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黃梔長青(一)
2024-09-05 09:58:52
作者: 愛吃土豆的招財貓
澤州多河澤,水道,西出澤州往東,取道中州,地貌倏忽一變,便是山多地旱,盛產黃梔子。凡人多以此種植為生,賣作染料或是中藥材,用途甚廣。
中州,某山野草棚。
「店家,上一壺茶水!」
桑伶捏著帕子將自己的頭臉全擦了一遍,才算是消了不少熱意和汗水。
旁邊,蘇落瞧著她這般馬虎的樣子,提醒道:
「擦得時候小心些,不要動了額頭和手上的細繃布,這一路行來都沒看見什麼醫館,我們手邊可是沒有這些玩意了。」
桑伶抬起右手,袖子自然滑下手肘,一條宛如羊脂白玉般的手露了出來,只見那手腕連同手背都被一塊細繃帶嚴密包紮好了,上面還被人打了一個精巧的蝴蝶結,樣子可愛半分也瞧不見下面的白骨傷。
那日從深宅出來,她就拿著那蛇的雕像去找了之前的傀儡師。傀儡師也沒多言,直接砸了那塊雕像,重新化成奎陰土,混著其他靈藥製成了一小瓶的藥。
那瓶子遞到了她的手裡,傀儡師滿臉的不耐煩:
「將東西拿走,每三日一次,藥敷完你的白骨傷就會養好。」
桑伶捏著瓶子,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傀儡師就像趕瘟神一般,將她掃地出了門。
反身掀了門帘,探頭進去:
「傀儡師,你不是說深宅裡面有現成的奎陰土讓我帶著罐子去挖嗎。怎麼奎陰土變成雕像你不問,連那破罐子你都不要了?」
傀儡師懶得理她,揮手趕蒼蠅般想要將那個腦袋也趕出去。
「不要了不要了,你叫你那老相好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天黑,關門,睡覺!」
「什麼老相好?喂!喂!」
「啪——!」
面前的門被人一把關上,桑伶急忙踉蹌後退幾步,才從門板下救回自己的鼻尖。
頭頂烈日陽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桑伶有些疑惑:
「什麼老相好?他來找過傀儡師?」
心中隱隱約約有一個答案浮現,可她還是下意識將那個答案摁下。
恍惚間,已經走到了城外,正猶豫該往哪個方向走,突然斜刺里傳來一道清澈男聲。
「猶豫徘徊不定,是迷路了?看來還是需要我來帶路指點,才不會丟了你這隻笨倉鼠來。」
……
「笨倉鼠,天熱,喝口茶。」
一盞清亮茶水被擱到面前。
記憶收攏,桑伶視線從茶杯里那汪清淺水波,移到面前乾淨少年的臉,有些煩惱:
「蘇落,你很閒嗎?」
「咸,不咸啊,宣州城地道的大葉茶,茶香濃郁,甜得很。」
少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桑伶無力撐頭,勸蘇落離開的話,這一路她都不知道講了多少次,可這個傢伙就像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半分道理也講不通。
心底煩躁,日頭下就感覺更為炎熱。手指併攏作扇,胡亂扇著帶來點涼風。
茶棚內里的門帘一掀,店家小心端出了一碟熱點心,對上了桑伶看來的視線,卻是歉意點頭,徑直去了隔壁桌。
「婆娘剛做的,劉大夫就將就用些。昨日小兒頑皮,半夜吃了糍粑噎了嗓子,要不是您深夜前來全力相救,不然我膝下這根獨苗就沒了。」
一道男聲跟著溫柔響起:
「咳咳,大夫治病救人是常理,不用多言。您開店辛苦,這點心就不用了。」
兩人又相互推辭了幾句。
片刻後。
桑伶瞅了瞅店家空著手回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對著溫柔男聲的主人倒是起了三分的好奇。
只是那人一直背對著他們而過,倒是看不清楚樣貌。不過,聽他未開口便是一句咳嗽,想必身子並不好。
對面。
蘇落瞧她拿手東扇西扇,一副被熱得坐不住的模樣,有些好笑地說道:
「好了,心靜自然涼,你靜下心自然就會涼快了。」
話是這般說,手裡卻是取了扇子給她扇風。
清風徐徐,茶杯里的茶水又涼透了,桑伶吹著蘇落扇來的風,一口氣將那盞茶水給悶掉,才算是得了幾分涼快。
心裡沒了那絲煩躁,自然就有了心思去看別的。
茶棚外。
此時將近午時,正巧是一天最熱的時辰。周邊人來人往,俱是些扛著農具的凡人村民,像是勞作歸家的模樣。只不過,很多人路過這個茶棚時,都要揮手向這邊打招呼,態度親熱。
桑伶好奇的又去瞅了瞅那隔壁桌的人,卻是碰巧那人起身。一身半舊灰青袷衣,熱天裡還穿得比常人厚實三分,脊背挺直面容普通,卻是唇白面白,體弱早亡之像。
