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死諫(下)
2024-09-01 01:38:20
作者: 焦糖橘
謝蘭若提聲一問,「沈大人是江陰鳳陽人?」
沈均宜:「正是。」
「據我所知,沈大人是沈家長房的外室所出,並未生養在老宅里,直到十歲那年,沈大人母親病故後,才由沈老爺接回了府里。」
謝蘭若對他窮追猛打,「試問沈大人如何證明自己是沈家長房的庶子?」
沈均宜譏諷道:「家中父兄都未曾懷疑過我的身份,謝將軍憑什麼在這裡說三道四?」
她據理力爭道:「憑我能證明你就是狼人的細作。」
「當年祖父將狼人送到景行書院教化,交代山長留意他們的言行舉止,若有異樣,一律押回戍衛營處置。」
「山長後來發現了一個聰明絕頂的狼人,其行思詭異,極其善於偽裝,山長懷疑他是細作,連夜命人將其押往戍衛營,卻在半道上讓人給跑了。」
謝蘭若的目光凌厲地掃到他臉上,「那個狼人,當年恰好也是十歲。」
有理有節,步步為營,朝堂眾臣聽完了這些話,不知不覺間,心裡的天平都傾向了謝蘭若這邊。
沈均宜陰寒地看著她,「謝將軍,血口噴人也得講究證據。」
「當年山長曾給祖父寫過一封信,陳情事情的緣由。」
謝蘭若從暗袖裡拿出一封泛黃的書信,上呈給皇上親閱,「信中交代過那狼人的樣貌特徵,左腕有一月牙形的紅色胎記,右耳根處可見一顆黑痣,不知沈大人可否當場驗明正身?」
沈均宜終究是看低了她,沒想到她還留了這一手,他毫不避諱地道:「就算我有胎記,也有黑痣,謝將軍憑此就認定我是當年逃跑的狼人,這論斷未免太過於草率。」
「我還有沈大人當年的一副畫像,是山長親自手繪,塵封在祖父信封里多年,如今方才得見天日,不知各位大臣覺得像是不像?」
謝蘭若將那張泛黃的信箋打開,展示給所有人看。
實在是沈均宜那妖冶的長相太過於出挑了,即便當年只有十歲,從畫像上也能看出那上翹的眉眼輪廓,五官深邃,和如今的他在容貌上也有著七分像。
沈均宜忽地笑出聲來,「像歸像,謝將軍憑什麼說這張畫像里的人是我?」
他還是低估了她要弄死他的決心。
「沈大人,聽說你兒子和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就這麼一句話,沈均宜那無懈可擊的面具裂了縫,露出了他的真容來,他眼裡終於有了一絲慌亂。
謝蘭若向皇上跪求道,「微臣從學堂裡帶走了沈大人的兒子,如今交由禁軍看管,還請皇上宣召他進殿。」
宣景帝傳令下去,「宣人進來。」
陸福海親自將沈均宜的兒子帶進來,那個小郎走進含元殿後,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不是像不像的問題,而是他就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李元緒旁觀著這一切,謝蘭若竭力爭取來了這個結果,此事看似落下了帷幕,實則才剛剛開始。
宣景帝聲威令下,「來人,將沈均宜押進死牢!」
「皇上——」
董方卓雙膝跪在了地上,為他求情道:「沈均宜身為狼人,謝將軍手裡並無實據證明他是匈奴的細作,他有罪,但罪不至死。「
沈均宜朝皇上磕了一記響頭,「皇上,罪臣隱瞞狼人身份,是為了參加科考入仕,並非謝將軍口中的細作,同僚之死與罪臣無關,北師軍遺孤之死更是與罪臣無關!「
翻供!咬死這一點,他最慘也不過是貶謫流放,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謝蘭若不肯放過他,「那工匠花名錄上的晦澀符號,你作何解釋?」
沈均宜:「那本冊子並非經我一人之手,誰知道朝廷里是不是潛藏了匈奴派來的細作?「
「沈家庶子是如何死的,沈家長房的外室又是如何死的?」
「景行書院的山長虐待狼人,我自書院潛逃後,幸得沈家長房的外室,也就是我的養母收留,恰逢她兒子溺水身亡,為了報復沈老爺,她才謊稱我是她兒子,將我送回了老宅。」
沈均宜將一切罪責推脫得一乾二淨,「瀘州縣令,漳州府尹,北師軍烈士遺孤的死,都與我無關。」
董方卓出面駁斥了謝蘭若,「當年謝老將軍殺細作,留狼人,贏得一世的英明,怎麼到了謝將軍這裡,連一個狼人都要趕盡殺絕?」
謝蘭若死死地攢緊了雙手,恍惚間覺得自己快要瘋魔了,她好似油盡燈枯一般,站在夜裡再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那種絕望,能生生地將人扼殺至死。
李元緒站出來,直言進諫道:「皇上,沈均宜狼人身份確鑿,細作身份存疑,留他一命,豈不是讓匈奴更加猖狂,欺君之罪尚可賜死,臣懇請皇上殺雞儆猴,肅清朝野的餘孽逆黨!」
他撩袍下跪,引領著一眾武將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董方卓這邊也不甘示弱,領著一撥人跪地求饒:「皇上,無憑無據,就將人栽贓成細作賜死,視我朝律法何在?臣懇求皇上將人押送至刑部候審,查清事由,以正視聽。「
謝蘭若的身形晃了晃,險些站不住腳,當今朝堂上誰人不知川渝節度使董方卓有兩大乘龍快婿,一是工部尚書沈均宜,二是刑部侍郎方正堯。
恐怕沈均宜這前腳踏進了刑部,後腳就準備放出來了。
皇上縱觀著全局,凝眉思慮了良久。
沒人知道他隱忍了怎樣的情緒,又是如何艱難地作出了割捨,底下眾臣跪麻了雙腿,他才遲遲地開了口,「將沈均宜移交刑部,從嚴從重地將此事徹查清楚。」
刑部尚書領著手底下的官員低頭道:「臣遵旨。」
謝蘭若所有的執念都湮滅成灰,她面上不見哀怒地拿起了玄青劍,輕輕地拭去了劍身上的灰塵。
沈均宜被押解出去,途徑她身邊,他揚了聲道:「謝將軍,要不要送我一程。」
謝蘭若出聲應了他,「好,當初說過要送沈大人下十八層地獄,我豈能食言。」
李元緒只覺得謝蘭若的表現太過於平靜,似是腥風血雨來臨前的徵兆,他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殷軾見勢不對,遠遠地跟著,將自己隱作了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