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心結
2024-09-02 22:58:55
作者: 焦糖橘
秦氏得知謝蘭若醒來後,特地跑到宗族祠堂里燒了三柱高香,拜謝了祖先。
回家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挽起袖子殺大鵝,給謝蘭若燉一鍋鵝肉送過去。
她叫周敘言燒水,讓謝琅拔鵝毛,自己擔著扁擔,出門跳水去了。
周敘言撂了火筴,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他,「謝琅,你有沒有覺得,這隻大鵝看起來很眼熟?」
謝琅看著手裡光溜溜的肥鵝,在他眼神的示意下,猜道:「這是當初要給李將軍提親定下的那隻大鵝?」
「就是這隻大鵝!」
周敘言嘴碎起來,什麼話都能往外胡扯,「阿娘下手這麼狠,連李將軍定親的大鵝都給殺了,可見這門親事鐵定是黃了。」
謝琅揪著眉頭,提醒他道:「你別在謝……謝六小姐面前提起李將軍,我預感這事的後果會很嚴重。」
「會有多嚴重?」
「我以前經常聽戲,按戲本子的慣常寫法,謝六小姐如今是傷了身子,你在她面前提起李將軍,那她就身心俱傷了。」
周敘言難得服他一回,「還是你見解獨到。」
謝家的馬車緩緩地駛停在東陵巷口。
方伯上前叩響了門扉,一臉揚笑地道:「秦嫂子,我家六小姐病癒後,一心想著登門拜訪貴府,探望一下薛騎尉。」
「那怎麼行,六小姐孱弱,被這巷子裡的通貫風吹著了怎麼辦?」
秦氏急得往外趕人,「管家,趕緊掉轉馬車,將六小姐帶回去,等我用鐵鍋燉好了大鵝,就給六小姐送過去。」
方伯非但不聽她的話,還領著一眾小廝,將車廂里的禮盒布匹全都搬進了庭院裡。
「師娘,我就是不回去。 」
謝蘭若在空青的攙扶下步下了馬車,她頭上梳著凌虛髻,身上一襲妝緞狐褶子大氅,將周身裹得嚴嚴實實,嬌俏的臉上透出一抹瑩白,像山巒上一捧曬化的雪。
秦氏攏住了她的領口,扶著她往屋裡走,「你才剛醒過來,出來瞎跑什麼,沒得讓我擔心。」
「我要吃一口熱乎乎的飯食,就得上師娘這兒來。」
「行,師娘馬上給你做。」
秦氏將她領到正屋裡坐著,提著大鵝去到了後廚忙活。
老薛頭正合眼躺在老舊的樟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
謝蘭若轉頭問了一道前來的程太醫,「師父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程太醫捋著發白的鬍鬚,老神在在地道:「你想這老頭什麼時候醒過來都行。」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會被當成江湖騙子給棒揍一頓。
但是程太醫開了這個口,那他就有十足地把握能讓老薛頭醒過來。
謝蘭若試問道,「那此刻如何?」
程太醫攤開他的針線包,施針之前,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是耐人尋味,嚇得謝蘭若慌忙改了口,「程太醫,要是有危險,還是不要給師父催醒為好。」
謝琅和周敘言立馬警惕地看著他,一左一右地護在了老薛頭的身邊。
「太醫要是沒把握,就別拿我老爹試手。」
「一群膽小鬼,我下手能有什麼危險,只會起死回生。」
程太醫說完這話,彈針飛入了老薛頭的內眥深處,「就是手段非人一些,疼得過於厲害一些罷了。」
謝琅氣得要發火,就見老薛頭極其疲憊地睜開了眼,那難以言說的苦楚, 讓他的老臉皺成了一團老樹皮。
謝蘭若的眼淚當即落了下來,只一個對視的眼神,就說盡了彼此的心裡話。
那些和血肉猙獰在一起的傷疤,不能回頭多看一眼,只能讓它停留在過往,就此揭過,誰也不能再開口說一句。
這就是他們默契一眼後達成的共識。
她哭著哭著就笑了起來,惹得床榻上的老薛頭無力地說了她一句:
「嬌氣,沒有我那徒兒來得省心。」
秦氏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餚端到了床炕上。
程太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謝蘭若勉強還能吃上一碗鵝湯泡飯,老薛頭就只能就著小菜,喝上兩口稀粥。
他死死地盯著桌上的那壺桃花釀,不無怨怪地看向了秦氏,被她塞了一勺粥進嘴裡,聲冷地斥道:「不許,你想也別想。」
周敘言嘴裡撕咬著鵝腿,憋不住地問道:「程太醫,既然你有辦法叫醒老爹,那你為何還要讓他一直昏睡下去?」
「這老頭之前被我扎醒了幾次,沒說上幾句話就暈死了過去,元氣沒恢復,你扎他多少次都是白搭。」
謝琅當面提出了他的疑問,「程太醫,那你怎麼還扎薛叔,不扎六小姐?」
「老薛頭皮糙肉厚,可以隨便試手,謝六小姐嬌軀金貴,萬一被我扎壞了怎麼辦?」
程太醫放下酒樽,嘖嘖地贊道:「大妹子這酒沒藏個十來年,出不了這個味,還有這鵝肉軟爛適口,我就沒吃過這麼香的鐵鍋燉大鵝。」
他的話句句踩在老薛頭的死穴上,卻惹得秦氏笑靨如花,「程太醫於我家死老頭有救命之恩,回頭有空就來家裡坐,我給你做好吃的。」
程太醫衝著老薛頭笑得那叫一個張揚,「有大妹子這句話,我得閒就往你這走一趟。」
老薛頭要不是虛弱無力,能跟他對罵個一百回合。
飯後吃撐了的程太醫,領著肚子渾圓的謝琅和周敘言,去到東陵巷子裡散步消食。
秦氏收拾碗筷,去到後廚里刷洗去了。
正屋裡就剩了兩個人,相顧無言地對坐著。
老薛頭初次醒來時,從謝伯淵嘴裡知曉她是女兒身後,心裡泛起的那股心酸,直到如今都沒有壓下去。
「以後怎麼打算?」
「經商。」
老薛頭止不住地犯困,他還想問李元緒來著,未及開口,便心道一聲算了。
她不提,他這輩子就不問。
「師父,你睡下歇會兒。」
謝蘭若放下墊枕,扶著他躺平在床榻上,看著他合上了眼,慢慢地鼾聲四起,她給他掖實了被角,等著秦氏進門換她。
她讀懂了他微張的口型,卻說不出的那些話。
雲塞守城一戰,她對外沒有怨怪過李元緒一句。
那天被釘在高柱上,朔北寒風搜刮上身,她冷得遍地結冰,望著似有天光的荒漠盡頭, 不是沒有希冀過他駕著戰馬,領率千軍地回來救她。
可他終究是沒有回來。
而她在四肢冰凍過後,一點點地死了那個念頭。
她心裡怨著他,只是埋藏得太深,再也尋不到一個發泄的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