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警

  「鄭為之，你是怎麼找到張子軒媽媽的？」撲閃著大眼睛的袁曉嵐問道。傳言鄭為之很傲氣，不過幾次的搭檔下來，她覺得也沒有傳言的那麼嚴重。

  昨天就是她和鄭為之一起出警的民警，但她們當時出警是為了一樁鄉間的糾紛。

  小前崗村的兩兄弟建房，老大的房子是兩年前建好的，老二的房子是新建，但架完大梁之後發現，老二的房子比老大房子高了十公分。

  老大一家不滿意了，覺得老二的房子高過自己的房子，是壓了自己的風水。

  「真搞不懂他們，就這點事，親兄弟倆，說開了就好了嘛！」鄭為之吐槽。在他看來，屋頂高點低點有什麼關係呢。

  「這邊農村的人，對屋子的高度是非常重視的，尤其像他們倆，就是相鄰宅基地，俗稱一片場的，更是差不得半分。」袁曉嵐解釋道。

  老大覺得老二是故意的，要求降低這十公分，老二覺得很委屈，只不過十公分而已，不站到老大的屋頂上，根本就看不出這十公分的差距，何況大梁都架好了，隨便拆下來，那是動了房子的風水，所以不願意改動。

  雙方的爭吵很快升級，在推搡的過程中，年青的老二占據了上風，一把把老大推倒在地上，而他的臉則被大嫂抓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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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二那邊的娘家人也不幹了，從屋裡拿出了幹活的工具。周圍的人本來是存著看熱鬧的心思，看到事態升級，這才趕緊報警。

  鄭為之到派出所並不久，已經遇到了好幾起雞毛蒜皮的小事，對於這些家長里短的事，他感到非常的厭煩，但接到了上級的指令，又不能不來。

  與他搭檔的就是袁曉嵐。袁曉嵐是省公安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按理說，像她這樣的畢業生，至少會分配到縣公安局，但為什麼會到偏遠鄉鎮來呢？鄭為之與她的接觸還不多，還沒有熟到問這樣比較細節的問題。

  不過，與袁曉嵐搭檔，收穫了一大群單身漢惡狼般羨慕的目光，這倒是真的。袁曉嵐是膚白貌美大長腿的類型，也不知道當年讀警校的時候，與男生一起摸爬滾打，是怎麼保持住這嫩白的肌膚的。

  鄭為之的風評在所里更是一路走低。

  為難！誰讓咱帥，能吸引住女孩呢！

  「就這點小事，應該很快就能回來的吧！」鄭為之咂了咂嘴說道，「今天食堂供應的可是大閘蟹，涼了就不好吃了。」

  「到現場再看情況吧！」袁曉嵐一邊開車，一邊不置可否地說道。

  「我看你對大閘蟹的熱情不高啊！」鄭為之笑著問道。

  「大閘蟹是鮮美，可是食堂里吃，我嫌太麻煩。」

  「說的也是，食堂里最好扒拉兩口就吃完，然後該幹事幹事，該休息休息，而大閘蟹，最好是能夠搭配上小酒，你看，這八條大長腿佐酒……」

  「大長腿佐酒，你可真夠風流的。」袁曉嵐眨眼明白鄭為之說的是什麼，不由得掩口笑了起來。

  真是的，螃蟹都能說成大長腿。

  兩人說笑著，沒把這次出警當回事。

  「警察來了。」隨著圍觀眾人的喧鬧聲，有人把兩人領進了屋。屋裡對坐著兩人，都一聲不吭，像是兩隻鬥雞似的。

  鄭為之看到其中的一人，鮮血從眉弓上流下來，糊住了眼睛，看著有些可怖。他應該就是老二了，對面坐著的就是老大。

  有人搬來了一條凳子，請他們坐下，又有人去張羅著泡茶。

  「不用了，不用了。」鄭為之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黑乎乎的凳子，過了幾秒鐘，看到袁曉嵐已經一屁股坐下了，這才跟著坐了下來。說來也是奇怪，論起骯髒的程度，這些地方與刑案現場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但他偏偏不怵刑案現場，而在意落座的地方乾淨與否。

