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附加損失

  燕景宗不方便在還有其他人的情況下詢問身份，於是向周圍掃視一圈，二十幾平方米的店堂里男女都有的十幾個人全部都給控制住了，看穿戴和氣質，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全部人等除了身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工裝的姚大啟端坐不動之外，全部都是雙手抱在腦後低垂著頭，包括老闆夫妻在內也都是一樣。

  於桂民恭聲請示：「處長，咱們現在把人都帶回去嗎？」

  燕景宗沒有吭聲，因為姚大啟明顯是來和誰接頭的，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同桌的人，姚大啟現在是沒辦法了，但是其他的共產黨員能找理由當場放掉就趕緊放掉，所以眼睛著重盯在和姚大啟同桌的三個人身上，儘管這三個人都沒有抬起頭來，燕景宗也能從抱在腦後的雙手和衣服上判斷出三個人的基本情況。

  坐姚大啟對面的人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上都有一小片深色，不過那不是髒東西，而是墨水染的，還算講究的西裝的兩肘底部都加釘了防磨補丁，右袖口下擺明顯磨損得比左袖口下擺嚴重，再加上右手中指第一指節的左外側那一小片明顯的硬繭，還有用髮蠟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燕景宗知道這是個記者、或者編輯，而不是老師，不是抄寫員，更不是什麼作家，因為幾者都同樣寫字很多，但老師不會穿西裝，而是穿長衫，抄寫員的薪水不夠負擔這檔次的西裝，作家則是成天在家寫作，不會太注意打理個人形象。

  但是燕景宗也產生了一絲隱憂，這個記者的雙手有點微微發顫，如果這個記者或者編輯真是姚大啟的接頭人的話，未免心理素質上就沒那麼堅強了，會給很多人帶來危險，但願是裝出來的符合一個膽小的文弱人正常反應吧。

  坐姚大啟左手邊的人從穿戴上倒是很清楚，黃包車夫，後脖子上的皮膚都已經快曬成了炭色了，符合一天到晚半傾著身子拉活的自然狀態，燕景宗再仔細看了一下手背，已經被風吹得皸裂了，想來掌心已經磨得非常光滑了，不過這不重要，燕景宗再看看腳下那雙已經爛了又加再爛再加已經好幾層鞋底的布鞋，已經能確定這還真是個黃包車夫了。

  讓燕景宗更擔憂的是，這個黃包車夫整個人都害怕得在發顫，是裝得發顫也就罷了，如果是真的怕得發顫，沒準就會叛變了。

  坐姚大啟左手邊的人也是身著西裝，比那個記者或者編輯的檔次還要高一點，而且乾淨，衣服和鞋子都乾淨得一塵不染，頭髮比較短，但是同樣乾淨，一丁點兒頭皮屑也沒有，只有天天洗的人才會這麼幹淨，雙手上倒看不出來什麼職業特徵，如果非說有特徵的話，那麼就是這雙手異常的穩定，穩定得紋絲不動，也許只有一個外科醫生才會需要這樣一雙穩定的手，燕景宗再仔細看看這個人的鞋子，確定還真是個醫生了，因為穿西裝當然要穿皮鞋才配套，而這個人穿的卻是一雙網球鞋，只有一個不願意在醫院裡準備一雙軟底鞋上班下班換著穿這麼麻煩的醫生，才會這麼配。

  再看一眼包括姚大啟在內的四個人面前的四碗熱乾麵，燕景宗直接知道誰是和姚大啟接頭的人了，就是這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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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熱乾麵必須趁著出鍋趕緊吃才最香最爽口，另兩人的麵條已經快吃完了，還冒著絲絲熱氣，而醫生和姚大啟碗裡的麵條都已經涼了坨了，卻還沒吃下一半。

  唯一的解釋，就是醫生和姚大啟選擇的接頭地點雖然很聰明，但是也很麻煩。

  吃早點的熱乾麵麵館都是臨時拼桌的，什麼人都有，只要真喜歡那麼一口正宗的吃食，豪門富賈和販夫走卒坐在同一個桌上也很常見，沒有什麼不合理之處，所以哪怕被現場抓捕，姚大啟的接頭人也可以死口不認帳，但如果是在一個桌子上點菜喝酒，那就不能說互相之間不認識了，這是聰明之處；麻煩之處就是，正因為隨時都有人會臨時坐上桌來，醫生和姚大啟就沒辦法溝通了，又可能是時間不方便變通只能趕著這個早點高峰期來接頭，那就只能一根一根的挑著麵條吃來磨時間了，所以姚大啟這一碗麵竟然吃了半個小時。

  現在燕景宗要做的事情，是怎麼先找個理由把醫生給放了。中共地下黨武漢敵工委的損失，今天肯定是要造成的了，姚大啟必須被捕，這一點燕景宗也無能為力，但是剛好把接頭人這個附加損失也給摁在當場了，誰知道段建新認不認識這個醫生的？所以燕景宗可以幫忙先行減少一項附加損失，把接頭人給當場放了，消除掉被段建新給認出來的這個風險。

