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當年舊謎(三)
2024-09-05 10:10:43
作者: 愛吃土豆的招財貓
等桑伶清除完鬼氣,再能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一切時,已是月上正中。
清冷的月光白糖般撒了下來,鋪滿了一地,野外草叢林立,只見一篝火正在面前熊熊燃燒,橙黃色的火光將骨子裡那還殘存的陰冷全部驅散,只留下一片溫暖。
她起身站起,將身上的兜帽摘去,連同那緊扣在臉上的面具,一同收起。三兩步走到了緊鄰著的小溪旁,掬了水洗了手臉。
耳旁,除了溪水潺潺,就剩下無盡的夜風。此地只有自己一人,剛才那忽然出手相救的人,從頭至尾都未露出行蹤,連同聲音都很少發出,以至於讓人根本猜不出對方的身份。
桑伶將手擦乾,卻是笑了,聲音很淡,沒有半點波動。
「謝寒舟,遮掩氣息躲在暗處,何必一而再再而三?」
上次在顯陽宗,對方就已經幹過一次。如今,桑伶修為更高深許多,除了剛才莫名其妙地陰溝裡翻船,這次謝寒舟的隱藏還是被她輕易發現。
對方沒有堅持,很快就顯出身形。身姿玉立,纏枝紋在衣角袍腳細細密密地纏上,帶不出半分該有的喜氣。
桑伶沒有看他,將視線放在眼前那月光照下,分外乾淨清澈的溪水上,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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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之地的冰棺是你做的?」
「……是。」
「我明明死了,禁忌之地中被天道宗設下的獻祭法陣,不會吐出祭品的血肉和靈魂,即使被冰棺存放了肉身,靈魂也不會逃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身後迅速響起了腳步聲,卻很快停下,呼吸變得凝滯艱難起來。桑伶知道謝寒舟此時定是心緒起伏,波動不止,可她依舊沒有回頭,如今舊事翻出,不過是徹底摸清鬼市的目的,感情?早已是不復存在了。
許久,身後才傳來了謝寒舟的聲音,低啞乾澀似從咽喉中擠出。
「你去鬼市冒險,是為了查清當年之事?」
「是,我查到當年傀儡的交易記錄,賣主正是鬼市主。說明在我死後,靈魂流落了鬼市,而且被製成了傀儡。這傀儡容貌與我肉身有六七分相似,不是人為,哪裡來的巧合。」
桑伶轉頭看他,然後退後幾步,離開了對方想要試圖靠近的動作。
「謝仙君,你我非親非故,你可要自重。」
「自重?我當年被陸朝顏鉗制,才會在禁忌之地殺了你。那根本不是我的本心!」
他眼中向來冰寒的神情激動陰鷙,像是雷暴強風前無數翻滾的陰云:
「三百年前宗門中我做了無數日日後悔之事,我半夜夢醒,我徹夜難眠,我終於釐清了所有的感情,我想要彌補,才會潛入禁忌之地用冰棺將你收斂!這就是當年,這就是我的真心!」
「可是遲來的神情比草還賤!」桑伶的聲音更響,然後再一次推開對方那試圖靠近的手,拒絕的情緒寫滿了眼睛:
「你殺了我兩次!謝寒舟,不管如何,你都是欠了我兩條性命!」
聲音從痛苦中嘶吼出來,一下子震住了那一觸即發就要爆炸的氣氛。
謝寒舟的手猛然縮回,然後迅速背過了身去,許久後,聲音才慢慢傳出,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靜。
「……我不該如此,對不起,剛才……是我失控了。」
桑伶垂下了手,遮住了剛才那在掙扎中被握成拳頭的手,聲音更是冷淡:
「謝寒舟,兒女情長你我之間已是不可能……之前紅炎那教書先生的夫君被製成了傀儡,我在他的屍首上找到了和我當年一樣的月石,才冒險去了鬼市。已是查到了線索,你如果要聽,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若是不願意,你只當我從未出現。」
桑伶不給對方猶豫的時間,已是強壓住怒氣,準備轉身就走。
然而就在此時,謝寒舟已是轉過了身,眼睫低垂,神色掩在其中,無法辨清。
「鬼市?傀儡也是出自他們之手?」
桑伶見他終於說起了正事,也是迅速總結道:
「是,我查了鬼市交易記錄,可賣主卻是無,我後又查了幾樣,才發現當年那個沒有被記錄的賣主,該是鬼市主。九層塔那些神秘人出現了兩次,若是鬼市指引,目的不過是為了用我算計你。可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猜不出。」
桑伶此時並不知道,雲落城城主還有紅炎真正的交易案卷早就被藏了起來,她剛才所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證據缺少關鍵的一環,真相也就隱在了面紗之中,讓人難以看清全貌。
想到剛才那陰森鬼氣的手指想要扣下她面具的人,桑伶只覺得周身一冷,十分不適。
對方遮掩住全部形容,卻在對待她的態度上古怪異常,讓人忍不住猜想對方是不是熟人?
