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名為母子的二人

  四爺一晚上沒睡夠，在馬車上補了會兒覺，到宮裡的時候頭都還是有一點痛。

  他得了側福晉，按理是母妃安排，他得進宮來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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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氏說的話已經夠他推理出德妃為什麼會把年氏要過來——大概率是看中了她對生母的孝心，想藉機敲打他。

  但很可惜，年氏沒有像福晉一樣天天說些大道理，而是一開始就挑明了條件要與他合作。他的父母各自抱著不同的目的將年氏塞進他後院，卻註定誰都不可能如願。

  即使是背後根本沒有家族支持的弱女子，在絕境之際也會拼搏求生，這樣的精神愈發讓他覺得，有些人對於有些事，是否放手得……太輕易了些。

  四爺走進永和宮正殿，拂袖行禮。額頭觸到地面，聽著側上方太監的唱名。

  「——四貝勒到。」

  「怎麼到得這樣早，」德妃笑道，「如今又不是當初在上書房的時候了，沒人催你起床。」

  四爺擺擺手：「雖然如此，亦要慎獨。」

  德妃笑問：「那小年氏可合你意？」

  小年氏？就是說那女人上頭還有個姐姐？

  四爺一邊聯想一邊回道：「尚可。」

  德妃見他漫不經心樣，不得不多說兩句：「選秀時我瞧著她快人快語，想著入府總能給你解解悶——」

  瞧見兒子嘴角露出的沒什麼溫度的笑容，德妃心下暗嘆，難道這一個也入不了他的眼。

  「且家世也看得過去，或能為你添些助力。你又不肯親近福晉，這麼多年也只有一個嫡子，實在不好。」

  四爺的回應是沒有反應。

  德妃看他完全不想談這個，沒奈何轉開話題：「過來這麼早，用早膳沒有？」

  四爺微微轉開臉：「不妨事，剛剛在車上吃了個餑餑。」

  德妃就道：「乾巴巴的單吃那個怎麼行。」立刻轉頭叫宮女：「去拿些吃的來。」

  又對四爺道：「你年輕，總以為自己能扛住餓，但飯一定要按時吃，不然胃會壞掉的。」

  四爺的嘴角默默動了動：「好，謝謝額娘關心。」

  他這樣客氣叫德妃有些不習慣，一時間兩母子誰都沒有說話。

  也就一盞茶時間，宮女輕手輕腳地把兩盤點心、一壺奶茶全擺到了炕桌上。德妃特意轉過臉不盯著他，四爺就伸手拿起東西小口小口吃起來。

  四爺自打會說話後就沒在永和宮住過一個整天，現在這樣未免也有些不自在，吃東西不發出聲音。德妃大概是察覺了，便想說些話活絡一下氣氛：「十三阿哥的大婚是什麼時候？」

  「傳臚之後兩月左右，六月三十。」四爺咽了口奶茶答道。

  傳臚是指科舉中最高一級考試——殿試的頒獎儀式，按例在四月二十五。

  科舉是君王選拔人才所用的重要儀式，因著三年才一次，優先級是最高的，但凡有點規模的任何活動都不會衝撞科舉的時間。

  這個吉日選得離考試倒不近，可是離七月木蘭秋獮又太近了，最怕就是內務府忙不來，辦事出現什麼疏忽。但是皇上想不到，就無人為十三說話。

  德妃便嘆道：「章佳妹妹音容猶在眼前，轉眼間她兒子都要娶妻了。」章佳氏是十三阿哥生母敏妃的姓。

  四爺接口道：「希望十三弟妹能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吧。」

  德妃短促地笑了一聲：「那姑娘很好，嫁到哪裡去都會過得好的。」

  四爺發覺德妃的口氣微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德妃嘆了口氣道：「那兆佳氏性情模樣兒都好，家世也看得。本來這一輪只有十三十四兩個要娶嫡福晉，我就遞了條子想將她留給十四。沒成想皇上大約是可憐敏妃早逝，將那丫頭指給十三了。」

  這事說起來也是丟人。若說是爭不過其他有生母的皇子也就算了，可敏妃早沒了，皇上卻不肯給德妃這個面子。

  好在最後把她要指給老四的年氏封了個側福晉，算是此消彼長補回來一點兒。四貝勒府里福晉和一個側福晉都是御賜，很大的臉面了。

  只是德妃要是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寧可把小年氏退回去也要把兆佳氏要到手。

  四爺感覺手裡的豌豆黃有點發苦，或許是糖放少了吧。

  他聽見自己問：「額娘這是第一次遞條子找皇阿瑪要人？」

  「就這一次，」德妃氣悶道，片刻之後反應過來，自嘲一笑，「以前也沒那資格。」

  四爺一怔，表情一片空白。

  其實他今天是來謝恩的。

  但不知為何每次過來無論是什麼事情要找額娘，或者只是單純地想來看看她，最後總是會被她繞到十四的話題上。

  他有時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仿佛他不是德妃的兒子，十四也不是他的親弟弟，他經常來到這裡，聽一個無關人士講著別人家的故事。

  此刻抽離出來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心裡突然想通了以前有些看得不是很明白的道理。

  皇阿瑪是不可能把馬爾漢的女兒指給十四的。十四是什麼人呢？皇上幼子，母親是四妃之一，親哥哥是年長的皇子，現在僅有的幾個貝勒之一。雖然十四本人沒有爵位，在京里是完全能橫著走的，小阿哥里比他尊貴的只有一個老十，老十還是光杆一個沒有親兄弟。

  這樣的十四，是根本不需要一個很猛的岳家去幫扶的。反而給了十三算是雪中送炭，表示皇上對十三的恩寵。

  皇上幾次出巡都帶著十三也是這樣的意思，護著這沒娘的孩子，不叫別人給欺負了。

  德妃只顧著十四，自然看不到跟她唱對台戲的並非早逝的敏妃，而是皇上本人。

  再說並不是娶了一個女子，就一定能與那女子的父家達成多緊密的聯繫。

  就像他現在雖然並沒有多少勢力，也不願為了烏拉那拉家去屈就福晉。

  這種事情他小時候做得夠多了。

  四阿哥放下手裡沒吃完的點心，喝了一口奶茶，發現奶茶已經涼了。

  他道：「額娘不要擔心了。我去看看十四弟。」

  德妃聽到這話頓時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去罷。他不懂事，你多看顧著點。成親時有什麼要注意的東西也多囑咐他兩句。」

  「兒子明白。」

  青年走出永和宮。

  四月中的天氣，即使是日頭上來了風也是涼的。

  他站在宮道上，衣袂被風吹起，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來。