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人死如燈滅

  高家門口這會兒忙得很，自從老太爺倒下起不來時候高明遠就跟高明成商量著去山裡找了老木匠過來，想著先把棺材給做出來。

  高青陽他們到家的時候 才剛剛做好，還沒來得及油漆，滿地都是爆花。

  高青陽喊了一聲爹：「我們回來了。」

  高明遠點了點頭：「 回來了，都回來了好，你爺爺還掛記著你們呢。東西放下就進去看看吧，跟他說說話。」再晚些怕是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說著話，高明遠的聲音就沙啞起來了，五十好幾的人了，帶著一大隊的人帶了這幾十年，幹啥不是有條有理進退有度的，這會兒臉上卻滿是無措。

  年紀再大，在父母面前也終歸還是個孩子。

  雖然曉得都會有這麼一天，但是一想到這口氣一咽就真的沒了，真的陰陽兩隔了，心裡還是慌亂，像是被一隻手緊緊的揪住了一樣難受，喘不過氣來。

  屋裡面，李秀蘭坐在椅子上，窗戶跟門都開著，依舊有一股子味道。

  高青陽跟高青峰進去，喊了一聲「爺爺」，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隊上到現在都還沒通電，哪怕大白天，門窗都開著，依舊不是那麼亮堂。暗沉沉的看不清楚床上的人，只覺得被子下面隆起的一坨好小好小。

  

  高青陽喊了一聲，老太爺艱難的睜開眼睛，想回應一聲，可惜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裡面原先是疼，這會兒已經麻木沒感覺了。

  高青峰又喊了一聲，人到了床跟前。

  老太太喊了高青峰跟高青陽一聲：「看過了喊過了就行了，把你們媳婦娃兒都帶出去。老東西撐著就是等你們回來，你們都回來了，他也看見了，心愿也了了，也該走了。這個樣子，多活一個鐘頭就多受一個鐘頭的折磨。」

  關鍵是這也不曉得是個啥毛病，大夫都檢查不出來，老太太怕他是得了什麼傳染病。

  所以這段時間就連高明成跟高明遠也少叫進來，都是她守著。

  年輕人都還年輕，她這也快到跟前了，活夠了，真有個啥無所謂。不能要死了還去禍害下一代。

  高德發也不知道是還有什麼遺願未了，努力了半天總算是發出了聲音，伸手一把抓住了高青陽，但是話卻是說不出來，喉嚨裡面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高青陽反握他的手安撫他：「爺爺，我在呢，我們都在呢，青峰哥，我姐姐，茂茂子，我們都回來了，都在呢。你放心，我們都好好的，努力工作努力掙錢，相互照應著，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平平安安她們，也會越來越有出息的。」

  高青陽不曉得他爺爺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只能撿自己這會兒能想到的說。

  「婆婆身體還算好，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想在這邊，爹娘還有麼大么娘都陪著她能照顧她，她要是想去城裡，那我就接她去城裡。我跟阿茶工作都還算不錯，也沒啥負擔，我們那你去過，地方也還算是寬敞，養老還是很合適的。」

  高青峰也道：「爺爺，你放心，我們肯定都會好好的。我們這陣都在城裡站住腳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我們高家都會越來越好的。」

  老太爺張了張嘴，像是在看他，但是目光卻像是又穿過了他，不曉得落在了哪裡不曉得在看啥。

  隨後，高青陽就感覺到了，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一點點的失去了力道，嘴唇最終又動了動，卻始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爺爺，爺爺！」

