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睡覺

  月白風清，薛府凝塵苑內。

  念念正在院子裡逗野貓，卻見自家姨娘和少爺肩並著肩走來了，只是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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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姨娘眼中隱有淚光，緊緊拽著少爺的衣袖，「少爺，我真沒有。」

  少爺聞言，濃眉一擰，一把拽住雲姨娘的胳臂，往院裡拖行數丈，「沒有？沒有你宴會上擺臉色給誰看？」

  雲姨娘不住掙扎，哭喊著，「我既已跟了少爺，自然心裡只有少爺了，我對魏家少爺真的沒什麼啊。」

  念念被這場面嚇到了，她想上前勸阻，卻驚懼少爺的氣勢，一時不敢上前。最後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雲姨娘被少爺連拖帶拽地進去來了主屋。她見勢不好，急忙要跟上去，少爺卻厲聲對她道：「不准進來！看好門！」

  這聲低吼，把念念驚得一哆嗦，動也不敢再動。她回頭看向含煙，「到底是怎麼了啊。」

  含煙竟還是燦爛地笑著，教人極為不舒服，魏家少爺沒去壽宴，雲姨娘宴上臉色不好，少爺覺得她是因沒見到情郎才甩臉色。」

  念念一驚，雲姨娘天天就知道吃的人，怎麼會……會有什麼情郎？又聽屋裡傳出雲姨娘的哭喊，以及瓷器摔碎的聲音。念念聽得心驚肉跳，默默祈求上蒼雲姨娘不要有事。

  再見含煙，竟依舊笑得春光滿面，望著主屋的方向。念念一陣心煩意亂，沒再理睬含煙，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口守著。

  只聽著裡頭又哭了半柱香時間，雲姨娘哭聲漸小，後來什麼聲音便也聽不見了。念念漸漸安下心來，少爺火氣該是發完了。

  又過了許久，屋裡的燭火滅了，再無聲響。

  念念想，該是和好了吧。

  次日，念念一大在就去伺候，主要她一夜都在擔心雲姨娘，想早起來看看。

  敲了裡屋的門，聽見裡頭雲姨娘道，「進來。」

  念念提著銅壺進去了，卻見紫檀木雕花的床邊，雲姨娘只著深衣，卻已經穿著鞋，正在伺候少爺穿衣，少爺雖依舊繃著臉，但較之昨晚，神色已經緩和了許多。

  雲姨娘面上也掛了幾分笑，「少爺可要一起用早飯？」

  「我洗漱完就去香料鋪子。」少爺頗為英俊的臉上十分嚴肅。

  於是念念服侍了少爺洗漱，又跟雲姨娘一塊把少爺送出了門。

  少爺一走，念念就趕緊問雲姨娘有沒有哪裡傷著，可雲姨娘只搖搖頭，說：「無事，少爺昨晚只是一時衝動。」頓了頓，「別看少爺這樣，他很後悔昨晚粗魯地待我，他昨晚……昨晚說明天就帶我回東臨國。」

  「啊？」

  「他想帶我給老爺看，說想讓老爺承認我。」雲姨娘說著，朝院子裡的含煙道，「含煙，下午你和念念一起幫我收拾一下東西。」

  。

  第二日一早，薛府門口就停了幾輛馬車，引來數人圍觀。

  「這薛衡薛公子要回東臨國了？」

  「是啊，要回去一趟，聽說是愛慘了他那個小婢女，就是一擲千金跟侯府買來的那個。想帶回去要他老子給名分。」

  「嘖嘖嘖，這小小婢女可真是鳳凰命啊，不過聽說確實長得跟仙女似的。」

  人群里閒聊的兩人忽聽薛府的大門打開，先瞧見一個錦衣華服的異族男子走出，身長玉立氣度端華，緊接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緩步而來，她身量尚未長全，體態嬌小，然臻首娥眉明眸善睞，竟已有端麗冠絕之相。

