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失手

  「可能真是這樣的呢。」澀谷梨香微躬：「那也是多虧西鄉課長、尚君、王君的多多關照，家主才能依然健全至今呀。」

  

  尚稚看看澀谷梨香再看看服部沖司，倒是對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沒有仇恨的感覺，只是想像了一下，這兩個人可能用不了幾天就看見服部八重藏這個人形畜生就死在眼前，會有什麼反應？但仁慈或者心軟都不是肩負國讎者忘記自身使命的理由，尚稚只是微笑著還禮：「服部夫人客氣了，其實是服部課長本人優秀而已，反倒關照我更多呢。」

  服部八重藏大聲說道：「還有呢。」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蘋果，服部八重藏大步從二十八米標準近的線外走到靶前，轉身把背靠在靶紙上，將蘋果頂在頭頂，粗豪地叫道：「準備好了呢！」

  在知道了要幹什麼的尚稚的瞠目結舌中，澀谷梨香還是溫文賢淑地說道：「那就失禮了。」

  話落，澀谷梨香又取了一枝殺傷羽箭在手，標準的日本弓道的姿勢雙手高舉搭箭上弦，往下展開雙臂的過程已經張弓完畢，呼吸穩定後的乾脆利落地撒放，弓弦微響，羽箭脫弦而去，在眾人眼中留下一抹疾掠的虛影，嗒的輕響，服部八重藏頭上的蘋果已經碎裂成了四塊，掉落在地。

  道館裡靜默了幾秒鐘，陸續響起了包括尚稚和王彥朗在內的啪啪啪啪的鼓掌聲，掌聲繼而轉為有序，持續了近十秒鐘的時間。

  服部八重藏面帶毫不掩飾的得意環顧四眾，而澀谷梨香還是微躬示意感謝，說道：「不好意思，真是太失禮了。」

  唯獨服部沖司短短的雙臂橫抱在胸口，臉上滿是一副上當受騙的神色，看來對於自己母親的箭術早已心知，根本毫無可驚異之處。

  服部八重藏叫道：「這種程度的話，是真的行不通嗎？」

  服部沖司猛力搖頭。

  「啊，那接下來的話……」服部八重藏轉向尚稚說道：「尚君，輪到你了呢？」

  尚稚詫異地環顧了一眼四周，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我？上去當靶子？！不不不不不……」

  服部八重藏笑道：「就算是尚君願意，我也不敢，傷著尚君了呢。」從口袋裡再掏出個蘋果頂在頭上，服部八重藏接著說道：「再依照上次，讓演示一次吧，讓沖司看看。」

  尚稚愕然一下，轉頭看看服部沖司充滿興奮、而澀谷梨香卻還是坦然處之的表情，尚稚接連搖頭說道：「不不不，上次我是真喝高了才敢那麼幹了一回，現在叫我來我是打死不敢，否則現場這麼多皇軍官兵還不給把活撕了啊？」

  西鄉直樹笑道：「老實說，上次只是聽聞了罷了，我們這裡絕大多數人還真沒有親眼見到呢，也確實是很想欣賞一下尚處長的絕技啊。」

  尚稚轉身環顧滿道場充滿期待神色的大群憲兵，想了想這對自己提升自己在憲兵隊面前的形象倒也確實不是壞事，畢竟過不了多長時間，自己就必須需要憲兵隊上下的日軍官兵對自己的觀感了，於是臉上為難地苦笑了一下，朝王彥朗招了招手。

  王彥朗倒是沒有半點犯疑，直接從腰後抽出了一把水手刀，這把刀是一九三九年初在福煦大將軍街的低檔酒館裡和幾個英國水兵的鬥毆中繳獲來的，北萊茵索林根搏克金屬公司產的，鋼火極好，割鋼纜都不傷刃，王彥朗很是喜歡，用得也順手，就成日裡隨身攜帶了。看見尚稚又要炫耀一把，王彥朗沒有半分遲疑，直接抽刀出鞘遞給了尚稚。

  尚稚用手指掂著刀尖接了過來，隨手在手上翻轉兩圈再次熟悉了一下手感，斜眼一瞥站在靶前挺立的服部八重藏，再無半分拖沓，跨步，掄臂，翻腕，水手刀電馳而去，距離服部八重藏頭皮三公分的高度將整個蘋果整個釘在了弓靶上。

  日軍官兵對於冷熱兵器的掌握程度，在平均水平上都是同樣遠超中國軍人的平均水平，站在弓道標準近的二十八米線上，只談散布精度而不談殺傷力的話，用弓發射箭矢和用手來投擲飛刀的難易程度不問可知，尚稚這手飛刀的功夫，確實奪人心魄。

  服部八重藏展現出波瀾不驚的笑容，拔下了頭頂上被飛刀貫穿的蘋果，衝著瞠目結舌的服部沖司咔嚓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問道：「很長時間，沒有吃到水果了吧?很甜的，中國煙臺大蘋果呢。」

