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踏雪尋蹤(二)
2024-09-05 09:57:18
作者: 愛吃土豆的招財貓
三百年前,天道宗。
深夜,更深露重,寂靜一片。明微峰離群索居,更只剩下一片清冷肅殺的孤寂。
陸朝顏被一聲輕微的聲響吵醒,再去尋人時已是走到了灼耀泉。
對面。
謝寒舟背對著她彎了身子半跪在地上指尖蒼白的摸索,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她沒有在意,只以為謝寒舟還因為禁忌之地的事情置氣——
在桑伶獻祭禁忌之地後的某一日,謝寒舟突然離開了天道宗,杳無音信。師父將她留在宗門,帶了親信弟子去尋。
沒想到,竟是偷去了禁忌之地,想要搶出林伶的屍身!
面對宗門質問和阻攔,他拒不悔改,不願離開,反抗時還打傷了無數弟子。
他們的師父,天道宗的掌門人——玄誠子,從來都是對謝寒舟愛重有加,那一次也是怒不可遏的使了強制手段,才將謝寒舟帶回。
師徒密談一番,出來後,謝寒舟就已經被玄誠子降了宗門大刑,同時定下無事不得下山的強制規定。
處罰不可謂不嚴厲。
脊背皮開肉綻,傷勢嚴重,又不得使用靈氣療傷,硬是躺床靜養了半月有餘。
......
陸朝顏將繁雜思緒清開,看了一眼鋪滿了黑晶石板的地面,蹙眉問:
「寒舟,這大半夜怎地來了灼耀泉,這裡不是築基弟子沐浴的地方嗎?你的傷口可好些了?還痛不痛?」
謝寒舟還是沒有理會,他顯然在找什麼重要的東西。
重要到……儘管那潔白如雪的素袍就這般被輕易擱到濕漉的地上,染上了一大片的污漬,不像是天道宗新秀第一人的體面,從來愛潔的謝寒舟卻已是不在乎了。
陸朝顏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摸索,執意想要對方的回應。
謝寒舟動作停在那裡。
袖中的手握成拳頭,捏的死緊,手心裡鈍鈍的疼進心口,仿佛如此才能壓住心口發冷的血洞。
「離開這裡。」
「什麼?」
陸朝顏來不及驚詫,動作間,腳下一膈,有一個硬物被她踩在了腳下。她奇怪抬腳,就要去看。
可誰料。
對面幾步開外的謝寒舟看見了她腳下的東西,站起身子,揮開她,她的身子猛地一斜,險些摔進了溫泉里。
她急忙調轉身形,站穩身體,對面謝寒舟已是將那東西撿起,小心擦拭乾淨,放進了儲物袋裡。
清晰的視線里,看見謝寒舟從來都是冰寒無波的眼眸里,哀戚又死寂。
可唇角。
唇角卻微微翹起一點,他是在歡喜,一種失而復得的歡喜。
陸朝顏陡然一驚,瞬間驚出一身的冷汗。
「那是林伶的東西?謝寒舟,你回答我!」
心裡酸澀一片,又有幾分委屈。
自從林伶做了禁忌之地的人柱後,回到宗門後的謝寒舟就好似變了一個人。
不說整日裡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許任何人進入。
她好勸一番,得以進入,卻在一言不合後,謝寒舟直接推開了她,離開了宗門。
再回來時。
就已是從禁忌之地被師父抓回來的時候,排斥著所有人的接近,包括她......