  在無數人的圍觀下，異族男子回頭親自攙扶少女上了黑漆雕花的華美馬車，當男子騎上一匹通體雪白的良駒後，圍觀的人八卦之魂意猶未盡，仍痴痴觀望著。

  馬車內，李纖雲默默鬆了口氣，昨晚自己說出麒麟之事後，又很不怕死的提出這個計劃。雖然有被江臨簡質疑的危險，畢竟江臨簡從未說過他的目標是麒麟。

  但一定要搶在程幼宜之前奪取麒麟，就無論如何都要引江臨簡去皇陵，他即便懷疑也不會把自己如何的，為什麼？就是直覺吧。

  昨夜那場戲是李纖雲提出的，因江臨簡身邊已被安插眼線，上回瓊州之行只怕已經引起懷疑，這次以自己這個寵妾為藉口，道是要回東臨國，希望能減輕懷疑。

  至於含煙，自然是帶在身邊，以免引起長尊仙人那邊的懷疑，再在路上想辦法搞定她。

  。

  馬車一路平緩前進，只聽見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

  李纖雲倚在鹿皮椅墊上，腿上蓋了件織金錦面的披風，馬車裡燒了銀絲炭，裡頭溫暖如春。這古時車馬慢，去綿涼少說也得個把月，這可有的待了，不過所幸她不必風吹日曬。

  念念和含煙都在馬車裡，念念對於遠行有些許興奮，含煙則依舊面掛笑臉，看著鬧心。

  「雲姨娘，這回去了東臨國，您就是真名正言順的薛家人了。」念念一邊嗑著五香瓜子，一邊興奮地說。

  李纖雲亦是笑笑，「希望如此吧。」又看了看含煙，「含煙，你為何總是掀開馬車帘子。」

  含煙笑容不改，「奴婢甚少外出，想看看外頭景色。」

  「也吃些糕點吧。」

  沒辦法，為了盯著她，只得讓她跟著自己，若她有要與外聯絡的舉動就直接上，現在還在京城境內，她暫時應該不會行動，等著吧，到了綿涼不管她有沒有傳遞消息，都得綁了她。

  李纖雲一路或看話本子，或與念念說話談天下下五子棋。大約行駛了六個時辰，方才出了京城，外頭逐漸貧瘠，當李纖雲搖搖欲睡時，隊伍在一處客棧停下。

  隊伍里的人又是一陣忙碌，李纖雲則和江臨簡先行去樓上客房歇息，因是京城外頭一段貧乏之地，這間客棧比較簡陋，所謂最好的上房也極小，含煙來屋裡生了自己帶的銀絲炭又退下了。

  「我要念念盯著她呢。」李纖雲解開衣服，在炭火邊烘手。

  江臨簡卻站在窗邊，一直看著外頭，今日在路上，隊伍後面一直有一隊押鏢的人馬跟隨，剛剛那隊人馬也來這家客棧投宿，這不大妙。

  這邊李纖雲已經在擦臉了，她看了看屋裡唯一一張床，又看了看江臨簡，「那個，你睡床吧。」

  「你睡裡面，我不困。」江臨簡關上窗，外頭那批鏢局的人正往客棧里搬東西。

  李纖雲想再問，又見江臨簡擰眉肅穆，便知道他定是察覺有什麼異常，便點點頭。脫下外衣只著一身白色深衣上了床，縮到了床最裡面。

  燭光里，江臨簡褪下最外頭的氅衣，著曲領衫襖在床沿坐下，門口有阿追守著，但他並沒有打算鬆懈，那隊押鏢的人馬不知道是何身份。

  看來自己早就被懷疑了，所以特意派了人馬跟隨，不知道這隊人馬是想做什麼，是想夜裡突襲還只是隨行。

  他們今晚若不動手，那應當就是暫且不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只是暫時跟蹤。但若自己這邊有什麼不好的舉動，那八成就會直接動手。

  「大人，哪裡不對嗎？」

  回過頭，見少女縮在床角，燭火搖曳，照在她瑩白的臉上，一雙杏眼格外清澈，卻透出幾分凝重。

  「你睡吧。」江臨簡淡淡道，「有一行隊伍今日跟了我們一路。」

  李纖雲聞言心都一抖，不會是江臨簡身份已經被查出來了吧，那自己這番豈不是也要死了？但隨即一想，如果真的確定江臨簡是東臨國太子，估計直接派人把他捉去皇宮了，還跟蹤什麼，現在應當只是懷疑階段。