謝寒舟沉默片刻,才緩慢開口道出了當時的一切:
「當年,我用冰棺封存住你的屍首,不想卻在聚魂時被打斷出了岔子,幾百年後我苦尋聚魂燈想要重新找回你的魂魄,卻沒有半分影子尋見。如今想來,若是有人暗中將我聚到一半的靈魂捕捉而去,製成傀儡,也是可能。」
幾年前那莫名其妙出現的上古法陣,纏心咒,還有九層塔要救出踏雪的神秘人,都是來的太過巧合,若一切是有心人的算計,也是可能。
可是鬼市?
「我並未和鬼市有過交道,並未猜到那鬼市主會是誰。」
謝寒舟將桑伶今晚提起往事,最想知道的答案說出,就看見對方那轉身就要離開的動作。
他下意識準備阻攔,忽然捕捉到身後的一點動靜,眼睫眨開,向一側迅速看了過去,口中卻是在繼續答道:
「阿伶,當年種種都是我的過錯,如今物是人非,何必過於糾結。」
話鋒一下子轉變,桑伶已是敏銳察覺不對,就要循著對方視線看去時,就看到謝寒舟立即側過了眼睛,並且對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桑伶的動作立即停下,下一秒,就聽到有人在喚她:
「林伶?」
那是一道女子平淡如枯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卻是傲薇真人。她一來,視線便黏在了桑伶的身上,見她周身氣息不散,修為高深,眼珠微微一動,面上卻是笑了。
「果然大難不死,就有後福啊。好徒兒,如今,我們兩師徒倒是可以好好敘舊。剛才寒舟匆匆離開,沒想到竟是去鬼市尋了你,怎麼沒告訴我一聲?」
桑伶一怔,鬼市前謝寒舟是與傲薇真人在一起?
