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知親疏

  蕭琰帶著一身勞累回了式乾殿。

  下輦前他特地揉了揉眼角，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樣疲憊。

  依然是鶴儔出來迎他。

  「殿下的袖腕都皺了。」鶴儔邊嘆氣邊抱怨，「前朝那些老臣防備心也忒重，竟不許宦官入朝。不然殿下無人伺候，衣冠不整了還被他們當幌子參上一本。」

  「前朝常有宦官后妃干政，他們的提防心自然重了些。」蕭琰道，「太子妃上午都做了什麼？」

  「太子妃殿下上午用完膳後便走了走，澆了澆花，又納了一上午鞋襪。」鶴儔答，「待李二小姐來後才閒下來，眼下姐妹正在殿裡說話呢。」

  「星儀也來了？」蕭琰腳步未停。

  「是。」鶴儔又答，「不過，二小姐是來送東西來的。」

  蕭琰沒問送了什麼東西，然而進殿後便看到了那片玉簡，當下便明白了。

  李星儀見了他正要跪拜，蕭琰虛扶了一下道：「我是你姐夫，咱們私下不必再行大禮。還有，你怎麼將地券送回來了？你不喜歡這處？」

  

  李星儀搖了搖頭——這個時候還是當個啞巴好。

  李玉鏡卻叫人將玉簡收在盒中又還給了李星儀。

  李星儀又要拒，卻聽李玉鏡加重了口氣：「一碼歸一碼，你的事我記在心上，可這地券你還是收著——便是不為你自己，也想想祖母。如今她還在京中，有個家倒方便許多。」

  李星儀想了想，雖然那老太婆花花腸子不少，可自己畢竟是被她派人打撈上來的，說到底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那就謝過姐姐、姐夫。」李星儀再拜。

  時候也不早，眼看著就到了用午膳的點。

  太子夫婦留李星儀用午膳，卻被她以皇后為擋箭牌拒絕了，隨即拜別了他們，離開式乾殿。

  李星儀回了顯陽殿西閣，自行用過午膳後便又去了皇后那兒。

  懷了身子的孕婦大約都是一個模樣，皇后也不可避免地吃飽後出來溜溜。

  「…這還未顯懷，等再過兩個月，本宮就沒那個臉面出門了。」皇后正對著溫女史抱怨著。

  婆媳一道大肚子，丟人的的確是婆婆。眼下皇帝又不在，只皇后一個人丟人。

  溫女史待要說話，眼角餘光瞥見了李星儀，笑著說：「您不用出門，解悶的這不來了？」

  皇后回頭，看到李星儀後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星儀，好孩子，過來。」皇后招呼她，「他們說，你去了式乾殿？」

  李星儀老老實實地下跪，被溫女史拉著卻依然磕了個頭才起來。

  「勞娘娘惦記，的確是去了式乾殿。」李星儀覷了皇后一眼，見她眼尾的飛揚神態散去些許，心想自己跪對了。

  「尋你姐姐去了？」皇后又問。

  李星儀道是：「殿下和姐姐賜了座宅子，星儀愧不敢受，便想著送還回去。」

  皇后哦了一聲，親自扶她起了。

  「送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哪有歸還的道理？」皇后笑道，「哪裡的地？哪處的宅子？」

  李星儀答：「說是前朝忠廉將軍舊宅。」

  「我倒知道那處。它在永和里，同司徒府和凌相的宅子倒是不遠，是個好地方。」皇后道，「雖說姑娘家早晚都要嫁人，可有自己的家總比沒家的好。我留你久了外頭容易說閒話，不時去城中宅子裡住幾日也不錯。到時候將你祖母也接過去，也不失為孝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

  外間又宮人來稟，說李太夫人聽聞太子妃姐妹遇險，正在宮外求見。

  皇后的笑臉明顯地有些掛不住。

  「老人家掛心得很，還不快將人請進來？」皇后佯裝不滿道，轉身朝顯陽殿的方向走了兩步，見李星儀未跟上來，還招呼道，「好孩子，快過來。」

  李星儀無奈地跟了上去。

  這李老夫人看似著急，可若是真著急，昨日怎的也未見她來？恐怕自己同太子妃的死活事小，能不能幫著她重新振興李氏才算大。

  李星儀跟著皇后入了顯陽殿，依舊是規規矩矩地立在皇后身側。

  她瞧皇后穿得寬鬆閒適，想了想還是將珠簾放了下來。

  「真是個心思玲瓏的孩子。」皇后讚不絕口，「這樣好的孩子，我竟捨不得讓你走了。」

  李星儀抿唇淡笑。

  宮裡人說的話、普通人在宮裡說的話都一樣，只能信三分，剩下七分靠自己揣摩。若你當別人說的是真話，那麼此後定然會吃虧，倒不如裝裝糊塗。

  這樣一來，還不如當個啞巴了。

  過了一會兒，外間便傳來了李老夫人哭天搶地的聲音。

  「我的兒…」

  李星儀尷尬一笑，偷覷了皇后一眼。

  皇后在宮裡待久了，什麼人精沒見過？李老夫人的段位不高，勝在足夠沒臉沒皮。

  久未見過這樣的人，縱是皇后也有些忍俊不禁。然而李星儀還在身側，便只能用食指勾了宮扇遮掩了下半張臉。

  掩了下半張臉，上半張臉上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睛卻是被李星儀瞧見了。

  李星儀心下更覺丟臉，聽著外間那一聲聲「我的兒」、「我的肉」，恨不得當初淹死在水裡沒被她撈起來過。

  李老夫人聲聲涕泣地進了顯陽殿，見了皇后也不下跪，直直地奔著李星儀而去。

  「我的兒！」李老夫人抱著李星儀痛哭道，「你自小就心善，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的菩薩心！我聽說你為了救姐姐險些被那式乾殿的橫樑砸死，我這一夜都沒睡！」

  她哭得越是厲害，李星儀笑得越是尷尬。

  旁邊隨李老夫人一道來的老婢女庭芳也是，看了看這場面，乾脆先跪下給皇后磕頭，磕完也不起來。

  李老夫人這才一副剛剛瞧見皇后的模樣。

  「老身一心想著星儀，竟在娘娘跟前失禮！」說著便要下跪。

  只是李老夫人下跪的姿態遠遠不如剛剛進殿時矯健，一手扶著那支手杖，另一手扶著自己的圓胯就要跪。

  皇后捏著團扇咳了一聲，李星儀只要稍稍偏頭，便能看到她笑得淚都快要流出來。

  「老夫人不必多禮。」眼見著李老夫人馬上就要跪下去，皇后這才說免禮。

  李老夫人咬牙，暗罵小娼婦分明是故意的。若非她是皇后，自己早將她的嘴撕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