  大城市人的毛病，看不起鄉下人，覺得不衛生。也怪不得傳言說他傲氣。袁曉嵐心裡想到。

  「到底是怎麼回事？親兄弟之間，不是最好說話的嗎，怎麼搞成這樣？」鄭為之問道。雖然大致的情況在來的路上已經了解到了，但具體情況還是要依據現場的反饋來判斷。

  先讓雙方訴一陣苦，然後勸解一番，雙方各退一步，收工。

  民警和了稀泥，當事人的火氣泄了，就這麼簡單。

  剛才一句不吭的兩人，現在開始爭搶著發言。

  兩兄弟建房的糾紛，看似為了房子的高度差十公分，實則是多年的積怨。老大的訴說是父母從小偏袒老二，他多年前供老二上學，分家後幫助老二家幹活，老二卻沒有感恩的表示，見了面有時招呼也不打一個。老二覺得當初的事，他們家買煙送茶，也花了不少錢，至於打招呼的事，有時也沒有注意，是老大過度敏感……

  甚至於，過年走親戚，我拿來三盒禮品，你只回兩盒都搬了出來。一件件雞毛蒜皮的事，像污水管里的一塊塊油垢，全部累積了起來，把水管堵得水泄不通。

  鄭為之直搖頭，在他的看來，親兄弟兩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應該是互相扶持才對，為了這些個小事斤斤計較，值得嗎？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鄭為之也有自己的難處，不然也不會從市裡的刑警大隊，來到這偏遠的鄉鎮。

  「真……」鄭為之才開了個頭，看到袁曉嵐瞥了自己一眼，馬上警醒。吞下了已經到了嘴邊的「搞不懂你們」。

  還好，口頭禪沒有上來，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是做不好群眾工作的。袁曉嵐心想。

  「楊老大，你看老二家房梁都上了，這再拆下來……其他先不說，這人工材料都浪費不少錢……你這個當大哥的，眼界高一點……」鄭為之先勸老大。

  「家家都這樣，這跟大哥二哥有關係嗎？要是沒多蓋，會有這樣的問題嗎？都是他造成的，就不該特地多蓋這十公分。他的問題，為什麼要我來承擔？難道就因為我早生了幾年？因為早生了幾年，我已經在多少事情上照顧他了。」老大說著火氣又上來了。

  「楊老二，你為啥要多蓋十公分呢，審批時候都說明白了啊，你看，現在搞成這樣……」

  「我不是有意的，工人幹活的時候有測量誤差，就這麼一點，當大哥的有必要這麼計較嗎……」老二也絲毫不相讓。

  鄭為之懵了。就雙方這態度，想吃熱騰騰的大閘蟹，難！

  出師未捷身先死，他暗自感嘆，還是得袁曉嵐來做工作。藉故外面轉了一圈，灰溜溜地回來看著袁曉嵐做調解工作。

  他旁觀著也插不上嘴，只好無聊地看著袁曉嵐的側顏。袁曉嵐的臉比較立體，側顏更是耐看，不過比側顏更耐看的是，她很有耐心，仔細的聽，仔細的分析，試圖讓兩家人接受雙方各退一步。

  「大嶺山水庫，有一輛車衝進水庫，需要就近支援……」對講機里在呼喊。

  鄭為之本來就對家長里短的事情覺得不耐煩，心想調解這事，自己也幫不上忙，袁曉嵐一個人也只夠應付了。

  更重要的是，從他這邊過去，路比較近，能夠更早的到達。去早一分鐘，說不定就能解救一條人命。

  他衡量了一下，留下了袁曉嵐繼續做工作，自己則趕去了事故的現場。

  知道孩子叫張子軒，以及問到他家的住址，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在開始的一段時間裡，張子軒不說話、沒反應，完全是一副自閉症患者的模樣，這是心靈受到嚴重創傷的自我封閉。

