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鬼市無鬼(一)
2024-09-05 09:56:42
作者: 愛吃土豆的招財貓
桑伶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轉著念頭,心裡有些提心弔膽,嘴裡更是沒了把門:
「肯定是最近瞧著我與那林伶長的有幾分相似,才讓仙君想起了往事,明日裡我就找一塊絲巾將臉蓋住,這下仙君肯定就不會再做夢了。對,就是我這張臉的緣故!明日我就蓋起來!仙君,你千萬別生氣!小人的心都要嚇得蹦出來了!」
桑伶嘴上炒著花花,語句連珠般從唇中吐出,打在寂靜的屋子裡發出清脆的回音,一下子將屋子裡沉悶的氣氛沖開,透著歡快和輕鬆!
「噼啪!」
燭火在降紗燈里炸了一朵燈花來,連著敞亮的光線都明暗了一瞬。
那點聲音驚動了桑伶,那點燭光便映進了眼珠里,越發顯得眼睛清亮秋波縈轉。
也與那人的眼眸更像了。
謝寒舟閉了閉眼眸,隱去了眼中的冷芒,不過一個愛胡天扯地的傀儡,怎會有那般的心機來借林伶的舊事,挑動是非呢。
很久,桑伶只覺得快要過了一個晝夜,實際才不過幾息,終於謝寒舟有了動靜。
「睡吧。」
他只丟下兩字,語氣平常,並沒有被桑伶剛才的三言兩語影響。
「好的,仙君,我立馬睡覺!」
桑伶鬆了一口氣,也不再去猜這煞神的心思,立時一個虎撲就蹦進了被窩,將眼睛合上表示了態度。
這邊廂。
謝寒舟剛挨上木塌,就聽到羅床那邊傳來平緩的呼吸......
半響,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嚇壞了還能睡的這般快,看來也沒有嚇到,果然沒什麼心思。
......
從蜀州入澤州,第一個落腳點就是煙澤湖。
湖面如洗,四周環繞紫雲英花,正值花期的紫色花瓣如傘狀散開,底部聚在一根細長的綠色花莖上,葉片在地面成片鋪開,遠遠望去猶如紫雲,又如翹首以盼情郎的女子,絢麗幸福。
桑伶耳旁「嘩啦」一聲,一陣涼意被潑到了臉頰,幾個孩童正在湖邊潑水嬉鬧,其中一個對著她做鬼臉。
她眼疾手快的在身旁一抓,撈在手心的卻是一截繡著銀色彼岸花紋的道袍袖子,那個調皮孩子見她瞪來,立馬呼朋喚友的笑鬧著跑遠了。
桑伶有些氣:
「真是調皮!」
謝寒舟的眼眸色澤淺淡,將袖子從她手裡扯了出來:
「別鬧,快要日落了,出發吧。」
鬼市是每月十五打開入口,今日就是十五,他們要在日落時分找到地方,再經由傳送陣傳送到鬼市,解開兩人連接。
他們到的早,桑伶就被密林前的湖水吸引過來歇腳,如今時辰要到,是得出發去鬼市了。
夜風漸起,湖邊的遊人也慢慢散去。
人潮中,桑伶裹緊衣服,這兩天她一直沒再尋到機會脫身,眼瞧著已經走進密林的謝寒舟孤寒的背影,最終還是咬牙跟上。
她不知為何,心頭一直落不著實處,一股憂慮一直在心底縈繞,不是說有多害怕,而是對可能到來的麻煩感到排斥。
這還是不考慮面見鬼市主的心情。
要知道鬼市是三界滿足貪婪欲望之所,利字當頭,殺人越貨都是常態。
自己畢竟無主,又是高級傀儡,在鬼市之外,各州各大宗派世家坐鎮,一時間碰不到那麼多居心叵測之人,再加上傀儡身軀聲息淺淡,無法輕易辨認出體質身份,她也稍有手段,所以她敢亂跑。
但到了鬼市,這些就不管用了。三教九流居心不良的人碰見是常態,再遇到那麼幾個本領特殊、嗅覺靈眼神尖的,認出她無主高級傀儡的真實身份的話,恐怕難逃被盯上。
實在令人感到威脅又頭疼。
但事到臨頭如何排斥頭疼也無用。而且謝寒舟也答應過會護她,那自己現在該不該多要些承諾保障什麼的……
心中思緒略多,腳下就沒有注意。
就在這時!
桑伶感覺忽然踩到了一處狹窄的石縫中,一聲「噼咔」的碎石裂響響起,那隻腳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另一隻腳就已抬起。
意外的發生往往都在一瞬間,讓人措手不及,又毫無徵兆——桑伶察覺不對時,人已經向著泥地正面栽去,視野里全是猙獰的碎石尖。
桑伶:「......」
要死!
