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佇倚危樓風細細

  「搬回來。」四爺咬牙切齒地說，看著那人小小的一個又彎下腰把凳子往回搬。

  「坐下。」

  

  少年的眼中閃過片刻詫異，卻順從地坐下。

  這倒是四爺沒想到的。

  「爺在府里的時候都喜歡找個長得好的陪著吃飯，如今莊子上也沒有別人，勉強就由你頂一頂。」

  青年將一副碗筷推過去，揚揚下巴：「吃飯，但不許說話。」

  小白：「……」

  四爺眼睜睜看著小白在那裡杵了整整三秒鐘沒動，立刻加上一句：「看來那兩個小子今天也不必用飯了。」

  他並不願拿張廷珞來說事，但該用計謀的時候就是得用點計謀。此言一出，果見那人眼睫顫了顫坐下來。

  便是坐也只是坐小半邊凳子，且不顧自己，先為他盛了粥。

  近距離看著，那雙手蒼白而瘦削，瘦到十指經絡全部清晰可見。

  手背上有好些陳舊的傷。不止左手，兩邊都有。有些看起來大抵是某種利刃，有些是擦傷。

  也不是受傷就一定會留疤。很多傷痕如果處理得當，及時用藥，是不會留的。四爺自己小時候試過不小心傷著自己沒敢跟任何人說，只能放著傷口慢慢自己長好，長出來的就是這樣醜陋的樣子。

  小白自己應該也不知道，他被帽子遮擋的位置，也有很多傷痕。甚至帽子遮不住的位置，額角都有。

  舊倒不是很舊，但拖了這麼久，是斷然消不掉的了。

  四爺看著那雙手給他盛粥，擺上筷子勺子，最後才給自己舀了食物，有些疑問地看他一眼。

  青年垂下眼：「吃飯。」

  間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四爺走著神，突然意識到小白飯量還挺大的。

  不是一般的大，幾乎能與他相比了。很難相信那小小的身板是怎麼吃得下這麼多東西而沒有被脹壞肚子。且吃的時候特別挑，專吃管飽的食物，精緻的點心幾乎不碰，倒是玉米之類的粗糧會吃。不但吃，看起來好像還想往懷裡揣幾個，不過最後並沒有這麼做。

  他吃得極快，但又相當安靜，幾乎沒什麼聲音。最後可能是為了等四爺就慢下來一點。四爺觀察著他，沒有說話，他怕那人說話會導致噎著或者嗆著。

  相當安靜地吃完一頓飯，小白先起來叫了其他人過來一起收拾東西。四爺看著他熟練幹活的背影，立刻道：「爺去看下那兩個小子，你與爺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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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莊子不是很大。幾個院子湊在一起，外面就是田地與池塘，走在其間亦有幾分野趣。幾里路以外的地方大概是有村莊，能看到裊裊升起的炊煙。

  張廷珞與明軒在東邊的院子。四爺撥了十幾個人手過去伏侍，比他自己身邊留的人都還多些。如今他身邊就只跟著小白一個，穿著稍嫌大了的長衫，看起來正是一個有些瘦弱的俊俏少年。

  小白當先上去敲門，來應門的是明軒。他看到小白正要打招呼，一抬眼發現後邊跟著的是四貝勒，轉成行禮。

  四爺揮揮手算免了，走到裡間看張廷珞。

  青年躺在床上，身上披了件衣裳，不算失禮。四爺見他掙扎著要起來，皺眉道：「不必多禮了。傷口如果裂開，好起來更麻煩。」

  張廷珞便不動，只得口稱吉祥。

  四爺轉身想看看小白在做什麼，只看到對方在開窗，一邊開一邊跟明軒說：「趁早上溫度還沒升上去，多透氣。」

  四爺不動聲色地轉回來，正見到張廷珞唇畔一絲沒來得及收回的笑意。

  兩人的目光再次相撞，四爺揚聲道：「你們都退出去，我有事要與他談。」

  他不回頭也知道那兩個人應該都在猶豫。但四爺沒有作更多的解釋，甚至補了一句：「房門開著透氣，人退到院子外面去，叫其他人也退出去。」

  這就是要談事情的意思了。明軒很想說容臣都傷成這樣了你就不能過兩天來？被小白扯著袖子硬是拉走。

  出到外頭，小白又遣散了院子裡的其他人。

  「這啥意思啊，」明軒劍眉緊鎖，「其實我也可以幫容臣回話的，他現在傷得很重，真的很虛弱。」

  小白瞥他一眼：「那又如何？主子叫你做事，輪得著你來拈輕怕重？」

  「理是這個理，但真碰上的時候還是難受，」明軒苦笑，「我真寧可我能幫他流一半的血，這樣我們倆都不會太慘。我問過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們才要暗殺他，可他不肯跟我說。容臣這傢伙，嘴緊的時候是真的緊。用棍子都撬不開。」

  小白心想，他回答不了你，因為被暗殺的對象根本就不是容臣。

  「那下次他遇險，你幫他擋箭不就得了？」

  「……」這回輪到明軒像看傻子似的看向小白，「一天天的哪來那麼多險。」

  那可不好說。如果留在他身邊，險天天都有。

  「真碰上的時候又不一定反應得過來。不怕跟你說，那要是我老娘，我一定不顧一切往上撲，換成容臣，關係再鐵腦子裡應該也會過一道，說不定來不及。」明軒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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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人退出去之後，屋裡就只剩張廷珞與四爺兩個人。

  「好久不見，」四爺當先道，「武昌一別，至今也有六年了。」

  「不意四貝勒仍然記得臣，榮幸之至。」張廷珞垂眸道。

  「自然記得，」四爺道，「甚至還要謝謝你傳來那張紙條。」

  薄被下的拳頭一瞬間握得死緊，廷珞咬緊嘴唇。

  謝謝？他自然知道對方要謝什麼。可他本來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幫我找回來了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四爺平靜地說，「接下來，她不會再被弄丟了。」

  張廷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已經把她弄丟過一次了，」他提醒道，「她不在什麼荒山野嶺天涯海角，就在離你半個時辰路的毓慶宮和詹事府，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這四年裡你找過她嗎？她吃苦的時候你在哪兒？她被人剃掉頭髮呼來喝去的時候你在哪兒？如今只是一句『不會再被弄丟了』？」

  四爺的養氣功夫比張廷珞想像的好，因他也只是平靜地點頭：「你說得都對，這是事實，我無可辯駁。」

  「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句——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在質問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