面前謝寒舟冰冷看她,唇角原本的那點弧度早就被拉直,像是刀鋒般要立即插入她的心臟。
「若不是你陸朝顏,若不是天道宗的逼迫,她根本不會死……不會屍骨無存……無法收屍。」
最後幾個字,似乎是用光了謝寒舟畢生所有的力氣。
唇角一道血跡流下,謝寒舟抬手擦去,身形蒼白欲墜。
背後的傷勢受到牽引,撕開了血肉。濕漉漉的血從白袍下化開,透出層層綁縛的繃帶,洇濕一大片,觸目驚心。
一股子腥氣飄出,傷勢擴大。
可那脊背卻再無彎過,除了剛剛四顧摸尋、滿眼惶然的樣子。
他的一生,從來都是被人期待,按照他人的意願所活。
從來都沒有人能問上一句,粥可溫,今日可歡喜。
曾經也有過那個人,像是星辰,像是灼日,每一點的光都要照亮他整一個孤寒的舊日。
「沒了,徹底沒了,都沒了......」
可那光,他被蒙蔽著弄丟了。
再清醒時,林伶早已掩埋在那漫天的沙塵中,他不顧一切,不顧與陸朝顏的情分,不顧師門的規矩,不顧師父的栽培。
他丟開了一切,丟開了關於謝寒舟這個名字所關乎的一切.....
仿佛只要如此做,就能彌補回當初的一切。
若是,當初在師父提出那個要求時,不顧一切立即將林伶帶離天道宗就好了。
他的心裡徒然生了這個念頭。
這念頭升起的很陌生,他從來都是向前看,從不後悔的人。
可就在此時,他心中卻突然難以自已,不斷的重複著這個念頭——
如果自己當初......不那麼相信師門的底線,不要那般立志飛升,立即帶她遠走高飛,起碼她現在......還能平平安安的活著。
心臟的抽痛驟然變得劇烈,謝寒舟直到此時,才有些恍然,桑伶真的死了,再不可能會回來,就連屍身,屍身自己都無法給她收殮。
謝寒舟已經瘋了,徹底瘋了.....
站在對面的陸朝顏腦中很清晰的浮出了這個念頭,與之相伴的還有慌張,恐亂。
她猶豫的開口,想要伸手去扶對面那臉色慘白的人:
「寒舟,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這麼悲傷。而且林伶一直在師門不受重視,又遲遲結不了金丹,本就是潦草一生。如今,她能如此犧牲自己化解禁忌之地的暴動,還為師門掙來榮光。天下都會感激她的。」
「住嘴!」
謝寒舟反應極大,一下子揮開了她的手,兇狠瞪來。眼底暗流涌動,殺機四伏:
「她結不了金丹,不是因為你嗎?那年下山清理邪祟,你故意不回應通訊玉佩,將我引走,只留桑伶一人在伏擊法陣里,若不是她為自保強行逼出心頭血對付那祟物,也不會損了根基,遲遲無法結成金丹。」
往事被人重新倒來,陸朝顏心頭的那點慌亂瞬間變得更大。
「寒舟,我.....」
謝寒舟打斷了了她的話,接著道:
「禁忌之地,我明明交代了不要她去,可她還是去了,也是你乾的。」
最後那點不願被人發現的隱秘,再次被謝寒舟清晰吐出,陸朝顏已經慌亂擔心到了極點。
她立即變了臉色,露出一張垂淚的臉來,淒楚開口道:
「寒舟,我做一切都是因為你,我是為了你好啊。」
「滾……」
「陸朝顏,我說滾。你給我滾。」
......
「長老有事求見。」
門外的侍女聲音,宛若鶯啼,將陸朝顏從往事裡喚醒。
床上的謝寒舟重新落回了床榻,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嘴角血跡清晰,傷勢加重。
陸朝顏摁住了自己沉浸在回憶里,那慌亂緊繃的心跳聲——
最近,謝寒舟身上的古怪越來越多。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如今,只希望師父的鎖情丹,能繼續保持謝寒舟的理智。不要讓他再一次想起有關林伶的一切,要與她決裂,與師門決裂,弄的魚死網破才肯罷休。
即使,她對謝寒舟有救命之恩,也會真的死在他的劍下。
......
桑伶再次醒來,眼前還是模糊。
那人拖拽的速度更為迅速,她拼命的想要睜開眼眸,餘光里一點黑烏的連綿輪廓一閃而過。
桑伶看不見的方向,布滿符咒禁制的長窄木門在眼前緩緩打開。
「你......你們是誰?」
桑伶模糊感覺腳下停住,艱難開口,聲若蚊吟。
可對方卻冷漠一笑,一道力一推,她整個身軀都已經跌撞了進去。
再去看,原本的門口變成了黑黢黢的空間,眼前也是一片黑。
腦子漸漸清醒,桑伶不敢妄動,心頭的恐懼像是不見光的蛇蟻,從不知名處躥出,猝不及防已躥遍了全身。
下意識她抬手撫上了心口,些許冰寒靈氣從纏心咒的位置慢慢遺散而出。
意料之中,這次只有一點點.....
