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跪罰(下)
2024-09-01 01:38:29
作者: 焦糖橘
賢妃走到宣政殿外,一眼便看見了三叔跪在了石階上。
蒼茫夜色下,他的背影孤絕冷硬,像碑塔一樣孑然地立於天地間。
賢妃走上漢白玉石階,於他身後施施然地跪了下來,身上一襲橘色繡花合歡襦鋪在了地上,外搭的趕上裙落下階梯,曳了一地繁花盛開。
「三叔,阿媛陪你。」
謝伯淵受驚地回頭看去,當即斥了她道:「賢妃娘娘莫要參與此事,速速回您的春熙宮去。」
「身為謝家女,家中七弟出了事, 我又豈能置之不理?三叔跪一日,阿媛便跟著跪一日。」賢妃不與他爭,卻也執拗地不聽他勸。
「娘娘!」謝伯淵沉痛地喊了她一聲,「算老臣求您了,不要被此事牽連進來,不然老臣將來入了土,有何顏面去見二哥二嫂?」
「三叔,」賢妃打定了主意道,「若是在謝家女和後宮娘娘中選一個,我選謝家女。」
謝伯淵想護住她們每一個人,卻好像誰也護不住,深深的無力感束縛了他,他什麼都做不了。
「阿若沒做錯什麼,」賢妃娘娘看著宮門四合的宣政殿,浸透出凜然的氣勢來,她無所畏懼地道:「我們就該這樣力挺她。」
謝伯淵被這話鼓舞著,他嘆了一次老,無論阿媛還是阿若,骨子裡都這麼爭氣,謝家真是後繼有人了。
陸福海見皇上陰沉著臉,晚膳沒吃就打發走了,他上前低低地勸著,「皇上,要不要喝上一碗甜酒蛋花羹墊墊肚子?」
宣景帝怒氣漸消,張口問道:「輔國大將軍還在外面跪著?」
陸福海不敢不回他,「大將軍一直在殿外跪著,賢妃娘娘也跟著在殿外跪著。」
宣景帝剛剛消下去的火氣,一下又上了頭。
「她跪在外面做什麼,要和朕作對是不是?」
「一個又一個地站出來逼朕,他們這麼想跪,就讓他們跪到天明去!」
陸福海默默地退到一邊,沒敢吭一聲。
兩個時辰後。
賢妃跪在冷硬的石磚上,雙腿麻木得沒了知覺,她看著眼前的巍巍宮殿,一陣頭暈目眩後,險些栽了下去。
她撐著旁邊的欄杆,汗水涔涔地往下落,身上陣陣地泛著冷,低頭看見一雙黑朱色的靴子走了過來,她想看清來人是誰,卻虛脫地倒在了那人的靴子上。
「賢妃娘娘——」
謝伯淵想過去扶她,還沒站起來,便栽倒在了地上。
宣景帝將賢妃抱在了懷裡,走到謝伯淵面前,他涼了聲道:「國有法度,很多事不是朕一個人說了算,謝蘭若犯了事,自有大理寺來審判,她該擔的責,斷然不會攤到大將軍的頭上。」
「朕諒你愛子心切,此事便到此為止,最後裁定罪行時,朕會酌情給她量刑。」
謝伯淵感激涕零地朝他叩了頭,「老臣謝主隆恩。」
宣景帝將賢妃抱進內殿,她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偎進了他懷裡,小小聲地說著,「謝皇上開恩。」
「既是醒了,那就是沒什麼大礙了?」
「妾身腿腳……沒知覺,尚且不能走。」她囁嚅地給自個兒求情。
宣景帝將她放到湘妃榻上,便不再理會她。
陸福海湊上前來,滿臉堆笑道,「娘娘,奴才已經遣人去喚了太醫,娘娘跪了兩個時辰,想必肚子也餓了,奴才讓御膳房燒了幾個小菜,好讓娘娘和皇上一同用膳。」
賢妃略有些吃驚,「這麼晚了,皇上還沒用膳?」
陸福海沒說話,拿眼神瞟著宣景帝,賢妃也跟著看了過去,看他那樣子,可不是還在氣頭上。
御膳房給做了四菜一湯,清炒蝦仁、韭黃炒蛋、醬燒羊排、檸香銀鱈魚,還有乾貝銀絲湯。
賢妃剛由太醫看過傷勢,小腿壓傷瘀血嚴重,敷過涼血膏後緩和了不少,可還是不能站起,她就坐在宣景帝邊上給他布菜。
「賢妃先前暈倒莫不是裝的?」
「妾身不敢。」
賢妃擱下筷子,要給他行禮,這才發現欠不了身,只好低了頭認錯。
「那先前怎麼餓暈了過去,現今還能好端端地給人布菜?」
宣景帝這話一出,機靈如陸福海,立馬諂笑地迎上前來,拿過筷子道:「奴才來給皇上和娘娘布菜,娘娘腿傷未愈,來一塊鱈魚滋補身體再好不過。「
賢妃默默地坐了回去,她挑出了魚刺,將魚肉夾進了宣景帝的碗裡。
他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看了她一眼。
「皇上體恤臣妾,處處為臣妾著想,臣妾還給皇上折騰出這麼多事端,委實不應該。」
宣景帝冷嗤了一聲,「你就是明知故犯。」
「臣妾絕不敢再犯,」她小小聲地嘀咕著,「地磚太硬,跪的時間這麼長,臣妾著實受不了這個罪。」
他勾起的嘴角隱有笑意,在她看過來時,又刻意地壓平下去。
飯後,宣景帝放心不下,還是拆開布帶查看了她的傷勢,小腿上滿是瘀痕,碰一下她都疼得倒吸口涼氣。
「你為何要和朕作對?」
賢妃坦言道:「輔國大將軍在漠北之戰中受了傷,左腿落下了病根,他癱在床上十多年,要不是得到了名醫的診治,這輩子都站不起來。「
「臣妾怕他跪上一夜,這腿以後就廢了,僅此而已,只為家事,絕不敢幹涉朝事。」
賢妃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拿捏著分寸,萬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就這麼肯定,跟著跪下去,朕就會心軟地放過輔國大將軍?」
「萬分肯定。」賢妃毫不遲疑地說。
宣景帝頓時感到萬分頭疼,「你要朕如何處置謝家,朝堂上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後宮裡又有那麼多人盯著。」
賢妃目光輕柔地望著他,在他心裡春風拂水般地泛起了層層漣漪,「請皇上降了妾身的品級。」」
宣景帝沉聲道:「胡鬧。」
「妾身剛入宮那幾年,什麼樣的白眼沒看過,什麼樣的罪沒受過,降個品級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賢妃偎進了他的懷裡,「妾身這麼做,也是存了幾分私心。」
宣景帝:「什麼私心?」
她目光仰止於他道:「皇上要是怕別人怠慢妾身,就隔三差五地去一趟春熙宮可好?」
宣景帝低頭噙住了她的唇,與她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