  服部沖司泥雕木塑般的沒有反應，但是周圍卻響起了有節奏的掌聲，那是澀谷梨香拍出來的，接著立即相應起了在道場內全部憲兵隊日本官兵的回應，掌聲熱烈而轟鳴。

  西鄉直樹用力鼓著掌：「現在我們都親眼目睹了，服部課長真的沒有代為吹噓啊！」

  尚稚倒是顯得很謙虛的只是笑了笑：「用不好槍，就只會這點小把戲了。」

  服部八重藏拔刀回來拋給了王彥朗，邊咬著蘋果邊大聲喊道：「沒事了，所有人都繼續自己的修習吧。」大口咀嚼著蘋果，服部八重藏鼓囊著腮幫子再對尚稚說道：「休閒結束了，我們也應該，談談正事了。」

  經過了燕景宗輾轉的傳遞誘導，擺在服部八重藏面前的自己的疑點有多重，沒人比尚稚自己更清楚，而這正是服部八重藏這個臨時的漢口憲兵隊隊長絕不能以玩笑處之的事情——儘管兩人的交情很好。

  但就算是好如飯島龍馬和苦米地大造之間的關係，飯島龍馬寧願賠上了自己，也一樣親手把苦米地大造送上了絞刑架，而服部八重藏對飯島龍馬的崇敬之重自不必明言，所以斷然不可能對尚稚身上那麼多明顯的疑點不作理會的。於是尚稚輕鬆地笑了笑：「我都等不及了，還要早點出去呢。」

  服部八重藏去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交代了幾句話，其間尚稚對王彥朗擺了擺手，王彥朗會意，自行找兩個熟識的憲兵軍官打招呼去了。服部八重藏再轉頭回來，陪著尚稚兩人一起出了道場。

  漫步在憲兵隊營房的操場上，尚稚隨口說道：「還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服部課長的妻兒到漢，我一場亂搞，讓服部課長不得不放下和妻兒重聚的難得的天倫之樂，來給我收揀爛攤子。」

  服部八重藏並肩漫步在尚稚身邊，也沒有真把尚稚帶去憲兵隊辦公大樓里啟動詢問程序這麼公事化的意圖，也是聊天一樣輕鬆地說道：「畢竟來說，尚君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並且是兩次，而且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不聞不問，怎麼可能。」

  尚稚：「那還不是服部課長先救了我一命？我的血型屬於稀有，沒你給我輸血，我恐怕就不止是腦殘廢了。」

  服部八重藏：「那我不也是，還反欠你一次嗎？」

  尚稚饒有興趣似的問道：「服部課長剛才還真不怕我失手？」

  服部八重藏走近垃圾桶丟掉了蘋果核，轉身凝視著尚稚的眼睛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我之間的債務，也就一筆勾銷了，我以命，還你一命。」

  尚稚：「如果，如果真失手了呢？」

  服部八重藏：「在六十七個，憲兵隊官兵的，眾目睽睽之下失手？」

  尚稚曬然一笑：「確實不敢。」

  服部八重藏還是凝視著尚稚的眼睛：「如果，尚君如果真的，失手了，那麼也好。我也就不用，這麼頭疼了，因為這個時候，我的頭應該，已經不會感覺到疼了吧？」

  尚稚苦笑一聲，重新拔動了步子：「看來我身上的疑點確實不小，否則服部課長又怎麼會頭疼，直接啟動公事程序就可以了，哪裡用得著親身犯險。」

  服部八重藏跟上了腳步：「看來我還是愚蠢了啊，周圍有，六十七個憲兵環繞，尚君和王彥朗，縱有三頭六臂，又怎麼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手？尚君身上確實，有不小的疑點，而我卻不是一個，思維敏捷的人，所以只能想到，這麼愚蠢的辦法了。」

  尚稚：「如果，我自己才最清楚我身上的疑點都不是疑點的話，既然我都已經進了憲兵隊，而特高課課長又給了我這麼好的機會，幹嘛不拉一個特高課課長陪葬？」

  服部八重藏：「但是尚君在實際上，並沒有這樣做，所以我才頭疼——坦白的說，尚君就算是失手了，我的頭還是會有感覺的，但不會是頭疼了，只會有另外兩種感覺：欣喜若狂，還有被背叛的感覺。」

  尚稚腳步一頓，立即重新邁開，苦笑著說道：「明白了，服部課長是戰場上滾出來的百戰之身，那種對死亡威脅的直覺何等敏銳，而且還是和王彥朗等級的技擊高手，在全神防備下，但凡見我出手的角度有異，我又怎麼可能失得了手？」

  服部八重藏哈哈一笑：「其實我現在，才真的明白，我到底有多愚蠢了。我確實有把握，不會被尚君的飛刀擲中，但是怎麼不多想想，既然對手，是尚君這樣的男人，尚君又怎麼可能，讓自己失手？看來，我還是辜負了，飯島閣下的厚望啊。」

  尚稚好像是不願意再繼續這麼尷尬的話題了，所以才隨口轉換了一個更尷尬的話題：「飯島隊長現在可還好？」

  「尚君現在，自己本人，可還能好？」服部八重藏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漫步中的步伐和身形都沒有任何變化，這個下意識間的肢體動作的直接反應，已經給了尚稚想要知道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