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馬頭牆

  李老夫人起了身，又將剛剛揩淚的帕子橫在臉前，對著皇后嗚嗚哭訴：「老身這小孫女自小便與她姐姐要好，也最是好性兒。除了不能開口，其它哪裡不體面？於是便狠寵著了…她沒出過門，沒見過什麼世面，知道姐姐遇險便不管不顧地去救人，不曾為自己打算過…娘娘若憐惜她，就讓我們回家罷！也好過別人在背後對我們娘倆說三道四！」

  面對老太婆這招以退為進，皇后面上帶著笑，眸中卻無絲毫笑意。

  「老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星儀不僅是太子妃的妹妹，更是救了她命的恩人。」皇后道，「老人家就放心，本宮的眼神好著呢，如今在這宮裡頭誰敢虧待了她？」

  李老夫人自然也知道如今的李星儀無人怠慢，可她想要的可不止是一句口頭上的「不虧待」。

  於是她又道：「老身知道娘娘疼她們姐妹，可她們爹還在家中。老身帶星儀出來這樣久，病沒治好，反倒險些讓她丟了性命！老身想著不如將星儀帶回家，一輩子當個啞巴也好，總歸我同她爹都能養著…」

  「這病倒也不是治好的。」皇后道，「興許機緣巧合之下便能自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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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當真？」李老夫人佯裝驚喜地看向李星儀，「麼兒，你…」

  剛剛還被捧在心尖的李星儀被短暫地晾了片刻後又重新回到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李星儀自知早晚有這一日，躲也躲不過，便向前邁開一步道:「祖母。」

  縱然早就打聽到了孫女能講話，可聽說是一回事，親耳所聽又是另一回事。

  「你你…」李老夫人雖然年歲大見得多，可啞巴說話卻也是頭回見，險些給她嚇一跳，瞠目結舌地打量著李星儀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星儀跪下去磕了個頭。

  忘記這是第幾次給人磕頭了。第一回磕頭時心中有千萬般不情願，奈何身不由己，含淚磕下去，整個人都要嘔出一口血來。第二回、第三回…直到現在的順理成章。

  膝蓋有什麼寶貴的呢？骨氣有什麼寶貴的呢？人要做事，首先便是要活著。尊嚴體面都是粘在肉身上的塵與土，將骨肉剔了，將自己化成一股氣，雖說輕賤些，可真刀真槍來也破不開她了。

  「勞祖母這些年掛心。」李星儀跪著道，「孫女已經好了。」

  李老夫人的手顫了又顫，不僅是她，就連身後的老婢庭芳也沒忍住，捂著嘴巴滿眼含淚地望著她。

  許是這麼些年來真的有些祖孫情分在裡頭，李老夫人上前一步將李星儀扶了起來揉進懷裡：「能說話了就好…日後我要回老家，也好在你爹跟前有個交代…」

  李星儀被李老夫人抱在懷中，身子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

  李老夫人又心肝寶地念叨了半天，終於在皇后不耐煩之前撒開了手。

  「對不住。發生的事兒太多，又在娘娘跟前失禮了一回…」她對著皇后又要跪，「星儀能說話，少不了娘娘的照料。老身不知如何感激娘娘大恩，願來世結草銜環相報…」

  皇后看著李老夫人就剛剛進門後抽出的帕子——哭了這麼幾通上面依然乾乾淨淨，可見假戲多真情少，真的快老成個妖精了。

  「無妨。」皇后讓溫女史將人將李老夫人和李星儀二人都來了，又命人上了茶，「星儀能開口，倒不是宮裡的御醫治得好，全靠這姑娘自己了。想來是見著姐姐受難，心裡著急了，這才一下開了心口。」

  李老夫人念了聲菩薩，又將剛剛的事兒提了上來。

  「既然老么的病治好了，那我們也沒有留在京中的道理。」她望著李星儀道，「不如你這兩日收拾收拾跟我回趙郡，省得再給娘娘添麻煩！」

  皇后端著白瓷茶盞睨了李老夫人一眼，見她頻頻向李星儀使眼色，心中也有了計較。

  「老夫人何必這樣倉促，不是早前便說，乾脆讓星儀留在京中不回去了麼！」皇后品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本宮瞧著星儀是個細心的，模樣又周正，不如在京中尋一門親事正大光明地留下。」

  這老太婆可不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李老夫人面上一喜，隨後又收斂了二分神色，道：「這怎麼好！讓外頭人聽了又要說我們李家人的閒話…」

  李星儀也暗自腹誹——外頭人說李家閒話的還少麼？賣女兒賣孫女賣兒媳。

  只恨李家的蚊子不能同男子相合，否則也難逃結親的命。

  「外頭的人也只會動動嘴皮子，又不是刀槍棍棒打在身上，不痛不癢的。」皇后輕蔑地道，「老夫人若是心裡真這麼想，自然會難受；若不是這麼想，只願意一門心思為孫女覓個真正的良人，還用計較外頭人怎麼說？」

  皇后的話說得李老夫人臉色青青白白。

  拿李家女同人結親打的便是這個主意，可若是直接說出來未免也太沒有面子。如今皇后這番話倒是將她逼到了岸邊，幾乎就是摁著她的頭問她想不想賣孫女了。

  想賣倒是想賣，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願不願意收。

  「自然是要為星儀覓個佳婿的。」李老夫人圓說道，只是面上的笑卻有些尷尬，「既然娘娘也覺得她留下最好，那就再讓她侍奉您一段時間。可老身總擔心在宮裡頭住久了，外頭會說她的閒話…」

  「這個老夫人放心。」皇后眉尾一挑，「陛下已南下徐州，如今太子監國，幾乎與朝臣同吃同睡，宮裡頭剩下的便是內侍宦官，外頭說不了她的閒話。」

  李老夫人暗中著急——天底下除了太子便是皇帝，一個去了徐州，另一個天天不著家，再這樣下去老么豈不是要爛在自己手裡了？

  難不成自己真要養她一輩子？

  李老夫人自然是不願意的。

  「既然如此，那老身也就放心了。」她起身拜道，「老身今日叨擾娘娘，現下見到星儀無礙便也同她父親有交代了。」

  皇后見這老太婆突然展開了面上的層層褶皺，心中有些提防——也不知道老太婆說這番話到底打的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