那人剛一轉頭就撞見桑伶的視線,卻是沒有半分失色,只有禮的笑了笑,低頭避開了桑伶的視線,手裡掏出一個銀袋子取了十枚銅錢,擱到了茶桌上,預備離開——
顯然是打算將剛才的點心錢也一起付掉,倒是一個凡人中的翩翩君子。
「劉大夫?」
桑伶出聲叫住了人,見他疑惑看來,她露出右手上的包紮傷口,淺笑道:
「你有細繃布不?我們可以和你買。」
蘇落奇怪地循著桑伶的視線轉頭去看,見到了對方隨身的藥箱,輕鬆一笑:
「可算是在這裡碰到個大夫了,我們一路行來醫館都無,連著這細繃布都買不到。」
劉堇青聞言不過只笑了笑,捂嘴淡咳一聲,帶著些桑伶之前接觸的那個醫士所沒有的和氣:
「在下劉堇青,是附近村子的一個粗野大夫。細繃帶我這裡有,不用買,不值錢的東西,你們拿去就好了。」
一隻修長清瘦的手遞了過來,上面是兩小卷拿著細麻繩仔細捆好的細繃布。
桑伶想要去接,劉堇青卻是微微避開,只擱到乾淨的桌子上,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倒是一個奇怪的人。」
桑伶將那兩卷細繃布拿起,眼睛卻是看向了蘇落。
蘇落挑了挑眉,有些不解道:
「奇怪,哪裡奇怪?」
「就是,就是這個……嗯,說不出來。」
頓了許久,桑伶才無奈搖頭。
蘇落險些沒被她這個大喘氣的回答,氣個倒仰。
「我現在是發現了,你哪裡是只笨倉鼠,完全就是一個黑良心,扮豬吃老虎的壞倉鼠!我告訴你,你越是趕我,我就越不走,你不用這般想盡辦法故意氣我,想將我氣跑!」
「其實……」
「哼!」
桑伶猶豫開口想要解釋,可無奈眼前這人被氣炸了毛,莫說茶水不給她倒了,就連那扇風的扇子都被他拿了回去,再不扇了。
唉,其實,我也不是故意氣你的。就是覺得那人看起來,確實有一點的古怪,可她說不出來嘛。
茶棚里的氣氛還未凝滯多久,一道叫賣聲突然從外面響了起來。
「童叟無欺——應有盡有——快來看啊!」
茶棚外的一個大樹下,一賣貨郎正拎著貨箱高聲叫賣慢慢向著這邊走來,吸引了不少村童過去觀望,連著剛才離開的劉堇青也跟了上前。
貨箱拉開,琳琅滿目都是些小東西,粗粗一掃,衩環耳飾粗布針鑿應有盡有,連著糖果花生也是全的。
孩子們湊了三兩個銅板出來,買了一塊糖,又鬨笑著簇擁著那個捏著糖的孩子離開了,劉大夫笑看著孩子們散開後,才上前挑選。
那貨郎與她們座位的距離也不過就兩三米,桑伶畢竟不是凡人,眼力過人,輕鬆就能瞧見那劉堇青手裡正捏著三兩隻玉簪子,十分猶豫的模樣。
不過,不知為何,那貨郎竟是直接喊了個極低的價格,劉堇青立馬放下手中的玉簪子,轉身就走。
貨郎立馬叫住了人:
「劉大夫,當年這裡發了瘟疫,若不是你放血入藥一力救治大家不取分毫,我和我老娘早就死了,你的恩情我大牛是無以為報,這點心意還望你收下。」
這貨郎說的情真意切,差點都要涕淚縱橫出來。
劉堇青腳下一頓,最後還是迴轉身來,取了銀錢,算是估了個市價直接付給他了。
「咳咳咳.....瘟疫那年,也是我娘子上山采了靈藥給我喝下,我的血才有了效果,該感謝的還應該是她。」
貨郎嘿嘿一笑,並未答話。
只將那三兩隻的玉簪子遞了上來讓他來挑,又添了一對好看的紅瑪瑙耳墜進去。
「東西不值錢,就是看著好看,您要是喜歡,就拿回去給您娘子攢著。」
劉堇青本來不想要,可眼前那對耳墜卻是十分漂亮,銀線穿起細細編成了花型模樣,精巧別致。
「確實好看,這對耳墜子的錢我付了。」
桑伶也走了過來,站在了劉堇青一旁,只是眼角餘光卻是微微瞥向了旁邊一角——
一角黃色衣衫快速躥過速度極快,肉眼幾乎捕捉不到。
旁邊劉堇青想要推辭,卻被桑伶出聲攔了:
「就像貨郎說的,耳墜子不值錢,就當是我付的細繃布的錢好了。劉大夫繼續挑簪子吧,總不能耽誤了貨郎去賣貨的時辰。」
劉堇青無奈嘆氣,又似是相似情況也發生過太多次,只能低頭繼續挑選了。
不過他身為男子,在買首飾的事情上還不熟練。手裡三支簪子,選了半天,也不過就是去了一支,桑伶見他如此,主動開口道:
「劉大夫你妻子膚色如何,平時喜好如何?」
劉堇青微微一愣,猶豫了一下才緩慢答道:
「該是白皙勝雪的。」
「嗯?」
桑伶古怪的看他一眼,什麼叫「該是」?
見他剛才給來的細繃布都是細緻捆好的,定不是個粗心大意的性子,怎會連朝夕相對的妻子膚色都弄不清?
摁下心中疑惑不提,桑伶只隔空點了點一支鑲著紅色碎珠的玉簪子:
「白雪紅梅,樣子好看,與剛才那對紅瑪瑙的耳飾也十分得宜相配的。」
劉堇青鬆了一口氣,對著桑伶行了一禮。
「多謝指點。」
桑伶瞧他這副古板做派,忽然噗嗤一笑,她可算是明白過來,為何劉堇青這般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