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軒明月上簾櫳

  四爺臉上的肌肉繃得極緊，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不管不顧往前走。

  「等下！我……」她似乎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鞋子在地上拍得啪嗒響，「喂！」

  四爺沒有任何猶豫，邁開長腿已經走到了院門口。

  直到後面突然傳來什麼墜地的聲音，接著就是一聲抽氣以及其他人的驚叫。

  無雙坐在床上，外套已經脫掉了，褲腳與衣袖都卷得高高，十分鬱悶地拿濕帕子擦傷口。

  她追上去的時候鞋子沒穿好，直接從台階上往前撲。雖然反應靈敏用手撐住了，但重力勢能影響之下還是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這個季節在屋裡穿得並不厚，薄薄的絲質衣裳直接被擦破了，織物的纖維全部嵌進傷口裡。血液與組織液從創面沁出又被拭掉，她咬著嘴唇用指甲掐住揉進肉里的線頭往外拔。

  

  然而為了做事方便，她的指甲都很短，做起來根本不順手，幾下碰到的都是裸露出來的肌肉，疼得倒吸涼氣。

  淚眼汪汪地抬頭，她問某罪魁禍首：「有沒有鑷子？」

  四阿哥的臉白得像是摔跤的人是他：「已讓人拿我的牌子去請太醫了，等他來就好。你且忍忍，別自己弄了……看著怪疼的。」

  等人來血都要凝住了，難道到時候硬生生把血塊摳掉嗎？

  無雙不理他，小幅度地往床邊挪想要把手洗乾淨再試一次。眼前一花，水盆已經被遞過來。

  四阿哥舉著盆，臉上的神情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聲都不敢出。

  無雙也不說話，就著那水反覆洗了幾次手，旁邊又遞過來一條乾的帕子。

  她接過來擦手，擦完放在一邊，被收走了。

  無雙仔細觀察了一下傷口，瞄準了線頭所在的位置，一指甲掐下去往外一拉。

  下一刻線頭、鮮血與眼淚一起飆了出來。

  她吸著鼻子小聲地哭了兩下，眼前又多了一塊帕子。

  擦完臉，一隻手將帕子收回去。

  她掰著肩膀看手肘的傷口，囿於位置怎麼動也看不清。關鍵是不知道是否傷到了骨頭，試著彎曲手臂的時候總感覺關節很疼。

  所幸當時伸出來的是左手，否則要是傷了就真的寫不了字了。

  忍不住苦笑：大概是說出自己對不起張廷玉的話，冥冥中遭了報應吧。

  要這麼說其實對不起的還有張廷珞……如果因果報應接下來要摔腦袋就完蛋了，這個聰明的小腦瓜可是她現在最大的財富。

  這麼胡亂想著的時候，聽到四阿哥小聲說：「很疼嗎？」

  無雙扯了扯嘴角：「還好，能忍住。是我自己沒穿好鞋子，不怪你。」

  才怪！當然都是他的錯！這具身體上一次受傷還是……

  還是眼前這位爺順手把好心幫他遮掩點心渣的自己的手腕給卸掉那一回！

  為他奔走，鞍前馬後，頂包背鍋，壞事做盡，說不定等這位爺登基了就把她過河拆橋，趕盡殺絕。

  畢竟皇帝這種生物，最擅長的就是翻臉不認人。雍正上台之後怎麼對待兄弟，乾隆接棒之後怎麼對待恩師張廷玉？皇權之下，一切皆炮灰。

  表現得好也只是頭號炮灰。

  無雙嘆了口氣，突然意興闌珊。

  「我幫你打通了去其他院子的路，」她說，「你現在去找她們不需要經過正院了。」

  四阿哥一言不發。

  「我說別去找張廷玉，是覺得你身為皇子，不必因為我這樣的原因與大臣走得太近。」

  抬頭看向四阿哥，他此刻也凝視著她。

  「你回去休息吧，也不必再麻煩醫生，一點擦傷罷了，我自己能解決。」

  青年還是沒有說話。

  「給十三阿哥的禮單準備好了，放在書桌上，其實就是抄了十四的那份，改了些東西。你要動的話直接在我的基礎上增改就行，但要儘快找人去買，不然砸錢都買不到了。」

  四阿哥仿佛在思考什麼很艱難的事情。

  「以後能不能不要這麼晚修改需求。下了訂單人家還要生產和送貨呢，你喜歡十三就早說嘛，早點準備東西質量也會高一點啊。」

  看看，這就是21世紀打工人的職業操守，撐著病體交待工作那是基本操作。

  「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青年突然出聲。

  長久沒有說話了，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低沉。

  無雙嚇一跳。過了這麼會兒疼痛已經減輕了點，她自顧自在腦海里上演苦情大戲，冷不丁四阿哥開始畫餅。

  「我想要的，之前不都說過了？」

  但四阿哥似乎突然鑽了牛角尖：「那些不算。那些是我與你的交易。我說別的東西，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任何東西。」他又突兀地補充了一句。

  無雙搖搖頭。

  四阿哥像是沒有看明白地又重複了一次：「任何東西，只要你想要。」

  無雙仍然搖頭：「我知道你在說什麼，謝謝你。但是我想要的東西，你可能給不了。」

  青年執拗地說：「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要這個國家變得更好一點，」無雙道，「我要讓我們走得快一點，我還想讓一部分人可以過得比原來好一些。」

  無雙曾經很多次思考過為何是她能穿越回到過去。一直以來她的能力並不是最頂尖的那一批，有的是更好的選擇。

  這條路走下來，曾經也有人對她伸出手。有無數次別的機會，如果抓住的話，她完全可以易如反掌地解決掉原主身後的爛攤子，過一種更安逸的生活。

  但她仍然選擇來到這裡。選擇跟隨青年時期的雍正，因為他會成為一個努力的皇帝，一個很好的皇帝。

  藉助他的力量，她或許能達成目的……不，是一定要做到。

  「——那都不是和你自己有關的，」此刻仍然只是青年的人對她說，「你有沒有與你自己有關的想要的東西？」

  無雙扯了扯嘴角。也就過去了十來分鐘的時間，那些傷口以及它們帶來的負面情緒好像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留下的只有平靜。波瀾不驚的平靜。

  「很抱歉。如果你說的是愛情這種東西，那是額外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