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講道理

  姚大啟看了一眼正在哆哆嗦嗦在滿身的口袋裡翻找良民證的家庭婦女，轉回頭來說道：「看來你倒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燕景宗：「我只是懶得在明顯不是的目標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但是，在我辨認不出誰明顯不是的前提下，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姚大啟：「那你想要我說什麼？」

  燕景宗：「相信你和你的同黨也不希望牽連無辜吧，同時我也不想費點事兒，何不你我兩便？告訴我：現在這滿屋子裡的人，誰是？一個，還是幾個？」

  姚大啟看著燕景宗，突然哈哈大笑，好像燕景宗說了什麼非常好笑的笑話似的。

  燕景宗也不生氣，手掌掌心一張制止了想動手的於桂民：「行，我讓一步。一個，一個就行，不需要幾個。」

  

  姚大啟繼續大笑：「我才誇你講道理呢，怎麼突然說出這麼不講道理的話了？」

  「我確實很講道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此時老闆娘把五碗熱乾麵端上來了，燕景宗丟了張軍票在托盤裡，再動手從托盤裡一一接過，除了自己預定口味的那一碗之外，把另外四碗往同桌四人面前一碗碗地擺好：「四位，特工總部公幹，所以打擾四位用早點了，這算是賠償各位之前沒有用好的那碗面。四位請用。」

  姚大啟：「我也能獲賠一碗？」

  燕景宗：「然。然而這是對老兄私人身份的講道理，所以賠完之後，我就得講講特工總部機動處處長的道理了。」

  「那還真得多吃點，要不扛不過去啊。」姚大啟哈哈大笑，抓起筷子插進碗裡攪拌了幾下醬料，大口大口地挑進嘴裡。

  那個家庭婦女已經放走了，在燕景宗的示意下，於桂民命令一半的特務保持警戒，另一半的特務開始先挨個的檢查登記了證件再說，但自然是沒有人感來打擾燕景宗這邊自己負責的甄別了——至少燕景宗從進門到現在的所有作派，足夠讓眾特務意識到燕景宗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線索，所以想使用另一種方式查出誰是姚大啟的接頭人，哪兒還有人敢來干擾。

  燕景宗慢條斯理地拌著面，說道：「還有三位老兄，也請吧？手放下來吧，請用。」

  此時同桌的三人才敢放下手來，抬起了頭，燕景宗才得以掃了一眼三人的相貌，心底里直接叫了一聲苦也：這下更可以確定誰是姚大啟的接頭了，確實是醫生，並且還是普愛醫院的行政科科長宋韶潼！

  自從殷繡娘刺殺尚稚之後，既然燕景宗確定了殷繡娘的身份，身為軍統武漢站的站長，於國共合作的公也好、於潛在敵人的私也罷，燕景宗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沒有不調查殷繡娘社會關係網的道理，動用了軍統和特工總部的兩方面的資源，徹查了殷繡娘日常接觸得到的所有人的名單，以及大致的資料。

  作為殷繡娘掩護職業的直接上司，宋韶潼自然也在這份名單之內。

  但是燕景宗徹查了這份名單，只是作為備用的，對第一敵人的日偽方已經戰鬥得精疲力竭，沒有工夫和精力再去甄別殷繡娘身邊誰到底是共產黨的同夥，那不重要——至少是在光復祖國之前不重要。所以燕景宗只知道宋韶潼是殷繡娘掩護職業的工作關係上的上司，僅次而已。

  現在就什麼也不用想了，宋韶潼，殷繡娘，姚大啟，恰好給聯繫起來了。

  不過幸運的是，將這三個人聯繫起來的不是別人，恰好是燕景宗！

  燕景宗根本不會去花腦力去判斷宋韶潼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巧合，無論是不是，燕景宗也認定了宋韶潼也是共產黨，現在要做的就是怎麼把宋韶潼放掉，而且還不能讓別人起疑，導致了日後可能對燕景宗和宋韶潼產生的危險，而且還有殷繡娘。

