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雙重間諜

  1927年的漢口一三慘案事後，在中共和國民黨北伐軍率領武漢各界人士戮力同心的合作努力下，勝利收回了英租界，原英租界劃為漢口第三特別行政區，屬政府外交部管轄。武漢淪陷後，特三區特二區等地的政府資產自然也就全被日軍收管，漢口阜昌街上的阜昌磚茶廠也在其內，被劃歸為武漢治安維持委員會下轄的警察總監部使用。

  在原阜昌磚茶廠辦公樓的會議廳里，飯島龍馬輕輕放下了電話，面色上沒有任何不悅地回看與會眾人：「看來還得再等一下了。行將就職的尚處長想對各位同僚表示一下親近，所以需要稍微耽擱一會了。」

  沿會議桌兩邊就坐的幾人中沒有燕景宗在，均附聲表示沒有關係。

  飯島龍馬微微躬身頜首：「如果暫時沒有什麼事情要討論的話，我想抓緊時間挽回一點損失，稍稍失陪。」

  出了會議室後加快步伐，到了原地下庫房改建成的羈押區，向門口的一個憲兵交代了一聲看見尚稚和近藤深回來了立即稟報之後，飯島龍馬徑直走近刑訊室，命令門口憲兵叫出了裡面的服部八重藏，用日語問道：「一直都在拍攝嗎？」

  服部八重藏恭聲回道：「報告飯島隊長，完全遵守您的指示，沒有絲毫懈怠。您現在就要放映查看嗎？」

  飯島龍馬：「現在沒有時間，更是因為現在查看沒有意義。拍攝燕景宗完全的審訊過程，必須結合事件發展過程中其他人的反應，結合起來才能對照判斷他們到底是不是對帝國抱有真正合作的態度，剔除隱藏在其中的軍統或中共分子。」

  服部八重藏：「隊長指的其他人……是警察總監部的全部幹部嗎？」

  飯島龍馬笑了笑：「只有兩個人：燕景宗，尚稚。」

  服部八重藏遲疑了一下：「還有殷石愚、韓畏、林力田，為什麼隊長不質疑他們的忠誠？」

  

  飯島龍馬：「因為他們都和中共或者國民政府已經存在了無法消解的死仇，就算是想投靠這兩方中的任何一方，想必對方也是先用之再除之吧。這一點，他們數方之間都已是心知肚明的吧？所以這幾個人只能為帝國效力，除了幫助帝國儘快擊潰中共和國民政府的抵抗才能安枕，沒有其餘的選擇。而燕景宗不同，服部君可曾知道燕景宗有任何不可為戴笠所原諒的行為嗎？」

  服部八重藏：「也許真是這樣呢……只要手上沒見血，也許還有轉機吧！尚稚也是這樣，不可能再受中共的信任，但是也許有可能再次投靠軍統呢！」

  飯島龍馬：「是的。尚稚也沒有血債，而且他背叛成性，對於任何一方都沒有忠誠可言，假如利益足夠大的話，也許中共和軍統會再次接納他也未可知。但是服部君，至於這兩人之外的別人，他們所謂的忠誠，這兩個字也不用提起吧，我認為用『利益交換』來形容才是恰當的，但是加上他們無路可退，所以在行為上也許就能接近到『忠誠』的階段了。」

  服部八重藏恭立點頭：「在下完全明白！但是飯島隊長，燕景宗已經有了偽裝投誠的鐵證在我們手上，在這樣的情況下，相信您自己進行搜查就可以定義燕景宗的真偽了，這樣的事情，對於您來說一定是非常輕鬆的吧，您為什麼決定讓尚稚主持搜查？既然您同時懷疑這兩個人的屬性，難道不擔心他們互相包庇嗎？」

  飯島龍馬笑道：「首先，燕景宗和徐國器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這兩人當然是有一真有一假，我不關心誰真誰假，只要尚稚主持搜查，那麼就是他殺死了假的，這就形成了血債，他就無法再投靠軍統了；其次，既然尚稚殺死軍統派來的偽裝投誠者，那麼燕景宗和徐國器中間無論剩下的是誰，也就是對帝國真投誠的了，這也就省卻了我一番甄別上的麻煩呢；再三，尚稚也需要接受甄別，那麼從這次負責的搜查情況中考量，我也能甄別他了。」

  服部八重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您……請恕在下愚昧！剛才隊長的意思是，都已經有這樣的鐵證在手了，您卻並不相信燕景宗是偽裝投誠的！？」

  飯島龍馬再次輕笑著拍了拍服部八重藏的肩膀：「服部君，把你從野戰師團抽調到現在的崗位上，一定很不習慣吧？畢竟特殊任務者的世界，你涉入的時間還不夠呀！有很多事情無法在一天之內對你解釋清楚。但是沒有關係，時日方長，而且我相信服部君的潛力呢，一定能快速理解並掌握這其間的訣竅的！」

  服部八重藏躬身重重點頭：「是！在下一定以在野戰戰場上獅子奮進的精神去刻苦鑽研！」

  飯島龍馬輕聲說道：「這樣的事情也是急不來的吧，希望我能協助你儘快進入狀態，努力吧，服部君。但是現在我要去問問這位燕先生了。」

  服部八重藏再次疑問：「您不是決定交給尚稚去搜查了嗎？」

  飯島龍馬笑了笑：「至少我首先得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吧？這樣才能以此為依據，判斷出尚稚的屬性了。」