「謝寒舟......真的是你的示意嗎,將我永久困在此處,這就是你解決纏心咒的法子?」
她將身子慢蜷成一小團,盡力平息掉心頭那點慌亂。
「纏心咒在,我肯定不會死的,肯定會.....」
四周寂靜,一切仿若被黑暗全部包圍,極度的安靜下,她耳邊只有自己慌亂鼓譟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三下......
遠處,忽地有幾聲窸窣的聲音傳來,不知是何物......
她一驚,全身瞬間戒備,下意識調動那纏心咒上的靈氣。
只是,不多。
那股靈氣比之前的浩瀚煙海如今不過是涓涓細流,全用來修復傷勢都是不夠,更何況去保持強盛靈氣去對決打鬥。
她底子本就弱,一個傀儡,人造物,再有手段,武力值不高也是硬傷。即使是在知道了她身負妖祖血脈,也是無用。
之前能抗水火的血肉被封家專克傀儡的陣法毀損,現下加上靈氣不足,真要打起來,明刀明槍下,自己是肯定干不過的。
那點窸窣聲變得更大,而且,不止一處。
黑暗衍生出了無邊的恐懼,她會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嗎?
失去了姓名,腐爛了血肉,像是路邊隨便一顆石子那般,無聲無息再無任何知覺,成了這裡的灰塵。
生不如死的活著?
右手下意識去拉那莫須有的衣袖,手裡卻抓了一把空。
低頭去看。
手腕抬起,錚錚白骨赫然在目,早無之前的羊脂白玉般的肌膚附在其上,詭異難看。
傷口處的鮮血還在流淌,血口子胡咧咧的張著。本不重的傷勢,此時卻顯得十分急迫和嚴重起來。
「封家鎮壓法陣,對傷勢的恢復竟有克制之效……?」
她一怔。
原本只以為是監牢的克制,她調用不了多少纏心咒的靈氣,才長時間無法修復傷勢。
現在,出了監牢,纏心咒那頭願意給來的靈氣也不多,封家法陣禁制餘威依在,這傷勢更是好的緩慢。
桑伶忽的一笑。
傀儡就是傀儡,即使有纏心咒的捆縛綁定,她也只不過是個妖邪。
曾經種種,如今想來,可能真是自己豬油蒙了心,一根筋伸到底,不相信人妖對立,過於輕信。
也許,這次的封家之行,不過是將自己引來的一個套而已。
有了擅長製作傀儡的封家在,什麼樣的詭譎秘法拆解不開?
就算解不開,將將吊住她的性命留著不也是一種辦法?
陸朝顏來得也太過巧合了,封家傀儡暴動怎麼就來的那麼快。
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太過順理成章麽?
聯想到之前牽絲城外野廟村莊,謝寒舟的溫言細語,執著相護,大概不過是穩住自己的權宜之計罷了……
「桑伶,你真是個大傻子,一個大冤種!那正道的宗門弟子還能由你牽制!你還當了真,上了當,將自己弄的這般慘,從前暢想的好日子是半點都沒過上。」
……
桑伶勉力站起來,眼前似蒙了塊黑布,難以看清環境。
可她還是依舊作出戰鬥姿勢,面對那窸窣聲的來處。全身肌肉緊繃,連著拳頭都在攥緊用力。
剛才腦中的胡思亂想,比照現實,也不過就是幾息時間。
可桑伶卻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從冰水裡,浮了出來。
傀儡心緒向來轉的快,她深知情緒無用,只能尋找出解決眼前困境的法子才是最為關鍵。
一口雜氣再吐出換氣幾下,心上已全是對目前處境的擔憂,還有一定要逃出此地的堅決!
舊帳,等她逃出九層塔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