  因為殷繡娘少年時代參與過共產黨的外圍組織，這一點眾人皆知。像這樣潛在的危險身份，一旦市內發生了什麼風吹草動，這些人都是日偽方第一時間抓捕審問的對象，只是因為殷石愚的關係，所以沒有人去追究殷繡娘罷了。

  如果今時今日，日偽方突然知道殷繡娘在工作地點天天都要產生聯繫的宋韶潼，也是個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成員，那麼再怎麼對待殷繡娘，可就真難說了，延伸下來還有尚稚！

  但是燕景宗的頭皮一炸之餘，心底里卻又長舒了一口氣，長期以來欠了尚稚的那麼多，還有辜負了尚稚信任的那一次所產生出來的無盡悔責，也許在今天就能還上了。

  視線在宋韶潼臉上一掃而過，燕景宗也把宋韶潼所表現出來的神態和應對反應都收在了眼底，同時又再添加了一個判斷:這丫的可不是個新手！如果只按照這個偽裝能力計算的話，這丫的在共黨組織內的級別不會低於殷繡娘或者姚大啟！

  宋韶潼的雙手和軀體，還有呼吸都很穩定，眼神也很鎮定，但還是稍微地透出了一點點擔憂；從微表情上來看，神情比較嚴肅，緊緊抿著薄薄的嘴唇，好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說話一般，不管是質問還是辯白，都在克制著自己不要說出任何話來，免得說多錯多；從肢體表情上來看，肩膀有點僵硬，雙手握成拳放在了桌沿上，但又沒有捏得太緊，因為醫生從職業道德上來說，或者從保護自己的雙手來說，都不會動手打人的，不過因為經受了被人用槍指著腦袋趴在了桌面上這個不公平的待遇，這雙拳頭就恰到好處地表現了無辜者從潛意識裡表現出來的憤怒。

  如果不是燕景宗已經百分之百的確定了宋韶潼的身份，也許還真會被騙過去，飯島龍馬這樣也精通於觀察微表情的專家也是一樣。

  穩定是配合著多年醫生的職業生涯所必須表現出來的職業素養，醫生的肢體必須時刻保持著穩定，還有在見慣了生死、還有搶救那些瀕臨生死的病人時還必須有一個鎮定的心境，雙雙有關，而且作為一位業內有名的名醫，交往的也都是非富即貴，見過的人多就是市面也多，於是經事時比別的人要鎮定一些，所以按照掩護身份來評斷，宋韶潼把一個無辜的名醫生這個身份定位展現得天衣無縫，如果這時候做出了什麼太害怕的舉動，或者是當面暴發，那就有點過了，這個階段恰到好處。

  宋韶潼所展現出來的眼神還有潛意識所控制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全部完全的符合了自己的掩護職業還有身份定位。

  燕景宗視線一掃而過的同時也下定了評斷，再左右看看，黃包車夫雙肩下垂，手也不敢抬起來，只敢盯著熱乾麵碗的眼睛嚇得眼神都渙散了，臉頰還在發顫，這麼冷的天，額頭上都滴下了汗珠，而那個記者卻很是鎮定，不過是強裝得鎮定罷了，因為呼吸很粗很長，證明是在控制著自己的外在表現。

  這兩個人是、還是不是，燕景宗傾向於不是，因為從四碗面這個細節上本來就可以確定了，而現在一看都符合自己身份的外在表現，燕景宗不相信姚大啟是同時在和三個偽裝能力都不低於殷繡娘的人在接頭。畢竟在燕景宗眼裡，共產黨的人才才有幾個？這麼多好雞蛋不會裝在一個籃子裡的。

  記者首先開口：「燕處長，我是……」

  「請用。」燕景宗微笑著朝記者面前的熱乾麵碗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記者繼續說道：「燕處長，我採訪過您，您應該記得……」

