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遺言

  顧槿回營找到錢玉巧時，她正一臉疲乏坐在樹下歇息。五日高強度的趕路，已經將她的體力耗盡，臉色白得只比錢多好上一些。

  可顧槿已經顧不上她的狀態可不可以了，二話不說行到近前將她拉起，又把她提抱了起來：

  「先踩馬鐙，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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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玉巧慌亂之中被顧槿帶上了馬，剛剛坐定，還沒緩過神來座下的馬就沖了出去，引得小姑娘一聲驚呼。

  顛簸中，她斷斷續續問了句要去哪。

  這還是顧槿第一次騎馬帶人，她緊緊地將小姑娘吧箍在兩隻手臂中間，匆匆回了一聲「去見你哥哥。」

  小白龍奔跑的速度奇快，錢玉巧本就疲累的身體在劇烈的顛簸下更加難受。可她聽到了顧槿的話後，強忍住了嘔吐的感覺，死死咬住牙關沒有再發出任何拖累行進速度的聲音，也不讓顧槿知道她現在的難受。

  錢玉巧也是個聰明的丫頭，心中已經預感到了事情不妙。如果是哥哥狀態良好，顧將軍一定不會這麼著急忙慌將自己提上馬。

  她想像中高高興興的兄妹相見情形，估計是做不到了。

  兩人衝到錢多所在的房間時，他已經昏迷了過去，出氣多進氣少。看來先前給他餵下去的補氣藥丸已經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了。

  顧槿二話不說取出銀針，幾針下去，卻也只能幫著他吊一口氣。銀針下完，她再次拆開紗布看向錢多的傷口。

  這一回她看地仔細，卻發現先前為錢多救治的軍醫在取彈過程中對傷口造成了二次傷害，後來又沒有處理得當，傷口潰爛得嚴重。

  看來，早就有大夫給錢多宣布了死刑，這才沒有人再敢接手醫治，亦沒有人照看。

  顧槿心情沉重，想做一下最後的努力：

  「玉巧，準備一下取彈和縫合用的工具。」

  她說完，卻沒聽見錢玉巧的回應。回身一看，一直以來倔強堅強的小姑娘此時呆愣愣地站在門口，渾身都在微微發顫，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躺著的人。

  顧槿站起身來，剛想拉一拉錢玉巧，耳邊突然傳來錢多微弱的聲音：

  「玉、巧······」

  似乎是針灸起了作用，他再一次睜開了雙眼。

  這輕微的兩個字，撞在錢玉巧耳中卻異常沉重。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卻陌生。她仿佛魂魄歸位，跌跌撞撞跑上前來，緊緊攥住了錢多的手。

  「哥啊！」

  這悽厲得聲音聽得顧槿心頭一顫。

  錢玉巧一張口，眼淚就再也止不住。可此時她已經說不出來完整的話，只能斷斷續續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為了能讓母親和妹妹有銀子吃飯，瘦弱的錢多投了軍。血雨腥風中滾了將近四年，再次與親人團聚，他卻已經站不起來了，甚至都無法給妹妹一個擁抱。

  「妹兒，莫哭。鍋鍋，看不得······」

  錢多說起了老家的口音，只是這句話一出，顧槿眼睛也紅了。

  「高嘍，臉上有肉嘍，我妹不消餓肚子了······」他說完這句話，嘴角扯起一抹滿足的笑，又輕咳了兩聲。

  咳嗽的動作牽動了腹部的傷口，口子突然湧出一大股鮮血來。

  顧槿看出他狀態不對，呵止了一聲：「錢多，不要再說話了。」

  錢多想給顧槿搖搖頭，卻無法做到。他眼睛向顧槿看來，囁嚅道：

  「對不起將軍，我沒力氣、匯報情況了。」

  「沒事的錢多，我們已經趕過來了，也派出去了很多斥候，來得及。」

  一聽這話，錢多仿佛鬆了一口氣。他把視線放回了錢玉巧身上：

  「妹兒，銀子在我營房床下頭，靠牆那面，洞裡。你的嫁妝。」

  錢玉巧哪裡想聽這話，不斷地搖頭，還是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錢多大口喘了兩聲粗氣，只感覺身上的力氣正在慢慢流失。他拼命咬牙，集中精神，又說了一句：

  「好好跟著顧將軍。乖乖的，也，不要給她添亂······」

  話音戛然而止，曾經的跳脫少年，緩緩閉上了雙眼。

  「哥，哥！不要睡啊·······」

  短短的幾個字，錢玉巧說得格外艱難。她能感覺到，哥哥回握著她的手，鬆開了。

  這麼幾年，顧槿見過無數死在她面前的人。有被一刀斃命的敵軍，有重傷不治的傷員，也有染了疫病的普通百姓。

  她以為，她已經對死亡免疫了。可是親眼看見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她卻救不了，顧槿還是覺得心痛到喘不上氣來。

  她轉頭看向已經泣不成聲的錢玉巧，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錢玉巧的哭聲漸漸收歇，她啞著嗓子對顧槿道：

  「顧將軍，咱們，幫哥哥把傷口縫上吧。」

  「好。」顧槿站直了身子：「器具消毒。」

  兩個人都知道，哪還有什麼消毒的必要呢？只是錢玉巧卻做得格外認真。

  夕陽斜照進屋子，橙黃的光暈打在錢多臉上，讓他慘白的臉看起來有了些血色。顧槿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對錢玉巧輕聲道：

  「你幫哥哥擦一下身上的血，我去給他尋一身新的軍服。」

  錢玉巧默默點了點頭，端起水盆出去找水。看她狀態還行，顧槿這才放心出了屋子。

  還沒到駐紮的地方，顧槿就聽見了隆隆的馬蹄聲，遙遙看去，揚起的塵土遮蓋了落日的餘暉。

  顧槿知道，陸庭川帶著大部隊趕來了。只不過她並沒有迎上去，反而調轉了馬頭，往臨漳縣駐軍的營房趕去。

  大部隊此次輕裝簡行，又怎麼可能攜帶什麼新的軍服呢？只能到當地駐軍的後勤所找找。

  憑藉顧槿的級別，找一身新的軍服倒也不難。等她拿著衣服回到驛站時，陸庭川也在。

  「庭川哥怎麼過來了？」

  「嚴爺爺說你遲遲未歸營，我過來看看。」

  隊伍雖然剛剛到達，還要調帳篷搭建營地，不過這些都不用陸庭川操心，交給張雲奇來辦都綽綽有餘。

  陸庭川已經見過了錢多的遺體，看顧槿抱著衣服，也知道她的打算。

  「交給我吧，我來給他換上。」

  顧槿點點頭，摟著錢玉巧出了房門。

  「玉巧，打算將你哥哥送回渝州還是？」

  錢玉巧愣愣地望著西南方向，半晌道了一聲：

  「哥哥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才犧牲的，就讓他安息在這邊吧。」她話音一頓，轉頭看向顧槿：

  「我要留在隊裡，在哥哥戰鬥過的地方繼續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