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無稽想像

2024-05-04 06:57:15 作者: 月黑

  從醫院醒來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

  傷口感染得很嚴重,一度需要截肢,否則人保不住。唐麗是個有決斷的女子,只說,能留下腳便盡力留下,萬不得已,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人馬上送進手術室。

  可是許弋繁就在這個時候醒了。

  看著母親的臉,問道:「現在在做什麼?」

  「兒子,你只管進去,出來就好了。」

  「告訴我。」

  為了方便打理。

  一頭金髮幾乎剃光,只剩下連著頭皮的一點,刀削的鼻樑,嘴唇微抿。

  

  失血過多,蒼白的臉面向唐麗,目光沉沉。

  這是他的母親,「你最好不要騙我,否則我恨你一輩子。」

  唐麗忍了又忍。

  把截肢的事情告訴他。

  沉默了一會兒。

  許弋繁道:「截多少?」

  「到……膝蓋。」

  唐麗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手養大的兒子。兒時便讓人擄了去,現在又遭這種罪。

  為什麼悲慘的事情都發生在她兒子的身上。

  老天能不能開開眼。

  真要報什麼因果。

  報到她身上,不好嗎?

  搖了搖頭,嗓子像著火一樣,多說幾句,就要冒煙。低沉著聲音,「不截。」

  唐麗看著他。

  幾乎哭出來,痛苦道:

  「兒子,你以為媽媽願意嗎?可是不這樣做,你會有生命危險。」

  「不截。」

  不愧是大魔王。

  身體強悍到一定地步,從鬼門關回來,便有力氣往下走。

  只是右腳,怎麼也挪不動。

  醫生也慌了,手術前病人醒過來,這是他們沒料到的事情,一點不虛弱,反應還這麼激烈。現在只有通知專家再會診一次,看看該怎麼處理。和唐麗說了,便把手術推延。

  躺在病床上。

  他呆看著窗外,一棵巨大的松樹。

  樹枝幾乎伸到房間裡來。

  遠處的草坪已經枯黃,幾個孩童聚在一起,挖沙子,堆城堡,玩得不亦樂乎。一隻飛蟲晃晃悠悠進來,停在地板上,盯著這個黑點看了一會兒。他想起,林雙絳那時也是這樣躺在床上的。

  他想她。

  想得發瘋。

  可是到門口便被攔下。

  林家的人,特別是她母親孫芳,幾乎瘋了一樣撲上來,又撕又打,要他償命。

  女孩像個瓷娃娃。

  一動不動。

  皮膚蒼白,依稀能看到脖子上青青的血管。

  多想抱抱她。

  可是在失控的女人面前,他沒有爭辯的立場和勇氣。當初是他發了瘋,將她帶到鄉間的小木屋,自以為是地做著以愛為名的事情,殊不知,他才是被保護的對象。

  乾草垛。

  破鐵錠。

  八月沉悶的空氣里,瀰漫著灰塵和陽光的味道。曾經熱到虛脫,滿身大汗,無人來救他。

  此間心魔。

  終於讓他也犯下了和那個女人相同的錯誤。

  裝滿廢舊鐵釘的箱子,瞬間傾落。

  女孩不要命地撲上來。

  最後一秒。

  還對他笑了一下。

  滿滿的留戀和愛意。每每想到那個微笑,他的心就抽痛。怎麼會做下這麼愚蠢的事,他明明,應該保護她不受風霜雨雪,疾病災難。從青澀的年紀,一直慢慢老去。

  一直牽著她的手才對。

  這份自責,一直折磨著他。

  等冷靜下來。

  卻又是另一種心態。

  不敢再見。

  他又有什麼臉去見她呢?一個傷害者,結果卻被受害者救下。老天如果有眼,該讓他老老實實受那一下,而不是讓無辜的她,差點丟失性命。偷偷從窗戶拍照片。

  每日都會趁人不在的時候,翻上二樓的樹。

  只為看她一眼。

  孫芳會幫她挪身子,偶爾朝著他的方向,便能仔細端詳女孩的臉。

  高挺的鼻樑。

  作為女孩來說,太剛硬了。長而直的睫毛,不濃密,卻很可愛。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但只是這麼看著。

  看她的頭髮一天天長長,身軀一點點清瘦,他的心也跟著蕭條下去。直到林雙絳醒來,他才放下心。期間早過了開學的日期,悄悄打電話請假。

  沒敢告訴父母。

  也不敢住當地的酒店,怕被唐寬老爹發現。

  收拾了東西,住在陳冬家,被陳家兩兄弟夜以繼日地嘲笑。

  痴漢。

  每天,拿著相機就出去,直到深夜才回來。

  「你這樣做很恐怖哎。」

  陳虎捂著胳膊,想抑制身上的雞皮疙瘩,表情扭曲。看著許弋繁一個一八幾的彪形大漢,拿著鑷子洗照片,太魔幻了。底片全是林雙絳,幾乎是同一個姿勢,就沒變過。

  到底有啥好拍的。

  「滾。」

  攆了多嘴的傢伙出去。

  將洗好的照片歸到一處,珍而重之放起來。

  暫時還不能見面。

  就這樣,看著也很好。

  瞞不了太久,在林雙絳醒來以後,便去外地大學報導。環境優美的學校,性格各異的同學和老師,在他眼裡,不過都是一樣的風景。首都的熱意散得太快。

  剛入十月便涼透。

  葉子落光了。

  他想她。

  下雪了。

  他想她。

  滿城的霧凇,晶瑩剔透,美輪美奐,像是另一個世界。他想,她如果見了一定很喜歡。從學校到附近的山林,頂著零下十幾度的氣溫拍了許多照片和視頻。

  舍友以為他是個攝影愛好者。

  強烈推薦學校的攝影社,說裡面有好些厲害的人物,可以帶著拿獎,說不定還沒畢業就能出名。

  「我不是攝影愛好者。」

  我只是想留住我喜歡的東西。

  世上沒有永恆。

  很早他便明白,生命,只要在陽光下生長,就必定會逝去。

  曇花蜉蝣、彭祖諸神。

  都逃不過。

  而他只是想留住,那些美好的,不想任其流逝的東西。攝影只是手段之一。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工具,而是工具承載的東西。

  閒暇時翻閱她的相片。

  便會想。

  再見面時,會是怎樣的景象。

  會不會,她就不認識他了?

  再也聽不到那聲大哥。

  再也不會飛奔到他懷中,親昵地擁抱,撒嬌。

  就像唐麗熱衷的電視劇演的那樣,女主人公出一場車禍,便忘記了最重要的人。

  因為太在乎,所以才忘記。

  若真是這樣,他也是她在乎的人不是嗎?

  可是,千萬,不要忘記他啊。

  男生放了相機,坐在窗邊,心情低落。

  只是無稽的想像。

  可是現在卻刺痛著他的神經。

  無法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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