  「請用。」燕景宗還是微笑著繼續邀請。

  記者提高了聲音：「我可認得……」

  「去你丫的！」燕景宗突地拔起身子，胳膊夠過桌面猛然一拳把記者打得後仰倒地：「我的錢不是錢？這麼客氣還不給臉，有你這麼待人的道理嗎！」

  記者躺地上捂著鼻子不敢動，姚大啟斜眼瞥了一下，不為所動地繼續吃麵。

  燕景宗擺擺手，示意兩個特務把翻倒的凳子扶起來，再把記者也扶起來重新坐好，說道：「你認識誰啊？還說採訪過我？干我這行的從來不喜歡露臉，我從來不接受任何新聞單位的採訪，見都不見，所以別跟我裝認識誰，就你這裝大尾巴狼的心虛德行，你把我老丈人抬出來我都不會對你客氣。」說是不客氣，燕景宗還是沒好氣地再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用。」

  記者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趕緊抓起筷子攪拌醬料。

  燕景宗再朝黃包車夫擺了個手勢：「請用。」

  黃包車夫連醬料都不敢拌，抓起筷子就往嘴裡拔麵條。

  燕景宗再朝向宋韶潼：「請用。」

  宋韶潼微微點頭：「謝謝。」掏出一小瓶不知道什麼水澆在了筷子，再掏出了手帕準備擦筷子。

  「先生。」燕景宗喊住這個動作，慢慢地伸過胳膊拿過了手上宋韶潼澆了藥水的筷子：「能看看您這個瓶子嗎？」

  宋韶潼看了燕景宗一眼，動作平緩地把瓶子遞了過去：「請。」

  燕景宗沒有看，掏出手帕把筷子和小藥瓶包在一起放進了兜里，再從筷桶里拿起另一雙筷子遞過去：「請。」

  宋韶潼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很是平靜地接過了筷子用手帕擦了擦，慢條斯理地攪拌著麵條：「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但不必費事了，那只是稀釋過了的醫用酒精，無法致人死命。」

  燕景宗很是高興地點點頭：「看來您這位先生才是位講道理的人。」

  宋韶潼面無表情地說道：「該講的道理我會講，但是我接受您的邀請，只是不希望遭遇到這位先生的待遇罷了，而不是卻之不恭。」

  燕景宗饒有興趣地問道：「這位先生，看來您現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宋韶潼挑了一筷子麵條進嘴裡，咀嚼了吞咽下去之後才說道：「換作是誰在飢腸轆轆正在準備享用一份美食時，突然被槍頂著頭，心情也不會太好的。」

  「這位先生的餐桌禮儀很好啊？可以肯定受過的教育程度一定不低。」燕景宗笑道：「所以這位先生的潛台詞是：您是無辜的？」

  宋韶潼：「您信嗎？」

  燕景宗搖搖頭：「不信。因為在我眼裡，我眼前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反日和破壞大東亞共榮圈的恐怖分子，哪怕還是在牙牙學語的嬰兒，也是潛在的恐怖分子。」

  宋韶潼：「所以我是不是無辜的，或者說什麼，都不重要，還是要跟您回特工總部接受審問的，對不對。」

  燕景宗：「那麼您是承認您不無辜了？」

  宋韶潼：「請不用摳我的字眼。假如我真是反日分子，您和我易位相處，我這個反日分子把槍指在您的頭上，並且在我的政治角度上，您也知道您不是無辜的，那麼您的心情會很好嗎？所以無論什麼人，或者無辜還有是罪有應得，被人用槍指在腦袋上時，心情都不會太好的。」

  「罪有應得？」燕景宗挑了下眉角，笑道：「您這位先生用的這個詞不錯啊？」

  於桂民等幾個特務的視線定在了宋韶潼的臉上，而宋韶潼的挑面的動作只是故意地僵硬了一下，隨後恢復了自然，還抬起眼瞼再多看了燕景宗一眼，然後低頭繼續吃麵，用很尋常的語氣說道：「我用錯了嗎？」

  燕景宗臉上的笑容變得冷厲：「既然您認為您自己是無辜的，那麼罪有應得就只能用在我這個維護大東亞共榮圈的執法者身上了。既然您認為我罪有應得，那麼我只能是認為您是在表明您本人的政治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