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群魔薈萃
2024-09-01 12:20:25
作者: 流浪的軍刀
外務省武漢領事館駐警察總監部顧問苦米地大造聽見這話就明白意有所指,不由得把視線投去已經在會議桌另一頭落座的飯島龍馬這個老朋友,卻見飯島龍馬只是很帶著一點苦笑的意味翹了翹嘴角,並且輕微地搖了搖頭。苦米地大造明白了,老朋友口中的這個人才確實是如他所說的有點神經質,肆意妄為口無遮攔,不用計較。
也就在飯島龍馬搖頭的同時,已經有一聲巴掌猛拍桌面的巨響迸出,一個身高和肩寬甚至都超過燕景宗的三十五歲上下的壯漢拍桌而起:「尚稚!部長問你話,你敢打馬虎岔!真是你的面子大過天了哈!?」
尚稚的視線根本就沒往拍桌子的方向撇上一撇,自顧自地坐到了唯一一張為自己留著的空椅上,不陰不陽地答道:「我是憑著賣手藝吃飯的,不是憑著舔誰腚溝子吃飯的,高處長。」
拍桌子的正是行動處處長高江生,聞尚稚言中所指自己全是借著韓畏親信這一條才能得到行動處處長的寶座,提手指向尚稚的鼻子就要發作,卻及時被另一人摁住了。
總務處處長林力田是個白白淨淨的中年胖子,說話之前臉上先堆滿了笑,戴著一副圓框玳瑁鏡框的高度數近視眼鏡,像足了一個久經官場的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圓滑能吏:「高處長,高處長,請先別動怒,能容在下先說一句嗎?」
高江生還待發作,卻先看見了韓畏的眼色,意指對面正襟而坐的飯島龍馬,提醒自己尚稚是飯島龍馬招募進警察總監部的。高江生也不是蠢人,立時明白尚稚敢這麼囂張就是仗著有飯島龍馬撐腰,在尚稚才就職第一天就與其先來場武鬥,自己固然長了臉,但同時也是在打飯島的臉。一念及此,高江生確實不敢把手指頭再指出去,在林力田的勸和下借坡下驢。
林力田白淨的大胖臉上眉眼都是帶著近乎於一種諂媚的笑容,環顧與會眾人看似非常真誠地介紹:「苦米地顧問,各位同僚,在尚處長療養期間,為了以後成為同僚時好合作,當然互相間都看過資料,但見面還是頭一次。實不相瞞,在下不是頭一次,我和尚處長是老相識了。」
尚稚哈哈笑道:「確實是老相識,我借國民政府的船運點私貨,你可沒少宰我。宰時操的可不是刀,是消防斧。」
林力田點頭笑答:「但也因為這個,我也被查處了,差點領了發國難財的罪名被槍斃。幸得殷總監的人脈廣大、神通高深,才揀了條命回來,再是不敢了。尚處長再有什麼在下可供驅使之處,一定友情效勞,友情效勞。」
殷石愚已經五十八歲,但滿頭黑髮不見一根白的,連臉上的皺紋都比同齡老者少出至少一半,精神矍鑠氣度雍雅,身著暗紅團花織錦馬褂加長袍,身上不帶半點腥雲慘霧,像足一位悠閒的富家翁而不是一個權力幾達特務機關部長的總監。
停下了手中常年把玩著的一串已經起了幽光沉靜厚實包漿的金剛菩提子佛珠,永遠是惜字如金的殷石愚破了常例,當下也點頭說道:「也曾聽林處長經常提及尚處長,雖是有些特立獨行之處,但也確實是位才俊之士。飯島隊長眼光獨到。」
自己的親信當眾不給飯島龍馬的臉面,而殷石愚在親信的配合下不著痕跡地奉承了一把,令韓畏心下有點惱怒,偷瞥了飯島龍馬一眼,卻見其人僅僅只是面帶微笑保持著標準的軍姿端坐不動,好象眼前的這一切是攀交情也好是當場就打個頭破血流也好,全無半分關心,韓畏這才有點鬆懈。
情況果然和自己從飯島龍馬給的局內人員簡介中推斷的一樣,尚稚確定了基本形勢。韓畏和高江生算是掌握武力的這一派,殷石愚和林力田算是掌握行政的那一派,苦米地大造自然和飯島龍馬一起代表了日本,能算是中間派的就是機要處處長陳錦隆了,任何一頭也不得罪。能左右哪方勢力平衡的,就得看尚稚和燕景宗打算與誰拉幫結派了。
尚稚倒還是有點佩服飯島龍馬的全面考慮,懂得平衡之術,不會給任何一方獨大的可能性而失去受日方掌控的風險,看來自己的選擇要更謹慎一點。尚稚衝著林力田笑了笑,抓起筷子在桌上頓了頓並齊,插進了面碗裡挑面:「抱歉了啊各位,都知道我身體不好,餓不得,就不等你們了。」
韓畏也同樣深知這點,只是因為尚稚的態度惡劣而先給個下馬威,眼見此人和描述的一樣,是個根本不懂得與人為善的神經病,那麼壓不住就不要再壓,否則有可能就把這瘋子推向了殷石愚一邊。
眼見這個神經病竟然在會議桌上公然進食,韓畏還是忍住了一口氣不做訓斥:「林處長,不用介紹尚處長的脾性了,我們都明白。就算是現在不明白,以後也有的是時間去慢慢明白——尚處長,既然你已經到了,那會議就開始吧,本次會議由我主持。」
尚稚的嘴巴在大口吸溜著麵條,沒空,只是猛力點了幾下頭,嗯嗯了幾聲,對於韓畏的威脅也裝得不明白。
