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晝長人坐落花風

  「非要說的話，我出於某種莫名的原因認為，你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並且你以後也會成為一個非常偉大的人。」似乎是因為在一邊思考一邊說的關係，少女的語速很慢。

  青年被那樣直白的話驚得猝不及防睜大了眼。

  「事實上，能與你一起為實現某個目標並肩共事，我感到榮幸。」

  此時正是四月末，帶著草木生發氣息的風自外頭悄然探入，吹起披散的長髮。

  「能幫到你的地方，我會不遺餘力。這其實不是因為你提的需求，而是我自己的選擇。」

  坐著的人幾次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有紅雲浮上臉頰，但他渾然不覺。

  「以後大概還會有很長的時間和很多的機會，你可以選擇信任我，也可以選擇不信任，那是你的事。不管你是否信任我，只要我們的合作關係沒有結束，」少女笑了笑，「我都單方面向你效忠，為你赴湯蹈火。」

  

  青年深深望著那個身影，像是要將它刻進自己的眼底。

  「……雖然這樣還是要給我報酬的。我不打白工，扣我三年工資的事情應該只是說著玩的對吧？不會真扣吧？你也看到我只有八抬嫁妝，家境貧寒，你忍心看自己的得力手下啊不合作夥伴因為你一句立威的話就真的窮死嗎？」

  「……會真扣。」

  仔細想想這女人剛剛說的話不就是「爺在外面乾的都是大事」「爺只管顧著外頭，家裡有我料理」「能跟著爺是妾身的福氣」的超級加長大白話版嗎？

  「不是，你這麼言出必行的嗎？我要求真的不高，要麼你借我幾個鋪子搞錢利潤咱們五五分？」

  「……想都不要想。」

  家都給她管了，所有的收入都要從她手上過，這人是不是傻，還問他要那區區的月例銀子。

  他都懷疑這女人其實不識數，到時候還要浪費他時間來教她用算盤。

  晦氣。

  正好太監抬水來了，四爺面無表情道：「你洗，我出去。」

  年氏還是一臉如遭雷擊的表情，看著那桶水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裡面。

  那表情實在太欠揍了，四爺出去的時候路過她身邊，實在忍不住敲了一下她腦袋。

  空空之聲，像敲木魚。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就聽年氏誠懇道：「你好，敲頭服務要收費，小錘四十大錘八十，看在你初次光顧，剛剛那記算小錘給你，盛惠四十兩銀子。」

  四爺無語道：「打一下頭四十兩，你怎麼不去搶？」

  「我好端端的用身體賺錢，為什麼要去搶？」年氏奇道。

  四爺真想親手把她淹死在桶里。他按捺住這個衝動，出去關上了門：「給你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我進去。」

  「哦好。」裡邊立刻傳來閂門的聲音。

  四爺：「……」

  他也沒走遠，拿著剛剛順手帶的一本書就坐在外邊的欄杆上看起來，不知不覺忘記了時間，直到一陣帶著濕潤清香的風吹到他臉上才抬起頭來。

  年氏換了身玉白的衣裳站在他面前，頭髮只用一根玉簪在頭頂挽了個道姑式的小髻，發尾長長地垂在後面。她剛沐浴過，臉上還帶著似乎散發著熱氣的淺粉色，嬌艷如出水芙蓉一般。

  四爺臉一抽：「你超時了。」

  「怎麼可能，我剛剛看了才十八分鐘。」年氏道。

  第一天晚上他在她那兒聽物理學的時候就發現了，她會看那西洋鍾，熟練得仿佛這明明只是皇家才有的昂貴收藏品是什麼司空見慣的物事一樣。

  年家就是有，也不是她的情況能日日接觸到的。

  他暫且按下這一節，換了個話題：「嫁人了就要把頭髮盤起來，嬤嬤們當初沒教過你？」

  「德妃娘娘派給我那兩個是姑姑。教過是教過的，但是我不會盤，我的丫環也沒跟過來，我自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咯。」

  真是笨手笨腳。「不讓你帶是因為那柳枝是福晉的人。」四爺道。

  「我知道，但是畫屏是跟著我進來的。」年氏表情沒怎麼變，果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

  四爺搖搖頭：「當初是而已，難保這幾天沒有被威逼利誘而變了心。」

  「確實難說，」年氏沉吟道，「我冒昧問一句，之前這家裡有沒有發生過類似下毒或者中毒的事，或者有人莫名其妙得過原因不明的急症或者慢性病，甚至死亡？」

  她一邊說四爺一邊捋著自己的記憶：「據我所知，並無這樣事情發生。」

  年氏點點頭：「確定沒有是吧，那還行，挺乾淨的。」

  「但我確實夭折過兩個孩子。」四爺說。

  這句話一說出來他就瞬間感覺有什麼不對。他說的時候只是覺得莫名有些難言之處，但出口那刻，方才旖旎的氣氛似乎無聲地消失了，兩人之間仿佛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面隱形的厚障壁。

  沉默了大約十秒鐘，年氏如夢初醒般追問：「啊，醫生說過原因麼？」

  語速極快，似乎在掩飾什麼。

  四爺也就裝作那令人尷尬的死寂沒有發生過：「大格格去世的時候還沒滿月，但出生的時候已經說了是胎里弱。」

  年氏點點頭：「另一位呢？」

  「弘昐那時候已經兩歲了，」四爺想起記憶中孩子蠟黃的小臉，「其實他原先就一直病。太醫來看總不見好，早就備了棺木的。」

  他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大概是命。」

  年氏輕聲道：「節哀。」

  「無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四爺用手擦了下臉，「叫他們擺飯吧，吃完我跟你過去。」

  「好。」年氏轉身去找蘇培盛。

  大概是因為提到了不開心的事，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吃完年氏問他：「時間還早應該來得及，要不要午休一會兒？」

  四爺道：「剛吃完飯睡覺會積食，不如在院子裡走走說會話。」

  年氏沒什麼異議，起身陪他在院子裡打轉。

  有時她倒也真的很乖順，四爺想。

  其實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拒絕他的寵幸。她比別的女子方方面面都出色那麼多，只要她願意，想抓住男人的心易如反掌。

  可她就偏生要與他訂立那樣的約定。

  也沒關係，四爺想。她以為她能拒絕，以為自己不會心動，他可以讓她心動，讓她無法拒絕。

  就像她說的一樣，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和很多的機會。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聽見年氏開口問：「可以問一下你目前健在的子女的一些基本情況嗎？」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