她反應極快,伸手就要拍地而起,雖說石尖鋒利,可傀儡身堅韌,但也不懼。
誰料手掌還沒觸到,突然手臂一緊,就被人拉了起來,扶穩了身子。
來人看清了情況後,猶豫了下沒有動用靈力,反而半蹲下了身。
右腳還卡著,左腳半曲,扭著身子站著的桑伶看著面前人的頭頂,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這裡長的歪七扭八,竟還有這個地縫,真是防不勝防!」
腳踝被一道力輕巧一提已經出了石縫,謝寒舟站起了身看她:
「前方正是鬼市入口黃泉,來往複雜,要小心。」
見人要走,桑伶立馬扒住了對方的衣袖,直接將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
「仙君,你之前在花源鄉答應過我,會護住我的對吧?」
謝寒舟冷漠沉靜的眸子望了過來:
「你剛才在想這個?」
桑伶立即咬了咬唇,一雙眸子仿佛真盛著焦慮和憂愁,水汪汪的一片,她緊接著道:
「我畢竟是從鬼市賣出去的傀儡,又沒有牽絲戒,鬼市裡的人利益至上,他們,他們萬一……我很害怕,仙君。」
要是真搶,她也跑不掉啊,只能拉一拉這謝寒舟的關係。唉,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邪魔外道,怎麼才能挺直腰板的活著呢。
謝寒舟垂眼看她,可桑伶的眼眸里都是水痕,卻只浮在表面並無真的恐懼,明顯還是在騙人,但他還是點了下頭:
「入鬼市後我會寸步不離,保護好你,不必擔心。」
桑伶立馬露出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兩靨生花綻開了笑容,好像心裡的那些煩悶之感都消散了不少。
「多謝仙君。」
果然她的美人計還是有用的。
她笑起來的時候,好看的眼睛微微彎起,兩頭尖尖像是月牙,明亮璀璨又盛滿了歡欣,荏弱艷麗的容貌越發光華閃耀著。
面對這盛世容顏,少女滿心歡喜的模樣,謝寒舟只淡淡扯回了袖子,目視去了前方。
「鬼市入口要打開了。」
話音剛落,天氣忽然生變,無數乳白的濃霧從地縫中湧出,一眨眼的功夫,濃霧凝成了霧牆,遮天蔽日的壓了過來。
遠處,濃霧深處乍然響起嘰喳人聲,忽高忽低,喧鬧嘈雜揉成一堆,讓人根本聽不清。
再細一聽,哪裡還有人在講話,不過是嘻哈笑聲,狀似老鬼閒談,陰森詭異。
桑伶縮了縮身子,躲到了謝寒舟的身後,目光警惕。驟然身子一暖,連著視野都被遮去了半截。
謝寒舟將兜帽斗篷給桑伶蓋好後,只淡淡叮囑道:
「這能隔絕探查,遮蔽氣息。跟緊我,我們現在進去。」
兩人一前一後向著那熱鬧鬼語的地方走去,漸漸的一個高大的木質牌坊便進去了視野。
上次桑伶是從鬼市裡面被邪修帶出來的,走的與現在進去的路不是同一條,這牌坊自然也就沒有見過。
頭頂的牌坊老舊斑駁,皴裂的木紋上寫著幾個字,墨跡也是乾涸脫落摻在木縫裡頭,連著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
桑伶仔細辨認,才發現這牌坊左右寫著的竟是一副對聯。
上書:「鬼市無鬼」
下書:「人貪似鬼」
橫批:「黃泉鬼市」
桑伶戳了戳謝寒舟,捂嘴悶笑道:
「快瞧快瞧,鬼市罵人呢!」
謝寒舟看她一眼,之前還水做的人一般,嬌氣的快要哭,現在還有膽子嘲諷鬼市。
也不知是心大,還是剛才一會便吃了熊膽。
謝寒舟隱約覺得,若是後者,這熊膽可能是他給的。
不再多言,繼續穿過牌坊,大步向前走去。
一段羊腸小道盡頭就是一處茶攤,一口大缸架在柴火堆上,缸後空出一小塊平地,胡亂擺了幾張破木桌子,再搭兩三條板凳,留作待客。
桑伶輕輕地坐在板凳上,板凳還是發出了「吱嘎」一聲,嚇得她不敢動:
「這條板凳幾百年了吧,還能繼續坐不?散架了不用我賠錢吧!」
「不用。」
身旁一道蒼老尖利的聲音突然接話道。
桑伶一轉頭這才發現一個老嫗正拎著茶壺站在桌旁,剛才還沒這人呢,像是突然從地里冒出來的一樣。
她瞄了瞄老嫗的腳,只是黑青色的裙擺極長,腳也看不見,倒是一時分不清是人還是鬼。
老嫗垂眼站著,取了兩盞茶碗時張口唱了句詞兒:
「喝一口孟婆湯水忘憂愁,放執念,黃泉重回,樂似神仙~」
兩碗茶被一隻蒼老如樹皮的手推了過來,謝寒舟主動接過,卻是不喝:
「多謝,我們不渴。」
「痴兒執念,不放貪念,必墜無間啊~」
老嫗眯眼笑了聲又回了句詞兒,收了口卻是盯向了桑伶。
桑伶視線挪向了老嫗,見她一直死死盯著自己,有點疑惑:
「你幹嘛一直看我啊。」
老嫗忽的扯開了嘴角,平平板板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聽上去就像貓爪撓門,尖利難聽:
「多少年,老婦居然看到一個不是人的玩意兒能和修士坐一個桌子的,姑娘,你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啊。人妖隔閡對立,妖善人貪,多少慘案在前,竟是半點不落心!」
「啪!」
兩塊靈石被丟在了桌子上,謝寒舟倏忽站起,臉色有點冷:
「茶不喝,入鬼市,讓開。」
老嫗回以嘲諷冷笑,最終還是劃開了步子,露出身後的路。
路的盡頭又是一座竹橋,架在白霧裡,倒有了幾分傳聞中地獄無間的奈何橋模樣。
老嫗見兩人前後離開,半掀開眼角,目光冷幽。
……
從橋上下來,就闖進了一片熱鬧集市中,綿延百里,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腳下是大塊黑石鋪就的街面,街道兩旁扎著幾間矮小的茅草小店,遠處人潮熙熙攘攘,清一色寫著「鬼」字的白色紙燈籠懸在頭頂,撐出一點燭火光亮。
小店都拿門帘掩著,瞧不清裡面在賣什麼。
店門口撐著各式的小攤,一塊破布,一張門板就算開了一個攤,光是這種小攤密集的湊在一起數也數不清,更遑論街面百里,粗粗算下已是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