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鴉青
2024-09-05 02:15:51
作者: 盛夏梅子冰
幾道鞭傷對向來養尊處優的錢東林來說,或許得肉疼一陣子,但對他們這些刀尖上摸爬滾打的殺手而言,實在是太不值一提的小傷。
玄衣男子抬頭看向沈鶯歌,神色無波無瀾。
他沒有巧言令色地為自己辯解,也沒有憤恨交加地仇視他們,相反,他平靜得像是早已做好了面對這一天的準備,隨時都可以為不知名的緣由慷慨赴死。
若是面對其它事,沈鶯歌或許在與他對上視線的剎那就會明白,她今日是輕易從這人口中問不出什麼來了,至此暫時偃旗息鼓,等有了萬全的準備再來。
可現在不一樣。
沈非愁的突然離世如同一道劈血鑿骨的傷疤,自他與世長辭那日起,便深深地烙在了沈鶯歌的心上。
隨著時間推移,這道傷疤不但沒能癒合,反而在無數個長夜與夢魘中被捂得生瘡流膿,不去在意時尚且能自欺欺人,一旦暴露在天光之下,便泛起剖心般的疼痛。
容久看著僵持的二人默然片刻,朝浮寒等人遞了個眼神,示意其他人退下了。
怨恨咒罵也好,花言巧語也罷,都有應對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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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玄衣男子就好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面對沈鶯歌的質問和挑釁,連半個字都沒擠出來。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沈鶯歌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陪她待了一夜的容久上前,低聲道:「還有兩個時辰就要開堂了,先去歇息吧,有些事……無法急於一時。」
沈鶯歌一反常態地沒有回神,兀自盯著玄衣男子一動不動。
對方倒是心態良好,中途甚至垂著腦袋打了個盹,此時正大張著嘴打哈欠,要不是還被綁在刑架上,說不定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她知道容久說得有道理,也知道自己這麼久都忍了,再多等幾日也無妨。
可連日的奔波讓她疲憊不堪,與錢東林等人鬥智鬥勇更是心力憔悴,對周遭的一切都反應遲鈍了不少。
她像是陷入了一個無門可逃的古怪圓環,不斷在重複的路上走過,與自己鑽牛角尖。
人家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她是撞了也不回頭。
恨不得把自己撞個頭破血流,試圖用以卵擊石這樣的蠢辦法撞碎那堵牆,生生踏一條路出來。
刑房的其中一面牆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個一尺見方的窗口。
手指粗細的鐵欄杆將方寸天空分割成大小相近的形狀,夜裡外頭沒什麼光亮,那片窗口便與黑漆漆的石牆融為一體。
而現在,破曉時分略顯灰暗的光線隨霧氣一起悄無聲息地飄散進來,落在沈鶯歌臉上。
血絲攀上眼白,一片淡淡的青色覆在眼下,將她本就蒼白的面孔襯得愈發毫無生氣,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活死人。
這樣的臉色就連玄衣男子乍一看見,都被嚇了一跳。
他睜著分外清明的雙眼看了沈鶯歌半晌,不禁失笑出聲,開口說出了入獄之後的第一句話。
「我說兩位,你們就不必在我身上枉費心機了,反正錢東林都已經招了不是嗎?你們就按他的供狀謄抄一份,拿來我按個手印便是,何必這麼折磨自己呢?」
沈鶯歌陰沉著臉色沒有說話。
倒是容久側目斜睨了他一眼,譏諷道:「雁過留痕,這世上還沒有本督查不到的事。」
據浮寒從那些殺手口中搜刮來的消息,玄衣男子有個江湖諢名,喚作「鴉青」,為人心機深沉,唯利是圖。
十多年前,他在江湖中搜羅了一幫同樣要銀子不要命的亡命徒,專門幫一些權貴做見不得光的事,以此牟利。只是,不論是酒酣耳熱之際的閒談,還是偶爾一起吹牛提及的「想當年」,鴉青都從不參與。
沒人知道他姓甚名誰,籍貫又在何方,他對於自己的過往更是絕口不提。
他像一隻既無來處,又無歸途的蜉蝣,靠不怕死的膽識與拳腳苟活於世,沒有家人,沒有牽絆,便無懼生死。
沈鶯歌傷勢未愈,臉色又難看的嚇人,容久說完後也沒再尋求她的意見,逕自喚來錦衣衛先將鴉青帶了下去,自己則拽著遊魂般的人走向陳青之前養傷的西跨院。
好在此時天色尚早,路上沒什麼人,只碰見幾個起早的錦衣衛。
他們於十步之外見了容久,皆是側步一退,低頭抱拳,對自己看見了什麼一概不往心裡記,只當暫時眼盲了。
剛一進屋,容久便不由分說地將人塞進被窩。
他難得一見的有些疾言厲色:「不是還說我不要命?現在怎麼自己也成這副模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難道還需要我來教?你要是都倒下了,誰來替你報仇?」
沈鶯歌氣勢懨懨,全無平日百折不撓的神采。
她一路任由對方擺弄,像個春卷似的被裹進被窩也不掙扎,就直勾勾地盯著床帳發呆。
容久看到她這副樣子是又好氣又好笑。
似是察覺自己方才有些不客氣,他輕嘆了聲,放柔語氣:「做這副霜打的茄子樣給誰看?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你之前那些愈挫愈勇的勁頭都哪去了?只是一個鴉青就把你逼成這樣,那以後怎麼辦?」
死氣沉沉的人忽地眸子一動,側目向他看來。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沈鶯歌氣若遊絲地問道。
「……」
容久頗為無奈地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不得不將自己知道的事悉數告知。
他打量了下沈鶯歌若有所思的神色,氣不打一處來。
這傢伙是老天派來克他的嗎?虧他方才擔心了半天,結果她輕易就被另一件事給勾走了魂。
想到這裡,容久在榻邊坐下,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
「……沒良心的小白眼狼。」他帶著些許縱容地輕斥了一句。
沈鶯歌嗷一聲,捂著腦門往被子裡縮了縮,只露出一隻點墨似的眸子。
她委屈兮兮地控訴:「怎麼還不許別人偶爾自暴自棄一下了?查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點線索,結果還……是個人都會難過的吧?」
「偶爾?你最好是,」容久瞥了他一眼,轉而道:「你放心,既然人已經抓在了手裡,就不怕揪不出他的狐狸尾巴。」
聞言,沈鶯歌登時眼神一亮:「真的?難道你有計劃了?」
容久咬牙:「你若是不好好休息養傷,那這輩子都不會有。」
真不知道他圖什麼,跟著操心了一夜,結果這傢伙的心思都被牽在別人身上。
「好好好,我這就睡!那……你要不要也睡會兒?」
她適時認慫,並分外諂媚地往裡面挪了挪,留出一片空當。
容久故作矜持地沉思片刻,唇角忍不住幾度輕揚,又被強行壓下,活像中了風無法控制面部肌肉的病患。
他和衣躺在床上,幫對方掖了掖被角,心道,罷了,他栽在這個活寶身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