  燕景宗看向灶台邊上的老闆夫妻，不用問是不是老闆，因為燕景宗還真來這家麵館吃過幾次，認識老闆兩口子：「給我燙五碗面，其中一碗多擱蘿蔔多擱芝麻醬，燙生一點。」

  老闆夫妻本來是膽戰心驚的，聽見這位特務頭子竟然開口是這麼句話，立時瞠目結舌。

  於桂民知道自己的這位處長不定又想出什麼審問的奇招了，讓指著老闆夫妻的兩個特務放低槍口，笑著過去輕輕踢了老闆一腳：「沒聽見啊？」

  「愣著幹嘛，開著門不做生意啊？」燕景宗招了招手：「過來，把這桌上的都給收拾了。」

  老闆夫妻面面相覷幾眼之後，老闆娘壯著膽子過來收了四個面碗，還用那塊油膩不堪的抹布把桌子使勁地擦了擦，老闆帶著哆嗦地開始抓面下鍋。

  燕景宗用幾根手指的背面拍了拍姚大啟的側肩：「老兄，擠擠？」

  姚大啟斜眼看著燕景宗，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燕景宗很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我也是進店吃早點的人，肯定得坐啊。這麼長的一條條凳也夠咱們兩個大個子坐了，老兄不會這麼沒有公德心吧？」

  姚大啟擰了下眉頭，隨即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坦然神色，把屁股挪到了條凳的一邊。

  燕景宗老實不客氣地挨著姚大啟坐下，抓出竹節桶里的一雙筷子，掏出手帕使勁地反覆擦拭，眼睛看著筷子沒看姚大啟，嘴上雲淡風輕地說道：「老兄，既然我來找你，你的身份就不用你自我介紹了，那麼你認識我嗎？」

  姚大啟的嗓門很洪亮，就算是儘量想說得語調輕一點，旁人聽來也是在低吼，更是沒什麼好脾氣的感覺：「不認識。」

  燕景宗：「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姚大啟：「不認識你也打聽過你的相貌身形，機動處處長燕景宗，多少還有點能耐的鐵桿漢奸。」

  燕景宗笑了笑：「漢奸？我不太喜歡這個名詞，我只是和你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強國之路罷了。」

  姚大啟冷笑：「真挺會往臉上蓋遮羞布的，你這塊布不會是從褲子上撕下來的吧？」

  燕景宗一點也不生氣：「不用試圖激怒我，就算你說任何話，我也會先弄清楚你來這家麵館的目的再說，你無法用自己作為焦點而讓我忘記我該幹什麼的。」

  能作為一個大型群眾體的運動工作的負責人，沒有一個人的能力是太差的，姚大啟慎防被燕景宗套話：「我是有任務來接頭的。」

  「噢，我想也是。」燕景宗點了點頭：「那麼能告訴我嗎，你是和誰來接頭的呢？」

  姚大啟：「你來晚了，他已經走了，我就是為了掩護他安全撤離才故意拖著你們的。」

  燕景宗已經擦乾淨了筷子，把手帕摺疊好放回兜里，輕笑著說道：「走了？已經走出了麵館的人我也抓了不少，老兄你要堅持這麼說的話，除了害死那些已經被我抓了的人，還有現在這滿屋子的人，還會有什麼別的結果嗎？」

  兩人之間的對話不是耳語，足夠讓麵館里全部的人都聽清楚了，一個衣著相對高檔的年輕的家庭婦女只是略做梳洗，沒有化妝，沒有帶坤包，手上隨便抓著幾張軍票，還帶著一個足夠裝四碗面分量的大號食盆，明顯是為家人買早點來的，沒想到受此無妄之災，已經嚇得哭了起來，只是在槍口的威脅下不敢哭得很大聲。

  「真吵……」燕景宗皺了皺眉頭，頭也不回地大聲說道：「於桂民，登記一下那位太太的良民證，如果是住在步行不超過五分鐘的地址，給那位太太放行。」

  於桂民愣了神：「處長，這……」

  燕景宗嘆了口氣，說道：「要接頭總得有個時間和合理的接觸理由吧？那位太太買了早點就走的，根本不會停留，除了從老闆手裡接過一盆面還有給老闆娘面錢，不會和別人產生接觸，否則她的合理化行為就不存在了，就會讓人起疑。所以那位太太的地址沒錯就放行吧。人多了也不好帶回去，免得出婁子，也給咱們自個兒省點事兒吧。」

  一直都非常鎮靜的姚大啟不禁咬了一下牙齒，因為宋韶潼的醫院在漢口，而現在身處武昌！

  不管於桂民是真服還是假服，總之是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說道：「是我笨了。」於桂民用手指著著那個家庭婦女叫道：「良民證帶了沒有！？」

  家庭婦女聽清楚了燕景宗的話，倒是反應過來自己是逃出生天了，反倒瞪著雙丹鳳眼不知動彈也不知道回答了。

  其他人無辜被押者一聽明白了，紛紛喊冤。

  燕景宗再說道：「於桂民，誰再喊自己是冤枉的，先塞了他的嘴，當重點嫌疑犯對待上蘇秦背劍。」

  沒幾個人明白上蘇秦背劍是什麼意思，但是聽清楚了當重點嫌疑犯對待這句，所以多半不會是什麼好事的，但又哪兒敢跟特工總部的殺人魔王們講道理，立時又鴉雀無聲。

  先行製造了一個可以放掉無關人等的合理事實，讓於桂民等二十多個特務心底里產生了一個『當場放人也可以』的潛意識，後面找藉口再放幾個，然後再放了醫生就是順水推舟之勢，也就不會讓於桂民等特務心裡產生牴觸或者懷疑了，燕景宗此時才側頭看向姚大啟：「老兄，現在你還要堅持這麼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