

  男人說的很誠懇，但是青年聽了，卻不為所動，只是笑笑，繼續擦著吧檯。

  「聽著，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不知道你這五年經歷了什麼，但是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希望你過得好。

  就像我的搜索隊，聽著很危險，但其實我們大部分時間，只是探查一些安全地帶，即便碰上變異獸，也是危險程度較低的，完全可以應付。

  毫不誇張的說，這裡比野外更加危險，那些饑民發瘋了，什麼都幹得出來，甚至會把你直接拆了，扔下鍋去煮。」

  男人繼續說著，看的出，他是真的擔心。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離開。牆的那一邊，就是我家，雖然已經破敗，已經被放棄，可那依然是我的家。」

  「但是你的家已經不存在了，叔叔和嬸嬸都死了，你很清楚，不要再沉迷過去了，柏城已經不是五年前的柏城，現在是末日，每個人都在為活著拼盡全力，我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男人一把抓住青年的手，瞪著眼睛，與他對視著。

  「是的，我父親和母親已經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我親眼看著他們被變異的人撕扯，看得到他們絕望的眼神，也聽得到他們的哀嚎。

  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每次我閉上眼睛，都會回到那一天，看得見也聽得到，所以高大哥，這一點，不需要你提醒。」

  青年抖了一下手，就將男人甩開，然後看了看他，眼神複雜。

  但轉而，他就移開視線，低下頭，繼續擦著吧檯。

  寂靜再度降臨，兩個人不再說話，一個人在用力擦著吧檯，一個人則在把玩酒杯，他們都在思考著什麼。

  「林莫凡，我以柏城城防軍搜索隊第三小隊隊長的身份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加入不加入城防軍。」

  男人又一次斟酌了會兒用詞，然後猛地站起身，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態度說道。

  「回高志遠上尉，林莫凡對您的邀請很感激，但請允許我拒絕。」

  青年也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完話還躬身行了一個禮。

  「林莫凡，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加入城防軍，那也是有協助城防軍義務的。

  只要你還待在柏城，作為覺醒者，既不加入城防軍，也不加入狩獵隊，那麼你就必須每年參與一次搜索隊的行動。

  沒有任何報酬，都是義務的。

  這不划算，而且可能很危險，畢竟你們這樣的人，都是不受控制的，所以搜索隊會把你們當作一次性的耗材，被派去執行危險的任務。

  所以加入城防軍是最好的選擇，你只要願意來，我就有辦法讓你加入我的小隊。

  不管怎樣，有我罩著你，你會過的很好，總比開什麼破書店要強。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老實說，我已經快認不出你了，要知道你雖然成績不錯，還考上了柏城大學這樣的名校，但是我知道，你一向對讀書很排斥。

  如果不是你能認出我，能說出以前只有我們知道的事情，我一定會懷疑，你是一個披著林莫凡外衣的變異體。」

  高志遠說著，大有一種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覺醒者也是一種變異，與那些變異人和變異獸唯一的不同，是覺醒者還保留著理智。

  但是誰也不知道，這種理智會保持多久，最後可能，所有的人，都會變成那種瘋子。

  就因為這樣，我才想開設這樣一家書店，如果有一天，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不知道怎樣還算做一個人，那麼這些書，或許會讓我們找到答案。

  至少不會瘋的那麼厲害。」

  林莫凡抬起頭，與高志遠對視，這家書店，似乎是他堅定某些東西的重要地方，他不會放棄。

  「我看你現在就瘋了，我真的好奇，你消失的這五年，到底去了哪裡，又經歷了什麼。」

  高志遠露出一個淺笑，這是在嘲諷。

  「你不知道，我也不能說，因為那是禁忌，現在只有我經歷過那種絕望，如果說了，所有人都會絕望。」

  「危言聳聽，還有什麼比這末日更絕望的。」

  高志遠不屑的拿起玻璃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然後一飲而盡。

  「不，那是真正的絕望，你所見到的末世，和那種絕望相比，簡直猶如天堂。」

  林莫凡摘下墨鏡，雖然見到過，但高志遠還是本能的打了一個寒顫，以至於杯子差點兒滑落。

  因為這張臉，實在有些恐怖。

  高志遠和林莫凡是老鄰居，也是好哥們，林莫凡第一次玩泥巴，就是高志遠教他的，雖然相差六歲，但他們總是在一起。

  所以林莫凡的樣子，高志遠再熟悉不過了，如同女孩子一般清秀文雅，小時候甚至被一些鄰居當成女孩子逗著玩，給他梳起小辮，穿上裙子，留下不少「美照」。

  甚至剛上中學的時候，還收到過隔壁班男生的情書。

  這曾讓林莫凡很困擾，甚至差點兒抑鬱。

  可就是這樣一張清秀的臉，現在變得毫無血色，如同死人一樣蒼白。

  左眼更是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四周的皮膚全是褶皺，以眼窩為中心擴散開，隨著眼球微微凸起，仿佛是一個醜陋，畸形的海膽。