  屋裡的人都喊起來，高明遠聽見聲音就往屋裡跑，進屋扒開高青峰跟高青陽，伸手在鼻子跟前摸了摸，已經沒有氣了。

  一個人生與死真的是好快的事情，活著真的就是全靠那口氣，氣一斷，什麼都沒了。

  高明遠趴在床邊上怔怔的看著床上的人，看了半天，然後才吸了吸鼻子，起身後退了幾步，在床跟前結結實實的磕了幾個頭。

  身後，是高青峰他們兄弟姐妹。

  高青峰磕完了頭站起來擦了一把眼睛，喊了高明遠一聲：「大伯，人已經走了，後事是不是得安排起來了？」

  高明遠點頭：「安排，安排。」

  作為隊上得大隊書記，隊上不管是紅事白事都會請他去坐鎮操持，但是這會兒輪到自己卻是不能了。

  喊了高青陽：「你去對門，請一下你成發大伯，喊他過來給安排一下。

  問一下你娘，家裡有現成得孝布，你們幾個去請人把頭包起來。青峰你去請你二爺爺，找他們院子裡面幾個年齡大些得過來給你爺爺穿衣裳。」

  李秀蘭擦著眼睛站起來去翻箱子：「死鬼活著得時候就是個不會享福的，青陽給買得衣裳鞋子再說都捨不得穿，這陣眼睛一閉是享受不到了，只能帶著走了。」

  高青峰道：「之前得衣裳都給帶著，身上這陣穿壽衣吧，回來得時候就生怕情況惱火，一起給買回來的。」

  李秀蘭聞言點點頭：「也行也行，死了到陰間也洋氣一回，穿身壽衣當回城裡人。我們這邊這些年都還沒有人穿這個。」

  近幾十年都沒有人穿，日子難過，有件衣裳能裹住都不錯了。沒解放前看人家那些財主地主倒是講究的穿過。沒想到他們這死了也能穿得起壽衣了，這輩子沒白來，罪也沒白受，死了也能閉眼睛了。

  高青紅忍不住蹲在門口哭起來。

  嚇的丫丫伸手緊緊的拽著她。

  阿茶最見不得的就是這樣的情形，吸了吸鼻子出去把帶回來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將兩個人的壽衣都交給了胡惠英：「里外一共五件，腰帶鞋子都有，要是分不清楚問姐姐，她對這個比較懂。」

  城裡講究，窮穿三件富五件，達官貴人穿九件，五件一套的壽衣只能算是不好不壞。

  但是這對於小山村來說簡直就是個西洋景。

  衣裳給穿上之後，高家幾個老年人都在議論：「我們這輩人，愣是苦了一輩子，倒是老四，人家有老來福。娃兒爭氣孫子更爭氣，死了也能閉眼睛了。」

  高青陽沉默不語的勒著孝布進進出出。

  高明遠跟高明成去請客，家裡就他跟高青峰還有高青茂跑腿。

  阿茶稍微輕鬆一點，偶爾來人祭奠沒人在跟前就帶著平平跟安安跪過去燒點紙錢。

  請的人不算多，就本隊的，還有高家的一些親戚。

  高青陽去請了吹鎖喇的，熱熱鬧鬧的吹兩天將老爺子走了。

  在家裡停了三天，幾個人幾乎沒怎麼合眼。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就是平平跟安安，還小，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有人在那哭靈的時候還在那好奇的探頭看熱鬧。

  雖然該吃吃該睡睡，但是還是比平時在家乖巧很多，不鬧騰不亂跑了，亦步亦趨的跟著阿茶，讓磕頭就磕頭，讓作揖就作揖。

  李秀蘭哭的時候，安安還用自己的手絹給她擦眼睛，伸手小手去拍她。

  老太太被她弄的心裡更是難受，抱著她眼淚刷刷的淌。

  老太太嘴上說的坦然，說身體不好了死了才是享福。但是從老太爺斷氣到入土，眼淚就沒幹過。

  苦了一輩子，也相守了一輩子。就這麼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了。雖然說兒孫滿堂，但是少的那個人無法替代啊！

  短短几天功夫，精神氣一下子就下去了大半。

  胡惠英暫時是不能去城裡了，但是高青陽跟阿茶卻不能再耽擱。

  不說他，高青陽跟高青茂也是一樣。

  高青陽是上車就睡著了。

  平平就跟條肉蟲子似的在他懷裡動來動去都沒把他給折騰醒。

  一直到車站，售票員喊下車，他這才清醒。

  一路都沒怎麼說話，一直到高青陽家巷子口上，高青峰才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這個時候了，幹啥都不行了，回去休息一下緩一緩。」

  高青陽嗯了一聲：「緩一緩，這幾天熬得確實有點狠。」他這種熬一晚上都不會有問題得人，連續幾天，真的有點吃不消了。

  這會兒他抱著平平都覺得這小崽子格外的沉。

  到巷子裡就遇到了陳秋萍。

  張正學頭一天辦的事情，門口放的炮仗出來的紙屑都在堆在那，大門上貼著對聯，窗戶上也貼著紅雙喜，滿是喜氣。

  阿茶跟高青陽還沒來得及開口，陳秋萍就招呼上了。

  「高老師，你們回來了啊！」

  高青陽點頭：「回來了，也沒跟你們道謝，忙也沒能給你們幫。」

  「嗐，說的這是啥話。這不是事趕事趕一起了嘛！你們，家裡老太爺咋樣了？」

  高青陽嘆氣：「我們剛剛到家，沒說上兩句話人就走了，早上才送走。」

  幾乎是沒有歇氣的趕車回來的。

  陳秋萍嘆氣：「這人一輩子說不來，尤其是年齡大了，生老病死是莫辦法的事情，你們也不要太傷懷。這去的人去了，活著的人還得往前走。」

  高青陽點點頭：「說的是啊！」

  「那行，你們忙了這幾天，趕緊回去收拾一下好好休息一下。」

  「能行能行，我們先回去，回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