謝寒舟看清她的疑惑,簡明扼要道:
「澤州生亂,掌門派我和傲薇真人一同過來,暗中協助中州事宜。」
並沒有去提傲薇真人當年暗害她的嫌疑是否查清,桑伶眼睫低垂,已是明白了三分。她抬手行了一個弟子禮,像是幾百年前還是林伶那般。
「師父。」
傲薇真人面上的笑更大了三分,抬手虛扶住,讓她起了。
「剛才,是與寒舟鬧了矛盾了?」
「都是些小事而已。」桑伶回答得更是簡單。
傲薇真人踱步去了篝火旁,背影下看不清她任何神情,只在坐下時露出一張如常的表情來:
「坐下吧,深夜寒冷,總要點火取暖。當年之事,其實也不都是寒舟的錯,他事後彌補甚多,也是有苦衷的。」
謝寒舟眼神一動,看向了桑伶方向,似乎被傲薇真人的話打動,多了些希冀。
卻對上了桑伶冷漠冰寒的視線,她剛才已是知道謝寒舟在她死後聚魂和存了冰棺的事情,對於傲薇真人口中的內情沒多少興趣。
畢竟,將人殺了,事後判了死刑都是死有餘辜,更何況謝寒舟又沒有死。
她的一雙眸子始終冷冷淡淡,沒有任何波動。可是在面對當年可能間接害死自己的好「師父」,面上卻帶出了一點親近笑意,竟無半分芥蒂,口中小小埋怨道:
「師父你又何必幫著他來說話呢。」
一開口的聲音,恍惚當年那個沒多少心機的穿書大學生,攻略任務做得像是無頭蒼蠅的林伶。
傲薇真人那暗中盯著的視線就是一松:
「你啊,就是小孩子心性,寒舟還不過來?」
傲薇真人又去尋謝寒舟坐下,特意將兩人安排著緊鄰的座位,像是在看痴男怨女的眼神。
「寒舟是根木頭,當年的事情他做了許多補救,估計還都悶在了心裡,並未和你說過吧。」
桑伶垂著眼睫,蓋住那眼中冷漠冰寒的目光,沒有半分動容。
謝寒舟如今修為更甚,他不是甩不脫背後跟來的傲薇真人。他將對方特意引來,是想要藉機試探出傲薇真人背後的勢力,或者有別的目的?
心中思緒亂翻,她口中卻是迅速接口道:
「已是三百多年了,當時在禁忌之地,其中發生了無數,我恨他,也怨他,自從醒來後,便一直不想見他。可他卻……算了,本就物是人非,過去的就不要再提了。」
說是那般說,可話中尾音卻帶著些顫抖,明眼人都能聽出她心中藏著許多怨氣。
其實桑伶說這一些,不過是順著傲薇真人想說的話頭,沒有半分波動。可旁邊,謝寒舟一雙眼已是看了過來,眸中神色凝滯不定。
桑伶面上猶豫,鼓著氣不去看對方的視線,其實心裡卻是冷笑,時過境遷,為了算計謝寒舟也願意放下身段做戲了。
對面,傲薇真人將一切表面都掃進眼中,更是相信了三分,將之前被謝寒舟轉告的事情說了出來。
「三百年前,禁忌之地之事後,天道宗出了一個更大的亂子,知道的人很少都是長老掌門才知曉的事情。」
桑伶一愣:
「是什麼?」
謝寒舟迅速打斷:
「無事。」
「你這根木頭!」傲薇真人更起勁了:「寒舟在禁忌之地後,悄聲返回了禁忌之地。準備將你救出,不想,玄誠子帶著無數長老過去抓他,他奮力一戰,瀕死重傷,傷了無數長老,才被帶回。你如今死而復生,定是他那次換回來的!」
「夠了!」
桑伶的聲音如冷凝碎冰,氣勢一出,傲薇真人竟是一下被鎮住。
桑伶沒想到,她猜錯了,猜錯了謝寒舟的目的。這個人讓傲薇真人出現,竟不是為了查清對方目的?!
她感覺她剛才配合做戲的樣子就像是個傻子,想到此處,桑伶已是站起,準備離開。
傲薇真人立即反應過來,準備阻攔:
「你這孩子怎麼如今氣性這般大……你是已經知道了,才當年怨恨至此?唉,你可知玄誠子為了懲罰寒舟對陸朝顏下死手,對他用了洗情丹。將人心裡所有的七情六慾全部洗去,重歸白紙,卻不知這人啊這情啊,最是複雜,終有一日都會想起,然後就是更強的反噬。這東西從來不是解藥而是一味毒藥,比砒霜還毒的藥啊。」
桑伶的腳步就是一頓,然後慢慢看向了身後。
篝火旁,謝寒舟失魂落魄,眼神緊緊卻是狠狠盯來,捲動著殘雲海潮一般壓來,卻在下一瞬滿目錯愕,難以置信。
因為,桑伶的目光卻只在他面上輕輕一晃,便看向了傲薇真人的方向,帶著深深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