  這般想著李纖雲又平靜下來，就真的點點頭，「應該無事，反正阿追守著，那我先睡了。」

  「……」

  第二天，天將破曉，李纖雲就被念念喊醒了，念念道少爺早就洗漱好去馬車上了，雲姨娘可要快些。

  李纖雲手忙腳亂地換好衣服，被念念一路扶到了馬車邊，車夫將敷彩錦簾掀開，只見寬敞精緻的馬車內，異族青年以手撐頭闔著眸子。

  他昨晚沒睡嗎？李纖雲小心翼翼在左邊的位子坐下，因為江臨簡在馬車裡，念念和含煙只有去了後面的一輛放衣物的馬車裡擠著。

  馬車繼續行駛，李纖雲吃了兩個念念送來的馬蹄糕當作早餐，從腳邊銅壺裡倒了些熱水到茶杯里，慢慢飲下，溫熱的水進到腹中，渾身都暖和起來。

  吃飽了李纖雲覺得實在無聊，昨天還可以和念念嘮嘮嗑，今天只能對著補眠的江臨簡，但好像對著清醒的江臨簡她也不會舒心到哪去。嘆了口氣，她起身挪到江臨簡身邊，馬車後面有一個帶插銷的柜子，能放些小物件，話本子就在裡面。

  李纖雲十分小心地伸手，手剛打開插銷，馬車竟忽然一個顛簸，她一下支撐不穩，整個人就往後一栽，相當慘烈地跌入一個溫熱結實的懷抱，她聞到淺淡的龍涎香味。

  「要死！」李纖雲幾乎是脫口而出，伴隨著這聲咒罵，她的眼睛也觸上了江臨簡那雙澄澈的黑眸。

  此刻她坐在江臨簡的腿上，一手還緊緊抓著他華貴的衣袖。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睡覺。」李纖雲硬著頭皮迎上他略帶不耐的目光，

  說著就要起來。

  這時，馬車帘子被猛地掀開，「少爺，你沒……」阿追的話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卡住，然後帘子被迅速合上。

  「……」

  馬車裡的氣氛更為詭異，江臨簡只覺得此刻坐在他腿上的少女很輕，比上回抱在手裡還要輕，她身上散發著甜甜的糕點香，櫻色的嘴角上還沾了幾星糕點碎屑。

  他自幼長於寺廟，和師傅過著青燈古佛的生活，除了練武識字，就是念經打坐，修養身心，去除他天生的暴虐之性。直到十五歲才被接回宮裡，又因不受父皇喜愛，他所住的宮殿極為偏冷，只有一個小太監和一個嬤嬤伺候。

  即便去年終於被父皇賜封為「允王」，有了自己的府邸，他也不喜歡太多人伺候了，故而他不似其他兄弟，未封王立府前身邊就留有一堆貌美宮女。他甚至沒有要人近身伺候過，記憶里，李纖雲似乎總是會因各種情況與自己有些身體上的觸碰。

  思及至此，江臨簡輕輕提了李纖雲胳膊一把，「可傷著了？」

  「沒。」李纖雲訥訥道，他這句話問的相當沒有溫度，可見只是找個台階給自己下。便很識趣地想坐回原來的位子，但又看見後頭的小柜子開了，於是又往前里一步想關上櫃門，卻忽然又瞄到江臨簡坐的位置旁邊散落了她的一本話本子。

  「春宮十八陣」，封面上十分清晰地寫了這五個大字。李纖雲正欲伸手去抓，江臨簡修長的手指卻已經將那書拿起，即便戴著面具，那碩大的字還是能看得清的，李纖雲感覺到江臨簡的手有瞬間的停滯，但最後還是平靜地把話本子遞還給自己。

  「……謝謝。」還好李纖雲素來皮糙肉厚，也無所謂，亦是十分淡定地接過，坐在座位上看起來，其實她也只是獵奇心態，想看看這封建社會的人到底是怎麼玩的。

  江臨簡還從未見過哪個女子能視若無人地讀此等穢亂之物，但李纖雲在其他各方面總能讓他刷新認知，他倒也習慣了。於是便闔上眼眸，繼續小憩。

  待他再次醒來，竟看見李纖雲在炭火上架了鐵架子，正一本正經地烤肉。

  「大人醒了？」少女朝江臨簡投以萬分溫和的笑容，「我烤了豬肉和羊肉，一起吃吧。」說著還從懷裡掏出小瓷瓶，嫻熟地撒了些什麼在肉上，登時香味撲鼻。

  「……」她竟然隨身攜帶香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