  有過一個新聞，一位六年級的男孩，在受到批評之後，腿疼的不能走路。家長以為男孩是不願意上學，特地裝出來的，後來實在看他很疼痛的樣子，才想到去醫院。醫生說是分離性障礙，曾經也被稱為癔症或歇斯底里症。小男孩不是裝的，是確實感覺到了疼痛，當然這種疼痛不是來自於受傷，而是來自於精神障礙。這種症狀也表現為分離性遺忘，特點是喪失近期的階段記憶，而且具有部分性和選擇性。

  鄭為之希望張子軒沒有患上分離性障礙，這樣，事情的經過就可以從小男孩的口中複述出來。

  在等待吊車的時間裡，鄭為之安撫了很久，始終沒有收到效果。吊車到達了之後，鄭為之把小男孩抱到了旁邊，以免車裡人的屍體進一步刺激到小男孩。

  找到他的媽媽是當務之急。

  好在幾小時的不懈努力，終於取得了一些效果。小男孩說了一些相關的情況。

  「打電話過去，卻是關機了。」鄭為之苦笑著說道。好不容易獲得的電話號碼，卻打不通，這對於他的打擊也是巨大的，不過他的心理素質完全能應付這一點。

  「有一段時間，我懷疑是小男孩記錯了號碼，畢竟在當時的情況下，成年人都會懵掉，別說一個小男孩了。」鄭為之搔了搔頭皮，說道，「後來，讓所里的弟兄們通過電話號碼查找了一下，得到的地址就在這輛車過來的方向上，才感覺到可能性比較大，於是帶小男孩跑了一趟，沒想到……」

  鄭為之沉默了。

  袁曉嵐也陷入了沉默。

  後來的事情，他們倆都知道。

  鄭為之趕到民警提供的地址之後，叫門不應。他觀察了一下，門並沒有關嚴實，而且門窗里隱隱傳出來煤氣的味道。

  他不得不採用破門而入的方法，但小男孩的媽媽已經死去多時了。

  「你那邊後來怎麼樣？」為了打破尷尬的沉默，鄭為之問起了袁曉嵐調解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把你一個人放在那裡。」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

  事後，鄭為之突然想到，萬一雙方的衝突劇烈起來，一個小姑娘民警說要阻止這些大老粗恐怕是天方夜譚，如果因此使得袁曉嵐受了傷，自己再背上一個處分是半點都不冤。

  同樣身為警察，刑警以偵破案件為主，在這些同伴配合做好調解工作的事情上，與基層民警的態度意識還是有些差別。

  我特麼的就不該來做這些事。他有些氣憤地想到。

  「沒什麼事，也解決不好。」袁曉嵐撇撇嘴說道，「就這麼點破事，親兄弟弄得像仇家似的，遠親不如近鄰，他們倒好，親兄弟加鄰居，關係搞得那麼僵。」

  「有時候，距離才是產生美的重要因素。」鄭為之也嘆息了一聲，腦海中忽然閃過兩個人影，他搖搖頭，把兩個靚麗的身影驅逐出去。

  「他們的積怨已經很久了，我只能安撫一下，過了這個事再說吧！」袁曉嵐說道，她明明就是一位年輕的民警，處理這些事卻駕輕就熟，可見在基層，經歷的類似事情並不少。

  「確實，我們也不是神仙，出馬了就有人聽。」鄭為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以前總覺得基層民警沒本事，現在覺得也不全是。

  「他們想要一個公正的處理，其實只是覺得對於自己公正了而已。但老大覺得公正了，老二肯定覺得拉偏架，反之，也一樣。哎！真搞不懂這些人，大家都退一步有這麼難嗎？」鄭為之思索了片刻，又說道：「他們兄弟倆的事情難處理啊，我是撞了個灰頭土臉，說的話沒人肯聽。我倒是挺好奇的，你是怎麼把這件事情擺平的？」

  明明年紀大了四五歲，鄭為之卻擺出了一副當徒弟的樣子。

  這架勢，直接讓袁曉嵐暈紅了臉。

  這還是那個高傲有架子的鄭為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