  這樣一張臉，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活人。

  「末日只是開始，絕望還沒有降臨，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不知道什麼才算是人，什麼才叫活著。

  如果那樣，就請你到這裡來，看看這些書，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至少，知道我們曾經是誰，在末日之前，在絕望之前，誕生過怎樣的文明，又是如何生活的。」

  說完話，林莫凡重新將墨鏡戴上，然後低下頭，擦著吧檯。

  「我不知道什麼絕望，我只知道，柏城有六十萬人，競爭很激烈，不僅是和城外的變異獸，人和人之間也存在競爭，你必須加入一個強大的群體，這樣才能增加生存率。」

  「五年前，這座城市有六百萬人，但結果呢？沒有任何群體是毫髮無傷的，大家的損失都一樣，死亡是公平的。」

  一句話被懟到語塞，高志遠想要反駁，但是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麼。

  寂靜讓他們都不自覺的陷入了回憶，回到了那一天，和那一天之前。

  「好了，我該走了，明天我會出發去黑烏山，進行一次例行探索，早上會派人來接你，所以你收拾一下東西，給養我會解決，但你必須做好準備。

  這算是幫你完成今年的義務，但是希望你清楚，如果你不加入任何團體，明年就未必會這麼好運了。」

  「你活不到明年了麼？」

  「滾，別咒老子。」

  最後算是兩人開了一個玩笑，這種玩笑尺度很大，在那一天之前或許不算什麼，但是現在，這種玩笑足以讓兩個並肩作戰的隊友拔刀相向。

  畢竟死亡，對於所有人來說，都如影隨形，恐懼又無法擺脫。

  「好好活著。」

  「你也一樣。」

  揮揮手，高志遠告別了林莫凡，他推開小店的門，正準備順著原路返回，忽然一聲尖叫，讓他警覺的轉過頭去。

  只見一個女人驚恐的在大街上狂奔，身後跟著一群影子。

  這些影子不僅在地上奔跑，甚至還在牆上快速穿行，高志遠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還不等他做出反應，就見其中一道影子突然跳起來，直接撲到女人後腦上，隨著一聲慘叫，女人跌倒在地，然後全身不斷抽搐，兩隻眼睛如同氣球般鼓起來。

  砰！

  然後再像氣球一樣爆開。

  「該死的，是怎麼讓這些鬼面蛛溜進來的。」

  作為搜索隊的小隊長，高志遠深知那些是什麼東西，也知道這東西有多危險。

  借著微弱的光亮，那些影子露出真容，竟是有如臉盆大小的蜘蛛，背後散發著螢光，組成一個類似人臉的圖案，毒牙很長，足有五厘米，顯得兇悍而詭異。

  鬼面蛛，不算常見的變異獸，按照危險等級來說，是LV1，也就是「野獸級」，單體不算難對付，但如果數量多了，就……

  作為城防軍，義務是保護城市不受變異獸的侵害。

  但高志遠隸屬於搜索隊，城內的變異獸不是他的職責，但是瞥了一眼那座書屋，他還是抽出腰間的匕首，擺出攻擊的姿態。

  「這些鬼面蛛都是成熟體，還好，能夠對付。」

  高志遠做了兩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蜘蛛，深知它們的特性，成熟體的鬼面蛛還算好對付，相比起幼年體，要輕鬆許多。

  畢竟成熟體的鬼面蛛個頭很大，相對的，敏捷性就有所下降，雖然看著嚇人，但只要不被蛛絲纏住，不被毒牙咬到，就沒有威脅。

  而幼年體不一樣，它們不僅更小，而且更加靈活敏捷，最關鍵的，幼年體和成年體，釋放出的毒液，無論毒性還是計量，都是相同的。

  也就是說，它們同樣致命。

  另外攻擊性也不一樣，幼年體對食物更加饑渴，也對環境更加警惕，所以攻擊性更強，而成年體則差很多。

  比如現在，十幾隻鬼面蛛，已經被女人完全吸引過去，對於它們來說，這樣一個獵物，就足夠飽餐一頓了，所以對不遠處的高志遠，不感興趣。

  這給了高志遠機會，作為LV2敏捷系覺醒者，他有很大把握，就地解決這十幾隻鬼面蛛。

  「外面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兒。」

  聽到慘叫聲的林莫凡抬起頭，停下了手裡擦拭吧檯的動作，向著門口看去。

  絲毫沒有留意，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天棚上，拉下一根線，緩緩下落，來到他身後。

  一張模糊的人臉，在幽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