  示意還是一臉懵懂的服部八重藏跟上，飯島龍馬步入刑訊室，朝坐在被審訊位上的燕景宗和善地點了點頭，立即坐下拿起服部八重藏的審訊記錄察看。

  燕景宗除了雙手戴著手銬之外身上並無其它戒具，也沒有被動過刑，神情上好象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地開口問道：「飯島隊長，服部課長拒絕回答拙荊的現況，請問您可知道？」

  抬起頭來看著燕景宗，飯島龍馬揚了揚手上的審訊記錄：「燕先生對於服部少佐所提的問題也是拒不回答呢，請問可以回答我嗎？」

  燕景宗挑了挑眉角，稍帶上點戲謔的語氣反問：「燕先生？」

  飯島龍馬神色如常地回道：「假如指控您的罪名是真實的，您當然不會再擔任機動處處長職務，哪怕是以現有階段的嫌疑者的身份，也是不適合的呢。」

  很是贊同似的點了點頭，燕景宗說道：「請告訴我拙荊現在的處境，那麼我當然可以如實回答飯島隊長的問題。」

  飯島龍馬很是爽快地脫口說道：「在燕太太得知您被指控的罪名之後，惶恐、震驚、茫然無助、辯解無力，只剩了賭咒發誓——如果您的罪名是真實的，那麼燕太太也絕對不是無辜的，我比較佩服她的演技，比李香蘭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反之，如果您和她都是無辜的，現在的表現很是符合她的身份和心態。」

  燕景宗：「飯島隊長明知道我是問的我內子在哪兒、會受到怎麼樣的對待。」

  飯島龍馬：「同樣身負著雙重間諜的嫌疑，燕太太當然不適合在機要處繼續值班了，我安排她暫時休憩，有專人陪護，陳設和飲食也是最好的。當然，我不是野蠻人，不至於現階段就對她使用刑訊手段。畢竟怎麼判斷她也只能是燕先生的助手吧，只要燕先生承認了罪名，我也不用對她費力；反之，如果燕先生真是無辜的話，那麼不是無端得罪了燕先生嗎。」

  燕景宗一副放心的表情，點了點頭：「飯島隊長請問吧。」

  飯島龍馬摘掉了右手上的白手套：「請燕先生起立——立花、松尾，摘掉他的手銬，把椅子搬過來。美作，調整攝影機的角度，準備重新開始攝影。」

  燕景宗起立，等刑訊室內的幾名日本憲兵忙活完畢後，坐在了已經搬至桌前的椅子上：「這樣飯島隊長可以更仔細的觀察我有沒有肢體動作、微表情變化、神色、瞳孔？」

  搖了搖頭，飯島龍馬微笑著說道：「同時做兩種事情恐怕會分神呢，這事情自然有攝影機代勞。現在請燕先生聽清楚我的條件：我會快速地詢問一些簡單的問題，在每個問題出口之後都請燕先生立即回答，回答只能為『是』，或者『不是』，不能有第三種答案，也不能超過一秒種時間的遲疑，如果超過，我會認為燕先生是在思考，或者說是想掩飾，那麼罪名也就很有可能成立了——燕先生理解清楚我所說的條件了嗎？」

  燕景宗點點頭：「很清楚。」

  飯島龍馬抬起摘掉了手套的右手：「請燕先生把右手擱在桌上，掌心向上——是的，就是這樣。」

  待飯島龍馬像是切脈確症一樣的輕摁住了自己的脈搏，燕景宗擰了擰眉，遲疑地說道：「我好象有點印象，在哪兒聽說過這個概念，應該是義大利人……隆布索發明的水力脈搏記錄儀？通過血壓和脈搏的變化來測試對方有沒有在撒謊？」

  毫不打算隱瞞似的點了點頭，飯島龍馬答道：「是的，就是這個概念，攝影機是為了記錄燕先生的眼神和微表情，配合您的脈搏來綜合判斷您有沒有撒謊。精確儀器的研製，日本還沒有成功，但是我不需要使用儀器就可以做到這一點。燕先生是反感這樣的詢問方式嗎？」

  燕景宗坦然一笑：「也就是說，我不撒謊就沒問題了？這個方式反倒是可以儘快證明我與貴方合作的誠意，那我為什麼要反感。」

  飯島龍馬：「很好，那我們準備開始吧——美作，開機！」

  在攝影機嘎嘎運作的輕微噪音中，飯島龍馬摘下眼鏡，緩緩閉上眼睛，全神貫注感知著右手食指中指指尖傳來的輕微脈動，語調緩慢地問道：「你的名字是不是燕景宗？」

  燕景宗沒有一絲遲疑地回答：「是。」

  飯島龍馬：「你的國籍是不是中華民國？」

  燕景宗：「是。」

  飯島龍馬略微提高了一點語速：「你的年紀是不是三十周歲？」

  燕景宗回答速度沒有絲毫拖延：「是。」

  飯島龍馬更為提高語速：「你的籍貫是不是北平？」

  燕景宗：「是。」

  飯島龍馬幾乎是不等燕景宗話音落畢就立即再問：「你是不是每天進行房事？」

  燕景宗：「不是。」

  「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不是。」

  「你的太太是不是姓張？」

  「不是。」

  「你的籍貫是不是北平？」

  「不是。」

  飯島龍馬睜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燕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