韓畏把面前的一套標有絕密字樣的卷宗在桌上推到尚稚面前:「我長話短說。飯島隊長和苦米地顧問提議請尚處長提前就職,是因為總監部內部發生了一件要事,在目前的情況下,需要你儘快投入工作。事由:燕景宗被指控為軍統派來打入總監部的雙重間諜,現在已被逮捕羈押,由憲兵隊特別高等課的服部課長審訊中。」
尚稚挑麵條的手頓了一下,臉色陰晴不定了兩秒,轉為笑得很是開心,放了筷子就去解卷宗上的纏線:「有趣,真有趣,我就說這傢伙不可能背叛國民政府的。」尚稚再轉頭向飯島龍馬笑道:「飯島中佐果然信人,說不給我燕景宗以下的待遇就不給,他都進去吃霉米摻沙子了,哪兒還有車?所以給我配什麼車用就無所謂了,反正都不算失信啊?」
飯島龍馬也不搭理這半調侃半嘲諷地話語,只是溫和地笑了笑算是回答。
韓畏繼續介紹情況:「昨日中午12時8分,有一名自稱是軍統武漢站成員的恐怖分子向憲兵隊自首,想檢舉自己的直接上線,以此立功求得赦免。此人自供陳保貞,被檢舉對象名叫徐國器,代號烏鴉,國民革命軍陸軍少校軍銜,軍統中的職務為軍統武漢站副站長。」
尚稚飛快地把卷宗中的材料翻閱完畢,塞回卷宗里推了回去:「燕景宗的一切個人材料我都不用看了,他的那點事,我估計我比他老婆都更清楚一點,這裡面的材料還沒我知道的多。韓部長剛才提的這個人名叫徐國器?如果名字無誤的話,那我見過他一面,只知道是燕景宗在雞鵝巷特訓班的同學,兩人的私交還相當不錯,其他情況不是很清楚。」
韓畏:「根據這個陳保貞提供的線索,憲兵隊以陳保貞作為內應,成功抓捕到徐國器。既然有部下指認,經過初步審問,徐國器就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和職務,但拒不交代上線和下線的其他同夥,對於自己的任務也拒不交代。飯島隊長對他施以攻心之計,他再才供出了自己的任務是協助武漢軍統站站長夜鶯,重新建立武漢軍統站的網絡。」
尚稚重新抓著筷子大口大口吸溜,那模樣好象從來沒吃飽過飯似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問道:「不用說,夜鶯就是燕景宗了?」
韓畏:「指控他的罪名就是這樣。還有燕景宗的妻子于謹劍,同樣也是潛伏分子,代號海東青,也已被逮捕羈押。」
尚稚:「那麼徐國器還供出了什麼人嗎?副站長和站長之間只有單線聯繫,頂多再各自加上一名聯繫員,徐國器的聯繫員是陳保貞,燕景宗的聯繫員是于謹劍,這沒問題。但是身為站長的燕景宗在警察總監部任職,外部的實際工作他就做不了多少,應該是由副站長負責具體操作,那麼徐國器手上的下線的數量就多了。」
飯島龍馬主動接過話題:「這點應該由我來回答。很遺憾,由於憲兵隊的作業失當,沒有在更遠的距離下車步行去徐國器藏身的旅店,而驚擾到了旅店街面上的行人和商販,被徐國器發覺了街面上的動靜,在抓捕時開槍抵抗,如果沒有陳保貞的協助,憲兵隊甚至都很難生擒到他。但是抓捕過程中鬧出了很大的動靜,所以我們沒能抓捕到他的下線。」
尚稚問道:「飯島中佐,徐國器既然能賣了他頂頭上司的上線,賣下線就更不算事了,他當然供出了他所掌握的下線。但是因為交火過程中當街鬧出了太大動靜,所以已經被下線察覺,再等他供出情報的時候,所有下線都已經轉移,結果沒有一個下線落網?」
飯島龍馬點頭答道:「很遺憾,事實上就是這樣的啊,這是憲兵隊的責任。關於這些逃脫的軍統恐怖分子,在日後可能會給諸君帶來的困擾,我代表憲兵隊向諸君致歉!」
除尚稚不願惺惺作態、苦米地大造無需惺惺作態之外,全體與會人員一致勸阻飯島龍馬不用起身鞠躬道歉,但自然是攔不住的。
尚稚抓緊這點時間把剩餘麵條全扒拉進嘴裡,起身把空碗隨手擱在牆角,掏出手絹一邊擦著嘴巴一邊回來坐下:「請問飯島中佐,既然線索是憲兵隊得到的,還是服部少佐在審,那麼憲兵隊已經得到燕景宗的口供了沒有?」
飯島龍馬:「出於對我們同盟者的尊重,憲兵隊覺得燕景宗是治安維持委員會警察總監部正式就職的處長,與憲兵隊是並行互立的兩套系統,覺得還是應該移交給警察總監部,由韓部長主持審訊查明真相,內部的事情,內部解決,這樣才好象是更為妥帖一點呢。至於之前的審訊,我過問了一下,但是沒有任何進展。」
當下飯島龍馬除了自己與服部八重藏之間的對話、以及自己任何的推理和結論都隱過不表之外,將自己審訊燕景宗的全部過程都詳細地表述了一遍。在關於那個側謊方式的段落上自然又引起了眾人的一片恭維,只是恭維的功力深淺各個不同,以林力田最為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